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:武林外史同人之浮生如梦何以为继 作者:花眠之夜 文案 爱妻白飞飞之墓中,有的仅是她残缺的衣饰。沈浪独守空坟,本以淡然,却还是阴差阳错的与她重逢。 身重巨毒的白飞飞渐渐发现为她疗伤的高人另有目的,她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神秘的组织,于此同时朱七七也因她和沈浪伤重不醒。她将如何揭破阴谋,找寻身世,沈浪又如何挽回这位“爱妻”? CP沈飞,无狗血,不虐心,温暖治愈系。 内容标签:武侠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:主角:沈浪,白飞飞 ┃ 配角:柴玉关,朱七七,柳神医,玄和,朱守谦 ┃ 其它:悬疑,暖文,治愈系   ☆、楔子   ——楔子——   -   时值三月,初春来早。   骄阳直漫,石砖捂出的湿气攀着城墙袅袅而升,绰绰身影,模糊而僵立。   -   静谧到不正常的快活城中,渐有马蹄哒哒而至。   蹄声近来,渐渐与另一种声音融合在一起,似鼓点伴着哀曲,铿锵而缠绵。   待越过城墙,又倏地止住。不多时,听得一声嘶吼,悲恸,响彻云霄。   一群飞鸟为之惊诧,扑朔而起,结阵飞翔,在城墙上头悠悠盘旋了一阵,渐高渐远。   -   蹄声至,蹄声止,蹄声远归去。   城墙内,沈浪轻轻抚着她的鬓发,如此缓慢,像是要将她最后的温暖留驻指尖。   阖上的眼角似还噙着笑意,白皙的脸上血色渐隐。   箭声,呼声,婉诉衷肠,彼此交叠回荡,宛如一双沾染魔咒的手,温柔的将他拉入万劫不复。   胸腔中似有一股难忍的痛,一点一滴渗出骨髓,沿着血脉蔓延周身。   一个浅浅的吐纳,眼泪蓦地就满溢出来。   -   许久许久,脑中的空白终于有了一丝清明。只是清明之后,那般蚀骨的疼,噬夺全身,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来的真切。   踉跄起身,将她打横抱起,迈开双脚,却不知能去向何处。   ——唯有一点,便是带你离开。   -   蹒跚前行,直到夜幕降临,眼前的视线渐渐开始模糊了。   “这里,你应该会喜欢吧。”他忽然满意的笑了。   -   话音未落,西风忽至,沈浪两眼一黑,抱着白飞飞,软倒在竹林古道边。      ☆、战后半年   1.   -   ——翌日,神仙居——   -   快活城经此一役,人息大伤。好在除了作恶的两人,并无其他伤亡。   王云梦疯疯癫癫地抱着王怜花离开。快活王目送他们远去后,便倒下了。   这可忙坏了山佐天音,他当机立断的封锁了子女弑父反自伤的消息,安顿好受伤的快活王和茫然若失的七七,再又领人去找沈浪。   -   “主上。”彻夜未眠,阿音也有些乏了:“今个儿一早,我们在十里外的竹林古道边发现了他。”   “嗯,做的好。”快活王气息悠悠地躺着:“怎么没把他带回来?”   山佐天音暗暗叹气,沈浪那样子,谁能动他,谁敢劝他。   “我们找到他时,他是一个人昏着的,身边并没有白飞飞的尸首。所以他虽然被我们弄醒,却不愿就此回来。”   “没有尸首?”快活王一惊:“奇了怪了,中了王云梦的独门毒箭,应是必死无疑。”   “沈浪身边血迹斑斑,还有白飞飞零碎的头饰和衣服碎片,所以我们猜测,是不是被古道旁那山林里的野兽给叼了去了……”   快活王心底一叹:“那沈浪怎么说?”   “他什么也没说,就去找白飞飞的尸首了。我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,实在是不忍心,就……”   “那七七怎么办?”快活王想到这层,恼道:“难道他打算守着那死人,再也不见七七了吗?岂有此理……”气急牵动了伤,快活王忽又是想起了什么,抚着心口,大叹一声:“算了,你下去吧。”   山佐天音默然。   时过境迁,事已至此,未曾想到仇人之子的沈浪,居然走了主上的老路。   躬身请了一个安,山佐天音强耐着打哈欠的冲动,翩翩退下了。   -   ——竹林深处——   -   用手划着墓碑上的“爱妻”二字,沈浪轻轻的笑了。只是那笑中,除了惯有的慵懒,多了是常人察觉不到的落寞。   古道附近人烟极少,但夜晚时常有野兽出没。   野兽循着血腥味而来,留下脚印和一地碎发衣饰,带走了白飞飞。   今天一早,沈浪还不甘心的挨家挨户问了个遍,依然毫无收获。   原想说即使夜晚有野兽,自己怎会毫无察觉,可一见他们看自己时那同情的眼神,便明白了。   -   那堪堪的模样,过得时间都混沌了,除了怀中之人,又哪能记得许多。   -   “我已经替你省了这个麻烦,这会儿,山里的秃鹫野狼,早就把她叼的尸骨无存了。”   那可能是她说过最狠毒的谎言。   一语成谶,说的竟然是自己,如此残忍。   -   头靠着冰冷的墓碑,沈浪颓然予泣。   -   -   ——半年后——   -   这半年,沈浪几乎足不出户。他在白飞飞的墓边修了一间竹屋,布局陈设都仿造崖底小屋。小屋后有一边小园,种菜种花。   沈浪每日练剑,期间或是料理园子,或是捕猎野味,若是猫儿来了,就一起痛饮一番。偶尔再给一些江湖朋友出出主意,小日子过得也算是有滋有味。   那些远道而来的江湖朋友,大都是沈浪涉入快活城之前的至交。在得知他的苦衷后,便都放弃了请他出山的念头,只是邀他围炉下棋,出谋划策。   久而久之,沈浪在江湖上的头衔,渐渐从仁义山庄的赏金猎人,变成了隐居山林的军师。   至于那所谓的仁义山庄的少庄主,三位冷爷在没有得到沈浪的同意下,也不敢公诸于世。   -   “江枫渔火对愁眠,安得浮生半日闲。这个称呼,我喜欢,哈哈。”从猫儿那得知自己如今在江湖上的传言,醉卧在竹林石块旁的沈浪不仅哈哈大笑。   “怎么,你真的喜欢?”猫儿酒量好,清醒着。“真的假的?”   “真真假假,哪有那么多真真假假——嗝儿。”   “嗨,你看你。”猫儿忍不住用酒葫芦砸了一下沈浪的胸膛:“昨天还好好的和七七一起走出了林子,怎么今天回来以后又成了这幅德行?”   -   “唉……”听到这话,沈浪酒醒了大半:“本来想说和她也好久没见,趁着中秋,一起去快活城看看朱爷也好。谁知一看到你那义父,说没两句就逼着我和七七成亲……”说着沈浪神色黯然了不少。   猫儿明知故问道:“所以你和快活王吵架了?”——恩怨两消后,“义父”二字便鲜少从他嘴里吐露。   沈浪默不作声。   “你到底是怎么想的?难道真要守着她一辈子?”   “一辈子……”沈浪因酒醉而混浊的双眼略显清明:“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我这辈子必然是忘不了她,如果就这样接受了七七,岂不是对她很不公平?她未到二十,还那么年轻,我不想耽误她……”   “可白飞飞已经走了!”猫儿说着站了起来,语气冲动:“是死是活,也都消失半年,你还要在这里赖到什么时候?”   沈浪斜睨着站起的猫儿,皱了皱眉:“什么赖不赖的,这里是我家。”   “哎呀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!”猫儿急了,忍不住踢了他一脚:“你不能一直消沉下去,沈浪!”   “我没消沉。”沈浪听后坐起,难得严肃的对猫儿说:“我只是想通了很多事。”他顿了顿,又笑道:“说了你也不明白,时候不早了,你早点回去吧,百灵还在等着你呢。”说着起身,开始推搡猫儿。   “什么什么?什么玩意儿?干嘛赶我走啊!”猫儿骂骂咧咧,莫名其妙的看着他,无奈沈浪送客之意已决,只好走了。   “过几天我再来看你啊。”   “知道啦,别婆婆妈妈的。”   “切,不知道谁婆婆妈妈,自以为洒脱……”猫儿的声音渐渐远去。   -   笑着看猫儿离开。沈浪的表情又有了瞬间的呆滞。末了长叹一声,掉头回屋。   -   -   ——傍晚,汾阳朱府——   -   八月十六月更圆,但鸿庭大院内却没人有心赏月。   -   “小姐,你真的要这样做吗?”看着朱七七倔强的打包着包袱,小泥巴无不担忧的问:“沈少侠既然已经回来了,你又何必亲自去太清观,查探那个白色背影呢?”   “哼!”朱七七停下动作,不甘的用力一拍,乱糟糟的包袱抖出了好些零碎首饰:“沈大哥人是出来了,可心还在那儿呢。有什么用!”说完一丝委屈浮现:“他不开心,我也只能强颜欢笑。两个强颜欢笑的人在一起,不是真的开心。”   小泥巴想起那晚小姐惊慌失措的样子,心底无奈,好言劝道:“三个月前在太清观里看到的,只不过是一个影子罢了,你怎么就能确定是白飞飞呢?”   “你不用多说。”朱七七复又动手收拾起来,嘴巴噘得老高:“我这次去,就是要确认她是不是白飞飞。如果不是,我就还是守着沈大哥。如果是……”说到这,鼻子发酸:“我就不再奢望了。”   “就算是,你也可以争取啊。”小泥巴宽慰道:“沈少侠不是说过他心里有你吗?”   “哼。”朱七七抹了把眼睛:“他心里有的人多了去了,不差我一个。”   “小姐……”   “我们今夜走,谁也不声张——诶放心!”朱七七眼中精光一闪,颇为得意:“我可是堂堂快活城地下城主,不再是那个莽莽撞撞的朱七七了。”   “唉……”小泥巴不以为然的转转眼珠子,无奈非常。   -   -      ☆、白飞飞失忆   2.   -   ——五天后,江都太清观——   -   江都地处淮中与江南的交界处。平辽绿水,河湖交织,大运河北接汴京,南抵临安。其城郊十几里外,有一座小道观——太清观。   太清观建观百来年,乃江都太清山上的一座小观。观内道人仅五六十余。观主法号玄和,同门师妹号玄逸。两道长的座下各有弟子,以青字排辈。   -   今日的江都,秋无风,暖骄阳,万事似是如常。   -   “师父,这两人鬼鬼祟祟的在观外徘徊一上午了!”朗朗女声传来,打破近午宁静。   三清殿上,青容青越,一高一矮,正押着两个抹灰涂脸的大姑娘进来。   -   闻言,上首打坐的鹤发道人缓缓站起转身,神姿矍铄,视线温然,静静打量了二人一番后笑道:“太清观何德何能,让两位姑娘如此大费周章。”   -   朱七七见暗访不成,便转明察,甩开制辖,笑道:“玄和大师,三月不见,还记得我吗?”   “朱大小姐?”玄和踱近后认出了她,心底疑惑,却不动声色,行礼道:“朱大小姐远道而来,不知所为何事?”   “嘿嘿,我就是想大师你了!”朱七七转转眼珠,打着哈哈。   玄和一愣,被她这横冲直撞的“表白”给唬到,心中回想起与她相交之事。   -   玄和出家前,从夫学,精通医术,虽为出世之人,但医者父母心,三个月前,曾为解一女子的毒四处寻访解药。   可惜那姑娘对所中之毒推说不知,对真实身份隐瞒遮掩,玄和无奈,只能从逼出的毒液中,诊出那毒阴媚倒转,燥热至极,有些许云梦仙子的味道。于是便到了与王云梦交集颇深的快活城寻访。   彼时恰逢朱七七郁郁寡欢。百无聊赖中,撞见了正与快活王剑拔弩张的玄和,为缓和气氛,也为了给自己找乐子,便出声做了和事老,一边央求二爹送一颗九珠连环给玄和,一边盘算着出次远门,散散心。   -   道观本是清修之地,哪容得这般聒噪的女子?   但玄和还是依言,带着朱七七一路南下,途径淮阴,回到了道观。   谁知道她在观里住没几天,突然就神思恍惚的夺门而逃,让她被陪同的右护法好一番冷眼,真是莫名其妙。   -   “大师?你在想什么呢?”朱七七看着出神的玄和观主说。   “贫道失礼。”玄和颔首,心底起疑:朱七七虽然喜欢拖她闹腾,但也嫌她烦闷,此番前来,一定另有目的。   “大师你放心,这次啊,只有我和小泥巴两个人。”朱七七摇头晃脑的说着腹稿:“我只是在家里闷得慌了,所以想来这里玩,你不会嫌弃我吧?”   “当然不会。”   “哦对了。”朱七七歪头问道:“上次你拿了我二爹的九珠连环去解毒,怎么样,毒解了吗?”   “劳烦姑娘挂心。九珠连环研成的粉末,只能暂时压制毒性,治标不治本。是故贫道还在研究治本的方法。”   朱七七转转眼珠,嘿嘿一笑:“上次你不让我见那个中毒的人,这次她该好些了,我可以见她吗?”   “这……我得去问问他的意思。”大概猜到了朱七七的来意,玄和略有所悟:“姑娘远道而来,不妨先在观里住下,明日再见?”   “不必了。”纤手一挥,似乎颇有大小姐的架势:“我也想看看这传说中的九珠连环是不是有那么神奇。我就在这大厅里等着。”   “好。”玄和心道:似乎可以知道那位姑娘的真实身份了:“青容,去把小巫姑娘请来。”   “是。”   -   -   ——偏香别院——   -   偏香别院,乃太清观里供来往香客踏脚的地方。错落的厢房后,是太清观所属的亩田。白飞飞醒来后这半年,大都在这里度过。   -   半年前,白飞飞被化缘远归的玄逸青禾救起,一路封脉抑毒,换药换衣,用板车担着回到了江都。等她从昏迷中醒来,已是一个月后。箭伤虽愈,毒液也大都从伤口中逼出,但内力失了大半,原本孱弱的身体,愈发轻薄。   说来也讽刺的很,当日她所中的箭伤,在心脉与肺阴相交的隔骨处,箭未透骨,肺阴被箭力所封,压制了呼吸,使她濒于假死;心脉被封,却也滞住了箭毒,热毒内劲盘桓在心室周身,护着血温,留了她最后一口气。   而她自己,由于求生意念甚微,心脉跳动缓慢微弱,反而使毒素蔓延减缓。   这几个歪打正着,使她侥幸死里脱生。   -   “呼……”小心翼翼的把水从井里提出,已经累的有些喘。白飞飞心底不禁冷笑一声:还真是成了个弱不禁风的天涯孤女了。   -   “小巫姐姐!”青禾娇俏的声音传来:“刚刚青容师姐找你,要你去大厅里见客人!”   白飞飞看着这个一直陪伴自己的小道姑,浮出一丝宽和的微笑——她的阳光总能让人感到温暖:“什么客人啊,我还会有客人?”   “啊?”向白飞飞奔跑的青禾一个趔趄,差点刹不住车:“呼呼,就是三个月前从快活城来的大小姐啊。”   闻言,白飞飞的脸色冷了半截:“不是说过了吗,我不认识她,也不想见她。”   “上次你说下不了床,这次你……?”   “我不想见我不认识的人罢了。”白飞飞提起水桶向田边的小屋走去。   -   “诶!你还没见就说不认识!”青禾追了上来,眨眨圆眼睛,小胖手一指,一针见血道:“说明你肯定认——”看到白飞飞足以杀死人的斜睨,她噤了声。   -   放下水桶,拍了拍衣袖,白飞飞披上了一件道袍外衫,对青禾说:“就说我下山去添置观里要用的食材了啊。”   “啊?小巫姐,太阳都要下山了,你……”   “放心吧,我就在山脚的太清镇,不会有事的。”说完,头也不回的离去。   -   山道上,白飞飞脚尖交错轻点,施展了她唯一保留些许的轻功,向山下急速掠去。   “不知道朱七七是不是带了什么人,还是越早避开越好。”此时的白飞飞,已当过去的自己是个死人。所以当她醒来后,便推托说自己失了记忆。   -   <   “那姑娘要如何称呼呢?”   通医理的玄和观主,觉得按理来说她不应当失忆,毕竟没有伤着头部,但看她似乎没有什么武功,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,只能在心里释怀说,应该不过是个从家里逃婚出来的小姐。   ——可是一般小姐哪里会中这样的奇毒!   -   “就叫我小屋吧。”下意识地一说完,白飞飞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——她想到了崖底小屋。   “姑娘姓巫?”玄逸打岔道。   -   “小巫姑娘。”没有理睬玄逸不找边际的疑惑,玄和注意着她变幻的表情,更加确定了她并没有失忆:“可否借一步说话。”   “好。”   -   玄和屋内   “姑娘,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,你可知自己身重奇毒?”   “嗯。”自己的武功尽失,一运气心肺就闷疼,而云梦仙子的箭,又怎么可能不喂毒。“请教道长,飞……小巫还有多少时日?”   “这个不好说。”玄和细细打量着她:“你的毒中的并不深,但毒性太强,所以……你本有的内力大都失了,你本是一个武功高强之人,对不对?”   白飞飞垂下眼眸,这是她最擅长的伪装:“道长明察,小巫除了这名字,旁的都已记不太清,会不会武功,更是不记得了。”   “你要知道,你这个毒,如果不知道所下何人,是无法真正解的。”玄和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,语重心长道。   -   “我……我真的不记得了。”   -   “难道你不想活命吗?”玄和有些气恼,她辛苦救回的人,来路不明,身中奇毒,而这毒深不死的巧合,让她觉得自己与她有缘,所以才会费劲了心思想救她,可她却处处遮掩,不领好意。   白飞飞抬起眼眸与她对视:“小巫原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,早死晚死,也都看开。倒是道长您,与小巫素昧平生,却如此尽心尽力救我,小巫虽然感动,但恕我直言:道长如此执念,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?”   “你……!”玄和气地站了起来。   “对不起。”白飞飞神色惊惶,小鹿般的水眸委屈的垂下,后退两步,绞着衣袖,一番无措的样子。“小巫不是不想活,只是不那么在乎生死罢了。道长善心,天地可鉴,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冒昧了。”白飞飞一边说着,一边暗暗盘算:不知她是否信了这失忆说。   许久,见玄和没有任何反应,她只得道:“小巫先回屋了,道长也早些休息,明早我定来请罪。”说完抬脚退走。   “先夫,是江湖上传闻的妙手丹青……”玄和师太在白飞飞踏至门槛时,幽幽的丢出一句话。   “玄和道长……”转头看向玄和,只见她已背过身去,清逸的身影有些许摇晃。白飞飞心底微叹——她隐约明白了玄和的执念所在。   “你下去吧。”   “是。”   >   -   回想中,已经到了山脚下的太清镇。白飞飞熟门熟路地进到了一家布铺,突然听到了有些熟悉的声音。   -   “黑哥,一切准备就绪了。”   “好。”这声音透着一股阴狠:“按计划行事。”   -      ☆、再入江湖   3.   -   -   是黑蛇!   白飞飞放下手中的布匹,小心翼翼的跟上了黑蛇和他的几个手下——他怎么会在这里?王怜花也来了?   -   只见他们几个人拐进了镇上的一家客栈。白飞飞忖思一会儿,绕到了客栈的拐角隐蔽,就地抹了一把泥往脸上糊了糊,然后翻上了客栈二楼。   此时正是上饭时分,客房大都空着。她轻手轻脚的听着每个房间的动静,不多时,便查到了黑蛇他们的房间。   断断续续地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——他们是来这里绑架朱七七的!   ‘王怜花还真是屡败屡战,精神可嘉。’白飞飞心底嗤笑:‘可惜我已经没有理由祝你一臂之力了。’   想着这些关我何事,白飞飞打算就这样离开。不料——   “诶,姑娘你找人吗?”是店小二。   -   “谁!”黑蛇屋里的人鱼贯而出。   -   “路过罢了。”白飞飞压低嗓子说着,低头准备开溜。   “拦下她!”   白飞飞一个翻身跳出栈道,在大街上狂奔——她现在的武功只怕连黑蛇都打不过,她可不想白白死在这个人手里。   -   “算了,打草惊蛇,别追了。”   “可是黑哥,她可能去通风报信了!”   “通知道观附近的人,守好各处入口,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!我们提前计划!”   “是!”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白飞飞一直跑到山涧小溪旁才停下,累得坐在溪边大喘气。   -   “唉,真是……”她无奈的心想:朱七七,这会你也不能赖我了,我是真的打不过,也跑不动了。   鞠了把水洗了个脸,白飞飞缓步向道观走去。走不多时,忽的听到身后马蹄阵阵,人影簌簌——是黑蛇的人!   白飞飞一个激灵,就地滚倒在路边的野坡下,躲过了来人的视线。   待到马蹄走远,她从坡下探出脑袋,忖思了一会,还是决定飞身上树,远远跟随。   -   ——太清观内——   -   “唉唉唉,朱姑娘,你别这样!”几个小道姑正追着满园子乱跑,查看每个厢房的朱七七。   “白飞飞!我知道是你,有种的赶紧出来,躲起来算什么英雄好汉!”朱七七绕场一圈也没抓到人,气的在院子里叉腰大喊。   “贫道已言明,巫姑娘去山下置办东西了。而且青容也说,那位姑娘并不认识你,她大伤未愈,性子也孤僻,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?”玄和上来劝道:“如果你真想见她,不妨在观里多住几天。”   -   “哼,好。她一日不愿见我,我就在这住一日,直到她敢出面为止!”朱七七愤然转身:“小泥巴,我们走!”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观内不远的树上,黑蛇和几名手下远远监视着。白飞飞亦在远处,她不敢上前,不知观内动静,只是盯住黑蛇。   天色已深,约莫过了两个时辰,白飞飞都觉得乏了,正后悔自己蹚这浑水时,黑蛇和手下们轻手翻进了别院。   考虑到实力悬殊,白飞飞并未直接阻止,而是翻到主院内,找到了负责打更的小道姑,让她去告诉玄和朱七七有危险。然后又回到了之前藏身的树上。   果不其然,黑蛇抱着昏迷的朱七七原路折返,直奔山下。而几乎与此同时,道馆内的道姑们掌灯而起,追了出来。   -   太清观虽不以武艺在江湖上立足,但观内道人以武养身,所传的流云剑和随波掌,不容小觑。加之独门轻功化如风,更是赫赫有名。   是故不多时,黑蛇等人就被截住。   -   “道长有礼了。”匕首抵着朱七七的脖子,黑蛇有恃无恐道:“我们只是借朱姑娘一用,不会伤她。我们也不想伤了你们这些道姑,快点让开!”   “这种借法,贫道还是第一次看见!”沉不住气的玄逸,说着就劈掌而去。   “别过来,过来我就杀了她!”   “慢着!”玄和拦住玄逸,道:“施主借朱姑娘所为何事?”   “哼,我要用她,换沈浪和快活王的人头!”黑蛇想起死去的公子和家里已然半疯的夫人,气愤的红了眼:“三日之内,让他们两提头来见我。我们在太清镇外的十里亭。走!”   -   -      ☆、再见沈浪   4.   -   黑蛇话音未落,一袭白衣白袍的男子从天而降,稳稳将剑指着黑蛇,凛然道:“不用等到三天以后!”   -   “沈大哥……”即使隔着好远,隐藏在树上的白飞飞也能清晰的辨别出他的身影。   那个她一直想忘记,却永远摆脱不了的身影。   -   “沈浪!你来得正好!”黑蛇没有想到的是,沈浪在朱七七失踪之后,就被快活王逼着出来找她。   出行前,根据下人听到的只言片语,沈浪推出她很可能来到了江都的太清观游玩。以为又是小孩子心性,所以没有叫上陪百灵安胎的猫儿。   结果没想到,在上山途中碰个正着。   -   “放开她!“   “哼,放她,除非你死!”   -   玄和站在沈浪的身后,疑惑道:“敢问阁下是?”   “在下沈浪。”沈浪偏头答道,但眼神不敢离开黑蛇和朱七七。   -   “废话少说,你现在就自刎在我面前,就像当初你杀了公子一样!”仇人相见分外眼红,黑蛇高喊出声的同时,匕首也近了朱七七的脖子,霎时有殷红的血迹渗出。   -   ——王怜花死了?!   -   远处的白飞飞听不真切他们的对话,独独听到了黑蛇的这句叫喊,不由的惊呆了。更是急急的往前赶了几棵树,想要听的清楚些。   -   “那是王怜花咎由自取!”想到那天她就这样死在自己怀中,豁达如沈浪,也不由的升了几分恨意和怒气。   -   “我不管!我数十声,不是你死,就是她!”说着,刀又逼近了几分。   -   沈浪忽的长叹一声,想起了当初她逼他自戕的情景,和此刻简直一模一样。   只是那带鬼面的娇俏女子,转眼居然变成了一个中年大叔。   -   想到这,沈浪无奈地笑了起来。   -   “你笑什么!”黑蛇被他笑的发怵,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手也开始抖了:“我数了啊!十,九,八——   -   “好,我答应你。“突然,沈浪不笑了,眉眼一皱,拿起剑耍了个花,就要往腹中刺去!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说时迟那时快,树林里突然飞出一个白色布鞋,正中沈浪地手腕,将他手中的剑打落在地。   -   趁着众人发懵分神的时刻,沈浪一掌击向黑蛇,而玄和也疾踏几步,旋身至朱七七身边,用手中拂尘把黑蛇放松辖制的她卷了回来。   -   “冤冤相报何时了,王怜花杀了飞飞,就当偿命!“沈浪对怜云山庄的人再也没有好脸色:“你们走吧,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,否则……”   “你……”倒在地上的黑蛇不甘的指着同是一脸怒气的沈浪道:“你等着!我们走!”   -   怒目送走黑蛇,沈浪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白鞋,再往它飞来的方向看去:一个直直坠下的白色身影忽的映入眼帘。   ——那个白色的身影,怎会如此熟悉!   -   不及细想,沈浪极速掠去,在坠地的最后一刻,用双臂勉强接住了她,然后用力一个转身,将自己垫在她的身下。   -   原来,白飞飞看到沈浪似乎要以死来救朱七七,心中既气恼又心酸。   虽然她早就接受了沈浪与朱七七在一起的事实,这半年来也一直劝慰自己,忍住思念,只想过另一种清静的人生。但不想今晚见到,心中依然五味杂陈,爱恨情仇如流云般翻涌。   -   终究,还是不忍心。   终究在最后一刻,用自己最后的的一点功力,弹出自己的布鞋救他。   却不知在她运气时,内力冲破了半年前被玄逸封住的几个心脉大穴,虽然毒已去了大半,还是受不住,顿时心闷难忍,浑身无力,一个抓不住,就要掉下树去!   -   掉下的那一刻,远远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,像从前一样义无反顾的伸出手来,白飞飞不禁笑了。   这笑,大概是这半年来,最温柔的一次。      ☆、相见应不识   5.   -   -   ——太清观内——   -   沈浪坐在床前,凝望着白飞飞素净的脸庞,久久无言。   在玄和道长为白飞飞诊治的时候,沈浪从玄逸和青禾那里大概知道了这半年来,白飞飞“死而复生”的来龙去脉。   -   ——原来她,真的没死。   ——原来,连死,她都能骗得了他。   -   “小巫姐姐昏倒的时候,你是叫她‘飞飞’,对吗?”蓦地想起了刚刚青禾充满好奇的疑问,沈浪心底不禁暗叹。   想要过另一种人生,想到要丢弃自己原本的名字。是洒脱决绝,还是逃避懦弱?   -   就如同他儿时改名为沈浪时一样。没有人能信任,没有人能依靠,江湖险恶,世间冷暖,只能自己尝。   -   “飞飞……你不是一个人的,你明白吗?”沈浪将她绵软的手握紧,贴在早已被泪沾湿脸上,轻轻说道:“无论你是叫飞飞也好,还是小巫也罢,你还是你,在我心里,永远不变。”   -   ——窗外——   -   已经清醒的朱七七默默伫立,脖子上缠着还沾有血迹的纱布。   她来的时候脚步匆匆,衣袂飘扬。如此大的动静,沈浪也毫不察觉。   一切的一切,仿佛回到了沈大哥在欧阳别庄失而复得时的样子。   听着沈浪对白飞飞说的话,朱七七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。她想冲进去问他的心意到底是怎样,也想就这样落荒而逃。但脚就像生了根,无论前后,都迈不开一步。   -   想着想着,她不禁用力咬着拳头,可还是哭出了声。   -   而屋内,沈浪似是没有听到,或也是听到了。但直到朱七七离开,他都在白飞飞的床边坐着,没有挪动一步。   -   -   ——三天后——   -   缓缓睁开眼,眼前仍如那晚一样漆黑——是晚上。白飞飞感到有点疑惑:难道那只是一个长长的梦?   她半起身子,突感胸口闷疼,忍不住用手抚心,胳膊却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。   -   定睛一看,是个一头乱发的男子趴在她的床边睡着了。   -   ——是沈浪。   ——原来,不是梦。   -   想到这层,过去的重重浮现眼前,如烟流年。   低叹一声,白飞飞的眼眶蓦地就湿了。看着床边的男子,半年不见,好像瘦了一点。用指尖轻轻碰着他的脸,描绘着他的面容,当下眼泪就如断线珍珠般滑落。   -   ——兜兜转转,怎么还是让我们遇见?   -   沈浪睡的本就很浅,被她这么一碰,就醒了,微微仰头,迎上了白飞飞的视线。   两人就这么直直的对视着,略显模糊的面孔中,只有那双眼睛,在黑暗中明晰清澈。   -   “你醒了。”沈浪缓缓起身,伸了个小小的懒腰。   “嗯。”白飞飞忖思着道:“多谢公子相救。”   -   ——公子?   沈浪的眉头皱了起来,心思一动,道:“姑娘见外了。以你我的交情,这样的小事,不足挂齿。”   -   “哦?交情?”白飞飞转了转眼珠,咬唇道:“小巫不久前受了重伤,过去的事情,都不记得了。”   “是,我听玄和大师说了。”沈浪心底暗笑。同时,又泛起了丝丝心疼——她还是无法面对自己吗?   “过去的事情都不重要了。”心中不忍,沈浪伸手,欲擦去她脸上的泪渍:“如今,只要能换得姑娘的眼泪,沈某心甘情愿做任何事。”   -   白飞飞身子不觉后倾,避开了他的手指,冷笑道:“无论过去我与公子交集如何,现在也只是陌生人了。夜深人静,男女有别,公子请便吧。”   -   “飞飞……”闻言,沈浪心中万般情绪翻涌,戏也演不下去了,忍不住低叹一声。   听着他包含深意的呼唤,白飞飞的眼泪更是不争气的汹涌起来。索性一掀被褥,想就此躺下逃避。   “啊……”怎料趟地太急,头磕着了床沿。   “你没事吧!?”沈浪一惊,忙将她搂起,用手抚着她的头。“疼不疼?”   白飞飞摇了摇头,突然胸口一紧,一口瘀血上涌,尽管强自忍住,血还是溢了出来。   -   “飞飞!”沈浪大惊失色,伸手去探她的脉。他医理只略通一二,探不出个究竟,就对白飞飞说:“你好好躺下,我去叫玄和道长来。”   “不必了。”白飞飞一手抹去血渍,一手抓着沈浪急急抽走的衣袖道:“我这口血吐出来反倒有好处。况且今晚为了救人,她们都没有休息好,明早再说吧。”   -   “什么今晚?你都已经昏迷三天了!”沈浪皱着眉看她——她总是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。   “啊?”   “你放心。”看着白飞飞的脸色,沈浪心中泛起无限怜惜。“玄和道长再次用银针封住了你的心脉大穴,让余毒无法扩散,只要你不强加运气练功就好。”   白飞飞默然。   沈浪坐回了她的身边道:“以后,不要再为我做傻事了,好吗?”   白飞飞知道他说的是她救他的事。想到那时他要为朱七七自杀,心底突然一股气恼和酸意冒出,也不再装模作样,道:“我是不应该多管闲事,就该让你为朱七七去死。”说完闭上眼睛,偏过头去。   沈浪愕然,突然就笑了:“你忘了我的自杀,是很有方法的吗?”   白飞飞转过头,疑惑的看着他。沈浪笑容依旧:“有句话说得好,关心则乱。”   白飞飞突然就明白了。   待明白过来,又更是气恼自己的当时的心慌和不查,狠狠说道:“我倒是忘了沈公子也是个诡计多端的人。”说完又蒙起头躺下——这次没有碰到床沿。   “飞飞……”   回答他的只有一床裹得紧紧的被子。   -   “其实那时,我是真有点想就这样死去的……”   被子里的人愣了,而后心中更火,讥道:“你们俩倒还真是情真意切,生死相依。”   “不是的,不是为了她。”沈浪将手放在被子上,按着道:“这半年来,这样的想法总是时不时浮现。我当时就想,可能,是老天给我一个下去陪你的理由吧。”   -   ——陪我?   被子里的人彻底愣住了,甚至忘了要用力裹紧被子——它立马被掀开了一个角。   -   “飞飞。”沈浪看着她朝里的脑袋,寻思着不知道说些什么。只得道:“你不想知道宋离的近况吗?”   “宋大哥……他好吗?”白飞飞闷闷的声音传来。   “好,也不好。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白飞飞坐了起来。   “他,出家了。”   “什么?”白飞飞又是一惊,心中谓叹许久:“我到底还是害了他。”   沈浪安慰道:“他如今心思也慢慢平定,远离江湖,也未尝不是件好事。”   白飞飞心底一酸,想起了曾经的许多人:“王怜花,已经死了……被你杀的?”   “是。”沈浪答的毫无愧色。   “我记得当时,你是要杀快活王的?为何最后……?”白飞飞对王怜花,多多少少还有些同盟之谊,也没有恼恨过他的误杀,相反还有些感激。   “因为他杀了你!”沈浪说起王怜花,还是有些许愤愤——即使知道了她并没有死。   “你……”白飞飞看着这样夹杂了恨意的沈浪,突然不知如何面对。   沈浪看着她一刻的呆滞,也从恼怒中回过神来,道:“你既然已经醒了,我就不守在这里了。你好好休息吧,明早我再来看你。”说完,起身便走。   -   “等等!”白飞飞缓过神来,叫住他:“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还活着。”。   “我想到了。”沈浪顿住脚步,偏头回道:“所以我还没有向玄和玄逸说明你的身份。”   “除了……”虽然迟早都会知道,但安静的日子,多过一天是一天:“宋大哥。”   -   沈浪一怔,咬咬牙,用力点了点头,疾步离开了。   -   -      ☆、药与医书   6.   -   从白飞飞的屋内出来,沈浪并未直接回房,而是绕到了朱七七的房前。   听她动静似是睡了,沈浪轻舒了口气,转身刚走几步,身后吱呀一声,门开了。   -   “你还没睡啊?”沈浪微微有些心虚,转身强笑道。   朱七七双眼浮肿,虽然出门留住了他,却语塞的不行,全没有平时的活泼劲。   沈浪见她不答,故作轻松道:“这三天来,你躲我也躲够了吧。”   -   ‘一天到晚都赖在白飞飞的房间里,只有饭点和拿药时才出来,哪里见得着人?’朱七七心里腹诽,但还是强颜欢笑道:“嘿嘿,我也在养伤嘛。她还好吗?”   “醒了,不过……”   “不过什么?”朱七七双手背后,歪着脑袋不解道:“我知道她中毒了,可也用了药,还有九珠连环呢,应该没什么大碍吧?”   沈浪斟酌了一下,道:“七七,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?”   “嗯。”朱七七笑着点点头   “在这里见到她的事,不要告诉其他人。”顿了顿,复又补充道:“小泥巴已经知道了吗?”   朱七七柳眉上挑,奇道:“小泥巴知道,其他人还不知道。不过为什么要瞒着呢?”   “她既然隐姓埋名住在这里,本意就是不希望别人知道的。”沈浪语气恳切:“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吧”   -   ——是啊,帮你,就是帮她。还真是你我不分呢。   朱七七心里都打起了无数的小结结。   -   “七七?”   “啊,好,好,我这就去吩咐小泥巴,谁都不说。”说完,朱七七逃也似的离开了,没有让沈浪看到她眼里的泪水。   -   沈浪看着她的背影,摇头叹气。心中,到底还有着一分怜惜和愧疚。   只是现在,无暇考虑这些了。   -   快步走出了道院,沈浪唤来旋风,往北策马而去。   -   -   ——淮阴,怜云山庄——   -   沈浪轻轻翻进院落。曾经恢宏精致的怜云山庄,现如今,人迹凋敝,连守卫也松懈了许多。沈浪径直向着云梦轩掠去,还没进院门,就听到王云梦疯疯癫癫的声音。   -   “花儿,花儿,看,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一把剑。来,我们好好练剑,练好了,咱们就一起去杀你爹,啊。”   “夫人……”黑蛇和几个下人在王云梦身边,小心伺候着,欺哄着。   -   “谁!”云梦仙子虽然失心疯,但武功并不减当年。她一下子就发现了沈浪的踪影。   “花儿!花儿,是你吗?”她欣喜若狂的扑向了沈浪。   “王夫人小心!”沈浪赶忙一个侧身,用剑一拦,将她推回黑蛇身边   “沈浪!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!”安抚好王夫人后,黑蛇怒道。“来人啊!”   -   瞬间,沈浪就被怜云山庄的人团团围住。   “是啊,沈某刚说不想再见到你们,结果却自己送上门来了,真是惭愧。”说完还拱手做了个缉,道:“在下来,是为了和怜云山庄的当家人做一个生意。”   “生意?除非你用命来作押,否则一切免谈!”   -   闻言,沈浪不怒反笑:“你们这个院子里的人加起来,也未必打得过我,何必两败俱伤呢?何况沈某不是来砸场子的。”向前一步:“黑兄,可否借一步说话?”   “就在这儿说!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!”   “好吧。”沈浪摊手道:“我就问一句,如今怜云山庄是谁当家?”   黑蛇不语,右手边一个下人答道:“公子走了夫人疯了,自然是黑哥了。明知故问!   -   “啪!”黑蛇给了这人一巴掌:“要你多嘴!”   -   “好,知道当家人,就好办了。”沈浪边说着,边走向黑蛇。   黑蛇见他在众目睽睽下走近,心虚不已,却碍于面子进退不得。正当他大汗淋淋以为小命不保时,沈浪拉过他,一同侧身避过众人耳目,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叠钱庄账票给他看。   “这是……?”   “是朱爷分给我的那份产业,快活城一役后,三位冷爷帮我拿回来了。”   “你什么意思?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沈浪暗笑,而后故意大声说道:“现在,怜云山庄,是要带着一个一辈子都难以报得的大仇继续衰败,还是由你带领,重新走上正轨呢?”   “你?”黑蛇一阵紧张,用眼神示意他小声。   “如果你选择后者,这些产业,就都是你的了。”沈浪压低声音说道。   -   黑蛇讶然:“你有什么条件?”   “黑兄果然聪明,沈某,只是想讨一副解药罢了。”   “什么解药?”   沈浪一展胳膊勾过黑蛇的肩,道:“就是三个月前,太清观的玄和大师来求的那副。”   黑蛇一愣,咬牙道:“你——你怎么会知道?”   “我怎么不知道?”沈浪笑了:“如果不是这样,你们怎么会在晓得在太清观埋伏。定是玄和在快活城求得九珠连环后,带着朱七七来到以使毒著称的怜云山庄。朱七七碍于过往没有来,但你们还是探得了她们的交情,所以才会暗中跟随,寻找机会。看到这次她身边没有色使保护,就暗下其手。我说的,对不对啊?   -   “不太对。”黑蛇冷汗涔涔,辩解道:“上次她不是和色使去的,是右护法……”   沈浪语塞,无奈一笑,手里暗暗使力。   -   黑蛇吃痛,只得道:“这毒,是夫人和公子所下,我哪里知道什么解药?”   “你既然已经是怜云山庄得当家人,那么怜云山庄的制毒密室和秘方,你肯定也知晓,难道不是吗?”沈浪加重了语气,也加重了捏在黑蛇胳膊上的力道。   黑蛇一听,怒道:“那是怜云山庄的绝密,你以为,我黑蛇是什么人!”说着拔出了剑,与此同时,周围的守卫也一同拔剑指向沈浪。   -   但见沈浪不急不躁,跳开两步,微笑着把账票塞进了衣袖,复又朗声道:“黑兄果然是一位忠肝义胆,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好汉,我想,黑兄一定会为怜云山庄,做出最好的选择!”说罢,脚尖轻点,掠出了围墙。留下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。   -   黑蛇僵在院中,种种计策在脑袋里盘成一团乱麻。抬头看着一院子无措的人,气急败坏地喊道:“傻愣着干什么,还不赶紧去追!”   “是!”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等到院子里地人都跑的差不多了,躲在院门附近大树上的沈浪,才探身往院落中瞧。   果不其然,院中只有黑蛇一人。   只见他收了剑,向山庄深处掠去。沈浪心里浮起一丝得意,悄声跟上。   -   不多时,就跟到了怜云山庄的密室,模仿者黑蛇的手法,沈浪轻而易举的进了密道。   -   “什么人?”听到石门响动,黑蛇奔将出来,被躲在一旁的沈浪点个正着。   “你!沈浪,你!”   -   “多谢黑兄带路。”说罢,沈浪走进了云梦仙子的密室。对着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,细细的排查着。   -   “别着了,你找不到的!”黑蛇被定在一旁,无不得意地说。   -   沈浪不理,专心致志地找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,拿起了几个瓶瓶罐罐,又在一个犄角旮旯里,搜出了几本医术。心底笑道:“有这几本医术,加上玄和的医术,应该能让飞飞彻底痊愈吧。”   -   收拾好一切后,沈浪将袖中地账票拿出,数了一半,放到了黑蛇面前,道:“沈某说话向来算数。如果能找到解药,剩下的一半,一定悉数交付于黑兄手上,就此别过!”说完,一个拱手,离开了。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当沈浪快马加鞭赶回太清观时,已过正午时分。他急匆匆地先到了白飞飞的房间,却不见人影。   拦住一个路过的小道姑问道:“小巫姑娘去哪里了?还有,请问玄和道长在哪个房间,沈某有急事相求。”   -   “哦,师父在半山腰送朱姑娘回府呢。”   “什么?”沈浪一惊:“她走了?”   “是啊,色使大人今早来接她了。”   “这,好吧。”沈浪心底一叹,这半年不见,朱七七也有了不少变化:“那……小巫姑娘呢?”   “她……?我不知道啊,你得问问青禾,她和她最熟。”   “好吧。”沈浪无奈的笑了笑:“谢谢你。”   -   忙活了一个晚上,回来居然一个要见的人都没有,沈浪不禁有点气馁,也不想去半山腰送七七了——见了面,也只余尴尬。索性脱了外袍,倒在了白飞飞的床上,先睡一觉再说。   -   -      ☆、道观日常   7.   -   -   正午过后不久,白飞飞估摸着朱七七一行人已经走远了,才从偏香别院后的田里走出。   这半年来,除了照料观里的菜园,闲暇时,她也愿意来这里落脚。田边的小屋虽然简陋,但四周树影绰绰,溪水潺潺,风景宜人,好不惬意。   有时候,她在这里一坐,就能坐上一整天。间或读些道观里的书。五行八卦,老庄周易,还有青禾偷藏的词曲歌赋。这些儿时不是没有读过,只是现如今再读,却已然是另一番感悟。   -   回到道观,推门进屋,白飞飞一眼就看到了四仰八叉躺在她床上的沈浪,不由地想起来一年多前,那段在崖底小屋里的日子。   ——他在她面前,从来都是不设防的。哪怕后来明知被她欺骗多次,也还是愿意救她,保她,关心她。   ——那为何,我们就这样越走越远呢?   想不通,白飞飞纵然心思剔透,对于这世间最解不开的“情”字,也还是想不通。   -   想不通,就不想了。白飞飞这半年的出世生活,虽然平淡无味,却也给她培养出了些如沈浪般豁达的心境。   随手从书桌上拈来几沓纸,她专心致志的默写起早上读的那本《乐府诗集》来,也算是平复自己心情的一种方式。   -   —————   -   沈浪醒来时,夕阳刚下,房内漫满了淡金色的余光。他直起身来,见白飞飞正坐在桌旁,背对着自己。   她穿着再朴素不过的白色道袍,梳着松散简单的发髻。端端坐着,不染一饰,干净的仿若尘世外的仙子。   窗棂筛出破碎的余光,不多不少,恰好打在她的身子上,使她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。远远望去,朦朦胧胧,好似梦境一般。   沈浪不觉揉揉眼睛,轻手轻脚的下了床,缓缓走近她的身边。   -   白飞飞看似心无旁骛的默着,但脑海里还是时不时翻滚着过去的往事。   下笔如流水,但不知心里眼里的,与笔下之物是否相干。   更不知的是,她这一半出神,一半认真的样子,在沈浪的眼中,是说不出的沉静美好。   -   不愿打扰,沈浪就这么静静的注视着她的侧颜,心道:就算是梦,也好歹让我看的久一点罢。   -   只可惜,是梦,终得醒。   -   “你醒了。”白飞飞总算察觉到,搁下了笔。   “嗯,你在写什么?”   白飞飞赶紧掩了起来,但还是快不过他。   -   “茕茕孑兔,东奔西顾;衣不如新,人不如故。”沈浪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,将纸拿高读完,不禁心底一黯——白飞飞在他的眼中,有过温柔,有过狠决,但从来没有过这般黯然神伤。   她即使再惨再恨,也从不自怜,更不允人怜。   -   “给我!”白飞飞有些羞愤,蹦起伸手,夺来纸揉成一团,辩解道:“不过是练练字罢了。”   沈浪看着她微微涨红的脸,心底复又柔和起来。拉着她的手将她拖出门去,道:“我饿了,昨晚到今天都没吃东西,一起去吃饭吧。”   白飞飞怔怔的任他拉着走,望着他轩朗的背影,不由淡淡一笑,不置可否。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太清观的布局,大致分为三。东西两排厢房,前厅廊桥和正宫三清殿。西厢房后,是客人住的偏香别院,以及远处的亩田小屋;东厢房后,是玄和观主的药庐,及远处的千山寒潭。   -   傍晚放饭时分。如果他们二人就这样拉着手去饭堂,势必要叫观里的人看了笑话。   待白飞飞想到这层,他们已经从偏香别院走进了主观内。   -   主观不同别院清冷,他们在长长的栈道上走着,偶尔有三三两两的道姑擦身而过,或是掩嘴偷笑,或是目露疑色,看的白飞飞好不自在,而沈浪却是浑然不觉般。   在观内住了半年,白飞飞虽然不怎么出入主观,但她被玄和救回,而后帮着青禾照料亩田,是观里人人知晓的。而沈浪和朱七七的到来,更是成了太清观近期的一大热闻,平日里素来清闲的道姑们,无论修行多高,心性多静,也忍不住要互相讨论一番。   更何况半年前,玄逸从竹林边救回白飞飞时,也认得了沈浪的面容。怪只怪她的莽撞本性,救人心切,更不知倒下二人是敌是友,就没有给沈浪留下只言片语。让沈浪苦苦守了半年,痛了半年,等了半年。   而依着玄逸青禾这两个毛脚师徒的心性,沈浪的存在和尊容,这些天在观内不胫而走。是故他们这二人一同出现,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。   -   ——师姐你看,他们两人多般配啊!   ——诶诶,快来快来,看,这个就是沈浪!那个传说中的幽竹君师   ——啊,那不是……   ——哦,我知道……   -   “你,你放手,我自己能走。”耳边的闲言碎语,再怎么冷淡不在意,白飞飞也不能不考虑到自己想要隐瞒的过去。用力掰开沈浪的手腕,二人便在御碑亭附近停下了脚步。   沈浪回过头,神色复杂的看着白飞飞,抿了抿唇道:“我们去太清镇吃?”   “要去也是你去。”干嘛要让她这半个太清观人迁就他一个宾客。   沈浪语塞,正想说些什么,就瞧见玄和玄逸等人从正门进入。又是一把拉起白飞飞的手,向玄和他们走去。   -   “玄和道长。”沈浪放开白飞飞,拱手道:“七七走了吗?”   玄和点点头:“她临走前特意让我代传一句话。”   “哦?什么话?”   玄和不答,笑着摇摇头,身旁的玄逸忍不住笑道:“她祝你早日当上玉皇大帝呢。”   沈浪一愣,无奈的笑笑,随即对玄和正色道:“沈某昨晚去了趟怜云山庄,借了一些东西,想与道长探讨一下。”   玄和闻言,神色严肃起来,道:“好,沈少侠这边请。”   -   沈浪点头应下,回过身来,扶了一下白飞飞的肩,道:“我去和玄和道长商量个事儿,你不用管我,先去吃饭吧。”   ——我才不想管你。   白飞飞腹诽完,和玄逸等人面面相觑。   ——他和玄和能有什么事?还有,他不是饿得慌吗,怎么这会又不饿了?真是铁打的大侠。   -   - 作者有话要说:  ……实在不知道怎么写内容提要=。=   ☆、天绝三式   8.   -   -   ——药庐内——   -   “道长。”沈浪将怀中的医书,兜里的药罐一一递出。玄和接过,仔细的看了起来。沈浪凝神,视线在玄和的脸色,医书和瓶罐上徘徊。   -  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,玄和合上医书,舒了一口气,笑道:“我仔细看过了,这里有一处解方,和小巫姑娘所中的毒相吻合。你带来的这些瓶瓶罐罐,虽然没有她的解药,但大都是怜云山庄独门□□的解药。沈少侠,你可真是好眼光。”   “道长谬赞了,沈某只是捡了瓶身几个最普通,和几个最特别的。”沈浪淡淡一笑:“那这个解方?”   “有这个解方,就将小巫姑娘的余毒一一排出。但还需要一个借力。”   沈浪不由拧眉:“道长请讲。”   “她所中之毒燥热至极。虽已在千山寒潭中为她逼出了大半,但剩余的毒,寒气难以推至。据《云解梦圆》所述,此毒的治本之法,非外在寒气相克,而是用内功心法相容。可她一旦过度用功,又有可能冲破心脉大穴,所以,需要练习的,是一门能借极冷极热之势的内功。”玄和忖思道:“不知这样的内功,沈少侠可知?”   -   ——那可不就是天绝三式的心法吗?   沈浪暗忖,心下一片感叹与坦然,道:“天道垂帘,沈某恰好知道。”   “是吗?”玄和大喜,说:“那真是太好了。我施银针封毒,小巫姑娘与沈少侠练习心法,不出半年,她的毒定然能退的一干二净。”   沈浪见她是真心为飞飞考虑,眼里忽的升起了些许湿意,忙的半跪下身,拱手道:“道长救了沈某的妻子,沈某……沈某感激之情,无以言表!”说着,就要叩下头去。   玄和赶紧拦住了他,道:“沈少侠多礼了。贫道的先夫就是一名医者,我不过是为了遂他治病救人的心愿。修道医病,是贫道本职,少侠不必挂怀。”   “道长……谢谢。”   “别急着说谢,你坐回来,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。”玄和想到这半年来的种种疑问,和近期被叨扰的清净,心中自是多了几分追根究底的思量。   “我这针施的准不准,还要看你的答案。”   “好,道长有令,沈某定倾其所知,不会隐瞒。”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“小巫姐姐,之前听那个沈浪说,他是你的夫君,是也不是?”   “小巫姑娘,那个朱七七,究竟是你什么人,你为什么不愿意见她?”   “小巫姐姐…………小巫……”   -   被沈浪和玄和丢下的白飞飞,此刻正站在亭外,被一群手里拿着馒头,嘴里嚼着饭菜的小道姑团团围住。   无奈至极,白飞飞只得苦笑的一遍遍道:“他不是我的夫君,我不认识那个朱七七,我什么也不记得了,我失了记忆啊!我真的不知道!”   -   由着苦笑的辩驳到有些气急败坏的大喊,周围的人总算是噤了声,而她自己也觉得胸口又有些闷疼。看着周围小道姑们一脸委屈不解的神色,她暖了暖脸色,道:“对不起,我是真的不知道。”   “我,我去给你拿些吃的。”旁的一个小道姑有些尴尬地说着,奔回了饭堂。周围的其他道姑也随之稀稀落落而去。   -   饭堂里来的道姑都散了,只余玄逸和青容青禾,白飞飞看了他们一眼,他们均是神色复杂。最后仍是青禾道:“小巫姐姐,你先回房休息吧,等会我把饭菜给你送来。”   白飞飞抚着心口,微笑道:“还是你对我最好,谢谢。”   -   -   -   ——五天后,汾阳(就算是汾阳吧)快活城内——   -   朱七七一行人还没坐定,朱爷和快活王就心急如焚赶来,查看他们宝贝女儿是否完好无损。朱七七许久不见两个爹爹,也很是高兴,一扫近日的寡言和郁闷。   -   “唉,你看你,怎么又把自己弄伤了。”快活王看着她带着伤疤的脖子,心疼道。   “诶呀,小事儿,你女儿我是谁,哪一次不是化险为夷了。”朱七七笑着安慰。   快活王看着她灿烂的笑容,皱皱眉头,唤了山佐天音过来,查问起太清观的背景和当时发生的事情。   朱爷没有看到沈浪,便问道:“岳儿呢,怎么没跟你回来?”   朱七七的脸色一下子黯了下去,张嘴想说些什么,复又想起自己答应的事,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,只得向一旁的小泥巴求救。   小泥巴收到了她的眼神,转转眼珠,扬起下巴:“沈公子担心小姐安危,去查当天绑架小姐的人了。”   -   “有什么好查的。”快活王已听完色使的汇报,转头插了句话,又回过头对色使说:“你,安排几队人马,找个良辰吉日,把怜云山庄给端了。”   “怜云山庄?”朱七七瞪大了眼睛:“是怜云山庄的人做的?”   “怎么,沈浪救了你,却没跟你说是什么人做的?”快活王狐疑的问道。   “他只说是普通的绑匪,想拿我换银票……”朱七七的声音小了下去,末了委屈的小声抽泣起来。“他为什么要骗我!呜呜呜!为什么!”   -   “这个沈浪!”快活王拂袖气道:“阿音,你速速派人去江都,把那个沈浪给我绑回来,我要让他亲自带人去毁了怜云山庄!”   “是。”   -   -      ☆、杜撰身世   9.   -   -   ——江都太清观——   -   小小的太清观,自建观一百年多来,头一回留男子住宿达一周之久。好在沈浪已经以小巫的未婚夫自居,所以观里的道姑们对他们的出双入对,也少了许多猜疑。   -   ——为飞飞逼毒练功,已有一周了。   清晨,沈浪抬腿侧坐在偏香别院的大门旁,看着小溪里的游鱼,思量着时日和练功进度。   -   <   -   且说当日玄和问起沈浪白飞飞的身世,沈浪早已打好了腹稿。   彼时江湖中人只知他与快活王曾有仇,快活城一役后便归隐竹林,做了军师,但仍不知他就是沈天君的儿子。于是乎,他便杜撰说,自家本是仁义山庄的一户门客,而小巫是他母亲娘家那边的远房表妹,自幼身体孱弱,儿时和他一起长大,青梅竹马,两情相悦。后来沈家不幸遭劫,他的父母为报沈天君知遇之恩,前去寻仇,也不幸命丧黄泉。   他成了孤家寡人后,小巫的母亲便不允他们往来,断了他们的情路。而他独自浪迹天涯,同时也寻找报仇的可能。不曾想在快活城一役时,小巫从家里逃出,为的是见他最后一眼。结果却在混战中被误杀。他就此无心报仇,只想护她的尸身出城。最后自己体力不支倒在古道边,才有了被玄逸青禾捡回的机缘。   -   “原来如此。”玄和暗叹不已,复又疑问道:“那她为何要假装失忆呢?”   “这……”沈浪语塞,他没有想到这层:“唉,都怪我。”他顿了顿,整理下语言,说:“她母亲跟她说,我已然变心了,她又恰巧目睹到我为了接近快活王而和快活王女儿交谈甚欢——当然我和朱大小姐的确是朋友。所以她认为我不仅变心多情,还不顾父母家仇,枉为人子,所以对我因爱生恨……”说到这,沈浪头不由一低,心里一黯:这也算是半真半假了吧。   -   “唉。”玄和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,叹了口气,安慰道:“她虽心性冷淡,但待人接物却是上心尽力,我就知道她是个外冷内热,外柔内刚的好姑娘。她恨你,却还想去见你最后一面,定还是深爱你的。你不必过于自责,好好解释清楚,她一定会原谅你的。”   “道长明智,跟她相处不过半年,就把她了解的这么透彻。”沈浪苦笑着想:其实飞飞,我和你相知相识,也不过半年之久罢,却……   “慢慢来。”玄和挥了挥浮尘,嘴角浮起一丝安定的笑意,道:“还有这治病的半年,你要好好利用才是。”   “道长……”沈浪蓦地抬起头来,玩味着玄和的话,也笑了。   -   >   -   ——唉,说的我自己都要相信了。回想结束,沈浪折了一小节鱼草,丢进小溪,踱步去饭堂帮飞飞拿早饭。   这五天来,沈浪每日除了睡觉吃饭出恭,都尽量在寒潭里陪着她。   -   ——千山寒潭——   -   白飞飞在这里闭关五天了。一开始沈浪以为她会拒绝他传授天绝三式,但她只是想了一会,就同意了。   -   <   -   “我已经死过一次了,既然老天让我活,我就没有理由自己找死。”察觉到他表情的微妙,她说出了他心中的疑问。   “飞飞,你变了。”沈浪笑了。   “也许吧,死生对我都已经不重要了,变不变,又有什么特别的呢。”她也笑了,但这笑,却让沈浪心口一窒——他觉得自己开始有点琢磨不透她了,不,也许是一直琢磨不透。   -   他朝她走近一步,像是想把她看的更清楚一些。   “飞飞,我已经跟玄和谈过了,所以我们……”   “你当我是妻子这件事吗?青禾已经告诉我了,我会配合好的。”白飞飞打断了他:“我很感激。”她笑着抬眼看他,眼里似是有雾气浮动:“谢谢你,沈大哥。”   -   沈浪看着她流波似的眼眸,和那一句久违的“沈大哥”,不觉有些难以自持,伸手便把她搂进怀中,道:“我不是要你的感谢的,飞飞。”沈浪痛苦的闭了闭眼,虽然已经知道她活的好好的,但那半年的伤痛,依然真切,刻肤,铭骨。   “我是要让所有人知道,你在我心中,就是我的妻子。你明白吗。”   -   白飞飞没有回答,没有回抱,反而有些怔忪出神。   -   其实在她醒来之后,从玄逸那里得知自己是倒在了离快活城颇远的竹林边,身旁还有个不省人事,憔悴不堪的男子时,她就明白了。   ——他待她,应该还是有些许不同的。   只是这不同从何而来,她已经不敢去确定了。   -   五天前的夜晚,两人就这样相拥许久,久到白飞飞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,沈浪才放开了她。   伸手想整理她的鬓发,却被她不动声色的避开。   -   ——也许,应该再给她多一点时间?   沈浪心底一沉,收了手,淡淡道:“明早要起来练功,早些休息吧。”   “嗯,你也是。”白飞飞笑着点头。虽然不确定他为何待自己这样好,愧疚也好,怜惜也罢,她所能回应的,只有适度的距离,和笑。   因为沈大哥喜欢笑,也喜欢看别人笑。   -   看着白飞飞今晚常挂脸上的笑颜,沈浪的心又是这一窒。这样的笑让沈浪拿不准吃不透,心里痒痒的,身子不觉又前倾了许多。   “沈大哥……”白飞飞后退一步,别过头去,脸上有淡淡的霞云飞过。   “哦,早点休息。”沈浪再次收了手,对今晚的多次失态尴尬不已,再又看了她淡然微嗔的模样一眼,终是不舍的走了。   -   “沈大哥,我们真的,能回到从前吗?”  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,白飞飞手扶门栏,愁绪万千。   -   -      ☆、练功小记   10.   -   -   ——汾阳城外——   -   “喂,喂,等等我!”熊猫儿扬鞭驾马,终于赶上了山佐天音的队伍。   “猫儿?不陪着百灵姑娘,来做什么?”   “我也跟你一起去找沈浪。”熊猫儿道。“你放心,我对怜云山庄的人也没有好感,这件事上不会向着他的。”   “……主上知道吗?”阿音不尽信。   “这么点小事让他知道干嘛,快走吧,我还想找他喝酒呢。”熊猫儿笑着说完,一夹马肚往前赶去。   -   -   ——千山寒潭——   -   -   玄和和青容正在寒潭外的石屋内备药。   “她的进展很快,这次的用量再少十分之一。”玄和对正在取药的青容道。   “是,师傅。”青容应了一声,看了玄和一眼,道出这几天的疑问:“这么深奥的内功,既不能练的太猛冲了穴道,也不能练的太浅怕被毒气压制,这分寸,练武十年都难以掌握。巫姐姐可真是练武奇才。”   “是啊。”玄和不动声色,烤着银针:“你还有什么想问,都说出来吧。”   “那晚她从树上掉下,那个布鞋分明就是她弹出来的,她会武。”   “还有呢?”玄和嘴角一翘。   “传闻,沈浪在那个朱七七前,还有一个深爱的女子,这么说来就是巫姐姐了吧,可前几天青越青洺告诉我,她们在淮阴落脚时,听在欧阳别庄的下人说,那个沈少侠中意的女子,居然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幽灵宫主。”   “哦?”玄和搁下银针,皱眉道:“你什么时候对这种闲言碎语感兴趣了?”   “弟子不敢。”青容赶紧低头道:“只是沈少侠之事必然牵扯到朱七七。江湖上早就盛传朱大小姐非沈少侠不嫁,而现在巫姐姐又和沈少侠重归于好,怕只怕快活王爱女心切,会找太清观的麻烦。”青容抬起头,担忧地看着玄和。   玄和舒了眉,笑道:“她有武功之事我早知,如沈少侠所说,她既然算是沈天君门客的亲戚,有点武功底子也不奇怪。至于她是幽灵宫主,还是旁的什么,又有什么关系。我们修道之人,本就不该纠结于俗世。这几天相信你也看得出,沈少侠待小巫一片赤诚。世间之道,在缘在心,我们出手救她,是缘,那么继而促成一桩良辰美眷,也算是修善积福了。”   “师傅说的是。”青容点头道:“那快活王?”   玄和笑了:“快活王这么多年行善积德,江湖有目共睹。小小太清观不值得他老人家大动干戈。我们治好了她,旁的,就交给沈少侠罢。”   青容抿了抿嘴,道:“弟子明白了。”   -   话落间,沈浪与青禾端着早饭进了屋。   “道长。”   “师伯。”   “嗯。”玄和点点头:“我们进去看看她吧。   -   ——千山寒潭——   -   千山寒潭,由高山涧溪汇聚而成。山泉冰冷,雾气深重。潭中的天然石室又凝聚了这些寒气,是故在建观之初就作为道人练功和医顽疾的场所。后玄和的先夫——妙手丹青梁又空,因为朱爷诊治过几次,从他手中赚的了数块千年寒冰,将其移至石室后,竟然四季不化,反而使潭水结冰。至此,千山寒潭终于建成。   -   寒潭表面为冰,而潭底依然有山泉活水。谭中修筑一石台,约莫三丈见方。白飞飞每日卯时从石室外的偏房起身,来寒潭中练习沈浪教给她的天绝第一式心法,如果昨日练功过火,玄和便会来为她施针封毒。   五日下来,虽然没有明显好转,但这几天白飞飞心绪平和,也鲜少有心闷的症象。   -   今日,白飞飞起的早了些,是故当玄和他们进石室时,她已经在石台上打坐静气。   -   “巫姑娘,昨天感觉怎么样?”玄和问道。   “道长挂怀,我觉得今日不必施针了。”   “嗯,看来你运功的分寸掌握的越来越好了。”玄和欣慰道:“那贫道就不打扰了你和沈少侠了。青容青禾,我们走吧。”   “是。”青容道。   “师伯,我好久没和小巫姐姐说话了,我能留下来一会儿吗?”青禾从沈浪身边探出脑袋。   “你师父答应了?”玄和问。   “就是她老人家让我来的。”青禾眨眨眼睛:“她老人家因为那个时候没有给沈少侠捎话,一直觉得过意不去,让我小心关照他们两呢。”   “你能关照什么。”玄和笑道,众人皆忍俊不禁:“那好吧,不要误了早课就是。”   “多谢师伯。”青禾登时喜笑颜开,把手里的碗一下塞到了沈浪的怀中,奔向石台上的白飞飞。   -   “哇,好冷啊。”青禾挨着白飞飞盘腿坐下。   “你呀。”白飞飞见她的脸颊因寒气而生了红,不由掐了一下,道:“既知道要来看我,怎么不多加件衣服。”   “忘了,你不觉得冷吗?”   白飞飞摇了摇头。   “她的毒是热,现在开功散毒,如果没有这寒潭,她不被毒死,也被热死了。”一旁的沈郎放下碗筷,披起他陪她时常裹的毯子。   “那你什么时候能出来啊?菜园里好些菜都能摘了,你得来帮我啊。还有,你还没跟我说你的故事呢,瞒了我这么久,该罚该罚。”说着青禾使劲摇了摇白飞飞的胳膊,撅起了嘴。   “青禾妹妹说的是。”白飞飞忍不住笑了,拍了拍她的手,转头问沈浪道:“难不成我要在这里待半年吗?”   “等你练好天绝第一式,也就差不多了。”紧了紧毯子,沈浪道:“来吃早饭吧。”   “那是到什么时候?”白飞飞说着,边拉起了发抖的青禾,下了石台,沿着栈道向沈浪走去。   “不好说,看看你今天练功的进度吧。”   “嗯。”   “真的好冷啊。”青禾把手从白飞飞胳膊下抽出,使劲搓了搓,又伸手去拿碗里的一个花卷,只一碰又缩了回来。“天哪,都凉了。”青禾夸张的叫道:“不行不行,我得出去。巫飞飞姐姐,我下次再来看你啊。”   “什么巫飞飞,看我不打你。”白飞飞扬着手,作势拍去。青禾嘻嘻一笑,跳到沈浪身后,做了个鬼脸,奔出了门。   白飞飞对沈浪的杜撰本没意见,但因着这个“巫”姓,和他当时不自禁的叫出“飞飞”,好端端的,她就成了“巫飞飞”,真是难听的紧。   为了这个,她已经好几天没给沈浪好脸色了。现在青禾一出去,她看沈浪的脸色,就又冷了几分。   -   “吃早饭,吃早饭。”沈浪被她的眼神寒到,打着哈哈。   白飞飞瞪了他一眼,默默坐下喝粥。沈浪也拿起一个馒头,边啃边说:“我教给你的心法,都背熟了吧。”   白飞飞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。   “那就好,我明天要离开道观一趟,你就按着口诀继续练习。”   “哦?”白飞飞抬眼瞧他,只见他嘴唇泛紫,不争气的又心疼了。道:“好,我知道了,其实你不必常来,我虽然武功失了,但门路还是知道,不用你手把手交。”   沈浪笑了笑:“还是小心为好。”顿了顿,疑道:“你不奇怪我去哪里?”   “还能去哪。”白飞飞又开始舀起粥:“和你上次去的地方一样。”   “哦?说来,我上次离开道观,过了饷午才回来,你也没问我去了哪。”沈浪来了些兴致:“那你说说,我究竟是去了哪呢?”   “沈公子何必明知故问。”白飞飞强忍着不翻他白眼的冲动,道:“天底下最烂的好人,杀了王怜花,又讨了解药,这会不去救他们都说不过去了,不是吗?”   闻言沈浪笑意渐深,拿着馒头拱手道:“我家娘子果然冰雪聪明,沈某佩服。”   白飞飞啐了他一口,脸虽红了,心下却一黯——这声娘子,还能叫多久呢?   -   看她脸色阴晴不定,沈浪误以为她在担心自己,伸手去握白飞飞,安慰道:“你放心,两天之内我就回来。”   “唉,你手好冷。”白飞飞抽走了手,低眉道:“今天天凉,我们早些练功,你也早些去准备。不用陪我了。”   沈浪心底微微一黯,复又明朗的笑道:“好。”   -   -      ☆、祝府   11.   -   -   ——一日后,淮阴城南,朱记钱庄——   -   朱家财势之大,北可过雁门关外,西可攀蜀地高川,东可至蓬莱瀛岛,南可往江南水乡。而近年来,随着紫气东南迁,朱家以淮阴为点,在江南新办了大片产业。   -   “沈少侠,大驾光临,有失远迎。”一位灰髯锦袄,鹰鼻垂眼的中年商贾匆匆进到大厅,对沈浪鞠躬拱手道:“什么风把您吹来了?”   “祝云祝大掌柜。”沈浪抱拳道:“好久不见,别来无恙。”   名唤祝云的中年人点头哈腰道:“岂敢岂敢。这江浙一带的朱记钱庄,都已经算是姓沈的了,不知沈老爷这次,是为查账,还是……?”   “哈哈哈,什么沈老爷,沈某可担待不起。”沈浪朗笑几声:“我来是想拜托你几件事。”   -   祝云听他忽的压低声音,心领神会,赶忙附耳道:“沈爷请讲。”   “之前掌管过你们的怜云山庄,这几天有没有接盘淮阴附近的钱庄?”   “您知道?”祝云惊异道:“两天前那个黑蛇来过,我还以为又是王家居心叵测做了什么手脚,随便应付完,就让手下去汾阳找朱爷和您汇报呢。”   “什么!”沈浪一惊:“人呢,赶紧让他回来。”   祝云面露难色,垂眼耷拉的更低:“已经去了两天了,这……”   这下糟了,沈浪心里暗暗叫苦,那时一心只顾着解药,忘了交代钱庄的事情。“算了,你再加派一个人,百里加急过去,就说这接盘的事,是我同意的。”   “什么!”这回轮到祝云一惊:“沈爷,这事朱爷知道吗?”   “哦?”沈浪斜睨了他一眼。:“我还不知,我的产业我做不了主了。”   “不,不,小的不是这个意思。”祝云打点起商人的做派:“只是事有蹊跷,沈爷久在江湖,却不懂商场,别是被小人欺骗了。”   “这事啊是我牵头的。”沈浪坐下来,端起杯茶吹了吹,道:“你也知,沈某不经商,不懂商,这么多产业在我的手里,我也没什么概念,不如让怜云山庄的人接管。只要钱庄能运营的好,姓朱,姓沈,还是姓王,又有什么关系。”   “这……”   “什么这不这的。”沈浪皱了皱眉道,放下茶杯,道:“就这么说定了。对了,我这里还有一些帐票。”说着站起来,从袖中拿出剩下的一半,道:“你帮我看看,有哪些是江都的。”   “好的。”祝云粗略看了一下,抽出了几张,道:“江都不算大,东西南北就这么四个吧。”   “好,这四个,和淮阴最大的这一家我留下,其他的,你托可信之人寄到最南边的临安分铺,交给那里的掌柜。”   “做什么?”祝云大惑不解,这些帐票在常人看来可都是不得了的财富,而他就这么松松散散的放在身上,又这么寥寥草草的给了他。   -   “不出一个月,怜云山庄自会有人去取。”沈浪摆摆手:“除了这五家,其余的都归在王家手下。”   “沈爷!这等大事,这!”祝云大惊失色,但面对沈浪的云淡风轻,久经商场的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。   “好啦,你好好干,我会知道你做没做到的。”沈浪笑着伸出手去,重重的拍了拍祝云的肩膀,又道:“此事我自会向朱爷说,你们就不用管了。做好自己的事就行。怜云山庄也并非没有管过你们,不用这么害怕。”   吃力的承着沈浪重重拍下的手掌,祝云冒出一丝冷汗,强作镇定道:“既然沈爷亲自吩咐了,小的自当全力以赴。”   “好,祝掌柜不愧是朱家在江浙一带的顶梁柱。沈某还有别的事,就此谢过!”沈浪欣慰的一笑,拱手走了。   “诶,诶,沈爷……”祝云伸手想留,却也不知用何借口,望着他疾步走远的背影,只得暗暗叹气:这些大侠名士,千金散尽也不动声色,真是让他们这些寻常人家捉摸不透啊。   -   ——傍晚时分,淮阴城北,怜云山庄——   -   沈浪大模大样的敲了怜云山庄的大门,而后被下人请进了主堂。   主堂内,黑蛇正在偏座上等他。见他来到,警惕的扶着剑,站了起来。   “黑兄。”沈浪拱手道。   “沈,沈兄。”黑蛇握着剑柄的手出了些冷汗。   “你别紧张。”沈浪瞥了瞥他略略发抖的手,微笑道:“我是来履行我的承诺的。”   “承诺?”黑蛇干笑一声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朱记钱庄的人已经去汾阳通风报信了!”   “是我的失策。”沈浪抱歉道:“不过,就算他们不去,快活王也迟早会找上你们。”   黑蛇低头不语——早在绑架朱七七失败之后,他就预料到后果。   “我已经将剩下的帐票送至临安,你们速速整顿一下,迁去那里,我可以为你们拖住快活王。”   黑蛇惊异的抬起头:“你为什么这么做?”   沈浪笑了笑:“不为什么,只是不想冤冤相报何时了。”   “……”黑蛇一怔,低头想了想,复又抬起头:“好,我信你。只是……”   “只是什么?”   “今天天色已晚,明日我们开始搬迁。”黑蛇咽了咽,恢复了镇定:“密室所在,只有你我二人知道,所以我想请沈兄帮我搬迁密室内的物什,不知你意下如何?”   “这个好说。”沈浪笑道——毕竟,王怜花是死在他的剑下,王云梦也因此而疯,要说报应,也够了罢。   -   -      ☆、现身   12.   -   -   ——四天后,江都,太清观——   -   是夜,秋风送凉,黄叶扑朔在偏房的门板上,轻轻扣着。   -   ——已经离开四天了,往返淮阴江都,再怎么慢,两天也够了。怜云山庄的事有那么难解决吗?   屋内,白飞飞对风声拍打无所查知,神思凝结在沈浪的不知所踪里。   -   药庐对面的院墙上,山佐天音和熊猫儿正趴着往里面瞧。   “我们在道观周围守了两天了,连沈浪的一根头发都没看到,还监视个屁啊。”熊猫儿打了个哈欠。   “傻猫儿,你懂什么,那些老道姑说是说沈浪四天前就走了,可又说不出去哪里。”阿音耐心的解释道:“我们的人去淮阴打探,也没在怜云山庄见着沈浪,更别说他那个在竹林的家了。所以啊,他一定是藏在这里了。”   “哼,就算你有理。”熊猫儿不服气道:“那你不好好盯着睡觉的厢房,跑到这药气冲天,又冷的不行的药庐来干嘛。”说完还很配合的打了个喷嚏,   “你呀。”阿音无奈的点了点猫儿的脑袋:“没看那观主每天都来这里吗,还有人来送饭,这里面一定有蹊跷。”   熊猫儿闻言,不再顶嘴,盯着寒潭入口的大门,心中暗暗气恼。   ——沈浪啊沈浪,你飞鸽传书,又是让我帮你照顾菜园,又是让我帮你拖住来怜云山庄的快活王,结果你屁不放一个,人都没影了!这朋友白交了!   “你这样盯下去也不是办法,再不看到沈浪,你打算怎么办?”再怎么恼,猫儿也还是帮沈浪打探道。   “昨日我已经飞鸽传书,全凭主上定夺。”阿音心不在焉的答道,突然暗叫一声:“你看,那是谁?”   猫儿赶紧定睛:“这……不是白飞飞吗?!”   两人惊恐的对看一眼,登时冷汗直冒。   -   只见白飞飞在九天之后,终是推开了寒潭大门,出了院子。她打算试着在夜凉的时候出来走走,看看热毒褪去多少。   ——似乎进步很大,白飞飞缓步走着。   两天没有沈浪的消息,虽然在青禾等人面前不动声色,她心下却是急得不行,是故也加快了练功的进度。   -   “谁!”似是注意到前边药庐上的人影,白飞飞一声轻喝,只见一群飞鸟扑簌而过。   ——是鸟群吗?   白飞飞暗忖,并没有深究,只是赶紧退回寒潭,关紧了大门。   -   -   ——同天夜晚,汾阳,快活城内——   -   快活王手持色使的书信,立于窗前,想了会,唤来左右护法:“你们整顿一下,调一队高手,我们直接去怜云山庄。”   “我也要去!”朱七七和小泥巴恰巧听到,奔将进来。   快活王吹胡子瞪眼睛:“不行!那个王云梦根本是装疯,太危险了,你不许去!”   朱七七的嘴撅了起来:“我……那我要去太清观!”——反正我对王云梦也没兴趣。   “你还记着那个沈浪!”快活王一脸恨铁不成钢:“你是我的女儿,什么好男儿找不到,怎么偏偏就盯着个沈浪!”沈浪毕竟是自己仇人之子,每每想到,快活王还是心有芥蒂。   “我……”朱七七低头绞了会衣袖,复又仰起头道:“那世间那么多女人,你还不是就爱了我娘一辈子!   “……”快活王语塞。   “我不管,要么让我去怜云山庄,要么让我去太清观。你自己看着办!”说完朱七七一甩衣袖,负气走了。   “你!”快活王气地无奈,只得吩咐道:“右护法,你好好保护大小姐去太清观。到太清观后,让阿音和熊猫儿速来怜云山庄和我汇合。两队人马正午启程。”   右护法稳稳抱拳,大声应道:“是,主上。”   -   -   ——与此同时,江都,太清镇十里亭——   -   山佐天音已经好久没这么纠结了,他在房门和窗边来来回回的走着,脑子一团乱麻。而熊猫儿愣愣的坐在桌旁,似是入定了般。   “哎呀,你说那个真的是白飞飞,没有错吧?”这是阿音第十二次问熊猫儿了。   “唉。”熊猫儿叹了一声:“不是她,怎么解释沈浪舍不得回快活城了?这事儿可能跟王怜花根本没关系!”   阿音一跺脚:“那他一定在寒潭,错不了,我这就飞鸽传书给主上。”   “等等!”熊猫儿拦住了他:“这是沈浪的私事,告诉主上干嘛!”   “可是大小姐怎么办?”   熊猫儿愣了。阿音甩开他又要走,猫儿想了想,还是快步拦住了他,道:“如果不是白飞飞呢?还是先别告诉主上,确定了再说。”   “你说的也对。”阿音冷静下来,暗暗骂了自己一句——居然还要这木头猫提醒:“好,我们再探一番,明早去道观要人。”   -   -   ——翌日清晨,太清观内——   -   秋阳刚探出一缕晴光,晨风清朗,却没送来清净。   -   “施主,你们别这样!我们说过沈少侠四天前就走了!”今早打更的青越拦将不住,一眨眼,熊猫儿和山佐天音已经越过她们,直奔东厢后的寒潭。   -   “砰”的一声,寒潭石室门被打开,他们互看一眼,跳了进去。身后是闻风而来的众道姑。   “你们做什么!不可以叨扰到病人!”一向温厚的玄和怒了,浮尘一挥,奔将进去,却见二人正要跳出来,赶紧轻点脚尖,复而跃出。   “沈浪和白飞飞人呢?”熊猫儿冲口而出。   一旁的玄逸扶稳师姐,没好气的回道:“说了好几次!沈浪早就不在这里了!还有这个白飞飞又是谁?”   “你们别装傻!昨晚我们亲眼见到这里有一位白衣女子。”阿音一挥钢扇,眼色沉了下来:“而她,正是半年多前死在快活城的白飞飞!”   -   ——白飞飞?白飞飞是谁?——道姑们面面相觑。   彼时江湖人知晓幽灵宫的都少(详见白静与王怜花的对话),就算知道有个幽灵宫主,但也鲜有人知道她的名讳。   -   “不管怎样,施主要找的人,确实不在观中,请回吧。”玄和余怒未消,说完就侧过了身去。   “你们!”阿音正要发作,一旁的熊猫儿拉住了他,对玄和道:“打扰了,如果沈浪和白飞飞回来,请他们来太清镇的十里亭找我们,就说……就说朱爷有急事。”   玄和绷着脸点点头,示意大家开一条道,让他们离开。   -   待他两和大部分小道姑走后,玄逸上前,面色担忧的问:“这个小巫姑娘,怎么也不见了?她难道就是那个“白飞飞”?”   “呀。”一旁的青禾突然捂住了嘴:“原来昨天她让我多煎了几幅药,就是为了要走的!”   “胡闹!”玄和气道:“开始练功,就等于开了心口大穴,不在寒潭里持续练习,光吃那些药有什么用!真是不要命了。”   玄逸飞快的接口道:“师姐,我马上带人去找她。”   “多带些人!她八成是去找沈少侠了,你们沿着去淮阴的路找,不会有错。”玄和说完,转念一想,又叫住了正要疾步离去的玄逸:“等等,你留下来,我去。”   玄和微微诧异的转过头:“师姐?”她与年逾花甲的玄和以师姐妹相称,相差已有二十余岁。虽然玄和因修道练武,精气神都比常人好上一截,但毕竟老迈。   玄和知她所忧,摆手道:“不必多想,我带上银针,以备不时之需,你和青越等人驻守观中,随机应变。”   玄逸望着玄和不容置啄的神色,心底有些疑惑——向来避世修身的师姐,对巫姑娘会不会太上心?   复又思及玄和出世前的重重,这番疑虑也只是一闪而过。当下应承了玄和的安排,转身匆匆离去。   -   -   ——太清镇外——   -   白飞飞正骑着从太清镇的驿馆借来的马,在官道上疾驰。   ——两天,如果王云梦没有疯的话,两天要沈浪的命,已经绰绰有余了。   想到这,白飞飞心头一紧,夹紧马肚,扬鞭的手不觉又高了几分。   “驾!驾!”   -   -      ☆、来龙去脉   13.   -   -   ——翌日,是夜,淮阴怜云山庄——   -   庄内的下人,早已遣散的差不多了。两天前,黑蛇已将王夫人和庄内大部分财产送往临安(今杭州,就是江苏淮安→杭州),府里除了帮忙的短工,已不过十人。   将最后一波搬运的人打发走,黑蛇环视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山庄,转身向制毒密室走去。   -   打开石门,瘫坐在空荡荡角落的人,竟然是失踪三天的沈浪!   -   “武功尽失,没吃没喝的日子,过得怎么样啊?”黑蛇昂首站着,低眼看他,眼神充满不屑。   “哦?”沈浪笑的慵懒,软绵绵道:“沈某自出生到现在,还没过过这么懒散的日子。”顿了顿,又无奈道:“沈某自以为聪明绝顶,还是不曾想,中了你备好的云香迷梦(云香迷梦乃云梦仙子独门□□的一种,以烛台,香药为载体,有淡淡的桂花香味,能让人无知无觉中,内力全无,武功尽失(参考十香软经散)),沈某……甘拜下风。”   黑蛇背过身去,似是不忍看他:“怪只怪你心太软!居然真信我,跟我来了密室。”   “听口气,你还挺后悔的?”   “后悔?!”黑蛇转头怒目而视:“我没有一刀杀了你,就已经是对你的仁慈了!”   “哈哈。”沈浪无奈笑道:“那我还真是谢过黑兄了。”   黑蛇冷哼一声,踢了他一脚:“我今天来看你,也算是送你最后一程。明日我也要去临安,你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!”说完,转身离开了。   -   ——原来三天前,沈浪帮黑蛇搬完密室里物事后,竟被他突然推入密室。   可惜当时沈浪只是跟着黑蛇进的密室,对如何进去一概不知。当他正想用内力振门,才发现中了云香迷梦——原来黑蛇早已在密室中的烛台里暗下黑手!   -   然而——   眼看着石门合上,原本软趴趴的沈浪突然挺起身子来,拿过一壶水袋,将最后几滴水喝尽,复又躺下身去。   “快活王,也快到了吧。”沈浪把手枕到头上,笑着喃喃道:“不知飞飞这几天练功练得怎么样了,明早,一切就应该结束了罢。”   -   -   ——几个时辰后——   -   白飞飞在庄内搜寻了一个下午,终于远远瞥见黑蛇从密室中钻出,心下了然。   虽然带了补气的药,但没有寒气护体,加之心下急躁,所以到了淮阴后,飞飞更觉心气不顺。无奈只好先在客栈,依样画葫芦地封住了自己几个大穴,稳住热毒。所以现如今,白飞飞除了施展原本留着的轻功,更是不敢运气。   ——不能硬碰硬。   藏于树上的白飞飞暗忖。   -   等到黑蛇走远后,她才从树上跳下,走到被蔓藤掩映的密室入口,摸摸打打,想找出机关。可无论她怎么尝试,石门仍是纹丝不动。   约莫试了一个时辰,还是不行。白飞飞一跺脚,返身向山庄主院掠去。排查到黑蛇的厢房后,挽起面纱,握紧配剑,正想孤注一掷的闯进去时,突然听到上方似是有人影掠过。   ——谁?   白飞飞一惊,脚尖轻点,也掠上了房顶,恰好捕捉到那人的背影。   ——冷三爷?   他一定也是来寻沈浪的,正好借他之手,除去黑蛇。   这么一想,白飞飞心微微一宽,轻手掠回密室附近的一株树上,一边打坐运气,寻思对策,一边等着冷三爷寻到这里。   -  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,天色微亮。白飞飞突然听到大门方向传来了打斗声。白飞飞屏气凝神,听着那打斗声渐渐逼近,不由的握紧剑柄,定睛一看,竟然是黑蛇和冷三爷,正一起围攻快活王!   ——这是个什么情况?   白飞飞一惊,拿不准要帮哪一边。   -   ——   -   “啊!”冷三被快活王一掌击飞,撞上房梁,晕了过去。黑蛇见状,转身奔向密室。   “饭桶,居然听信小人!”快活王收回掌势瞪了冷三一眼,又向着黑蛇跃去,边道:“王云梦呢,怎么不叫她出来?我要和她做个了断!”   黑蛇逃跑不及,手刚拍上石壁,就被快活王一把吸了回来,摔在身后。   -   “嘣——嘣——嘣——”   -   霎时间,庄内各处突然响起火药声——那一记拍手,竟是点燃火药的机关!登时庄内飞沙走石,亦有大火开始蔓延。   爆炸引发的气流惹得树林剧烈的颤抖,白飞飞费力抓住,才不至于落下。   -   这边厢,快活王先是一愣,复而冷笑起来:“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了吗?说出王云梦在哪,我还能饶你一命!”   黑蛇勉强起身,护着胸口道:“夫人已经离开淮阴了。你找不到她的。”   -   “哼,你以为我想找她,我是怕她来找我和我女儿的麻烦!”   “夫人……已经疯了,上次绑架朱姑娘的事,是我一手策划的……你要杀,就杀我好了。”黑蛇断断续续的说着,血已从嘴角开始溢出。   “王云梦真疯假疯,本座没有亲眼见到,绝不尽信!快说,她们去哪里了?”   “你……你就算杀了我,我也不会说的!”   “好,那我就先成全你,再查她下落不迟!”话落间,快活王就要拍掌而出。   -   “慢着——!”快活王身后的石室门突然打开,一个小药瓶飞出,击向快活王的背心。   快活王赶忙一个旋身,挥开药瓶。待站定一看,倚着石门边的,正是沈浪!   ——“你果然在这里。”   ——“你怎么还在这里?”   快活王和黑蛇几乎是同时说道。   -   ——沈大哥!   树上的白飞飞被热流熏的已有些恍惚,模模糊糊听着他们的对话几许,终于见到熟悉的白色身影。   “还好他看似没事。”白飞飞心里一宽,燥热也少了几分,向前跃了一棵树,想将情况瞧得清楚些。   -   沈浪倚着石门,先是看了眼快活王,又转头看了黑蛇一眼,道:“多谢黑兄。”   倒地的黑蛇脸上一阵青红交接,似是尴尬,咬着牙道:“你不是中了云香迷梦吗,怎么还有功力?”   沈浪走至一旁,拾起了那个药瓶,药瓶简陋,但和一般药瓶不同的是,上面浅浅雕刻了一簇桂花。   沈浪摇了摇药瓶:“还好上次向黑兄借的药里有解药。”顿了顿,对快活王道:“云梦仙子确实疯了,沈某恳请快活王就此放过怜云山庄,从今以后,恩怨两消。”   “他想把你困死在这,你还想救他?”快活王指着黑蛇,嗤笑道。   沈浪将小药瓶塞进衣袖,瞥了黑蛇一眼,沉声道:“他若真想要我死,就不会假装在石室里忘了半袋水,更不会在昨天晚上来石室看我——黑兄。”沈浪走向黑蛇,把他扶起,道:“多谢你告诉我如何出密室。”   黑蛇尴尬更甚,低头道:“我是曾想杀你,可毕竟……”   -   “哈哈哈。”快活王打断了他,朗声笑了起来:“沈浪啊沈浪,你真是妇人之仁!”   “别说那么多了,我们还是赶紧逃出火场吧。”沈浪说着,走去叫醒晕着的冷三。他两日没有进食,脚步已有些摇晃。   -   火势渐起,虽然石室离主院较远,也已感受到浓密的热气扑来。   白飞飞有些发晕,见沈浪正走向冷三,与她所在的树越来越近,心底也越发着急,故将身子探出树丛些许,想试图告诉他她的所在,又尽量不被快活王发现。   -   “又是谁?”快活王察觉到树上的异动,施掌掠来。与此同时,沈浪也往这边厢看,登时一惊,来不及思考就跃了过去,挡在了白飞飞面前。   待快活王想将收回掌势时,已来不及了。   “啊!”   “沈大哥——”   沈浪届时一口鲜血喷出,白飞飞赶忙丢下剑,飞扑过去环手护住了他,二人一同跌下了树去。   -   -      ☆、沈浪身世   14.   -   -   ——淮阴,祝府——   -   当白飞飞再次睁开眼睛,已过一日。她勉力起身,见玄和坐在桌边,一手撑着头在打瞌睡,原本神采奕奕的面容略显憔悴,眉头紧锁。   -   “道长?”白飞飞唤了一声,顿觉嗓子哑的难受,大概是吸了许多烟灰所致。   玄和睁眼,见她醒了,忙走过来在床边坐下,道:“你醒了,感觉怎么样?”   “我没事,沈大哥呢?他在哪儿?他怎么样了?他醒了吗?——咳,咳——”白飞飞急急问了好几句,嗓子受不住,顿时咳嗽起来。   “你呀。”玄和端来水,道:“你伤的不比他轻多少,他有冷三爷和祝掌柜照顾,应该没事的。”   白飞飞接过水来,嗟了一口,道:“这是哪?”   “朱记钱庄祝掌柜的府邸。沈少侠也在这里。”   “我想去瞧瞧他。”   “快活王给他输了不少真气,应该已经没事了。你热毒刚退,等服下了药再去也不迟。”玄和看着她着急的脸色,心底暗叹——真是一对痴男怨女。   白飞飞抿了抿嘴,盖上茶杯:“快活王呢?”   “他在怜云别庄落脚,祝府可接不下他的大部队。”玄和顿了顿,叹道:“好好的怜云山庄,就这么付之一炬了。”   白飞飞对此倒没多少感叹,接着问道:“那黑蛇呢?”   “黑蛇已经去临安了,你和沈少侠也可放心。”   “道长……已经见过快活王了?”白飞飞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份要瞒不住了。   “是啊,白姑娘。”玄和看她的脸色由白转红,微微笑道:“或者应该称您一句:‘幽灵宫主’?”   -   好一句‘幽灵宫主’。   蓦然想起了那二十年充满仇恨与欺骗的日子,白飞飞登时五味杂陈,黯然道:“这声‘幽灵宫主’,现在听来,真是好笑的紧。”避开玄和疑惑的眼色,低头垂眸,嘴角扯起一丝苦笑,接着道:“幽灵宫半年前就散了,而我自己,更是不知道自己姓白,还是姓旁的什么。所以,道长还是叫我小巫吧。”   玄和哑然,端详着她的脸色,似是又变回了半年前刚醒时那般,眼无眸光,唇无亮色,神色淡漠的不似活人,也不忍再问些什么,只得道:“我去吩咐青容给你煎药,你好好歇着吧。”   白飞飞不再抬眼,只是点了点头。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是夜,听着窗外稀落的蝉鸣,白飞飞在床上直直躺着,愣是睡不着。脑海里翻覆着许多事情,一件复一件,饶是她这般聪明,也顿时不知何去何从。   ——快活王已经见到了她,死而复生的事,朱七七那里已经瞒不住了。   ——冷三爷也应该见到了她,仁义山庄,会有什么动作?   ——还有江湖上的闲言碎语,会对太清观造成什么影响吗?沈大哥,又会怎样面对这些呢?   白飞飞曾经以为,自己最不愿的,是让沈浪知道她尚在人世。但现如今才恍悟:事实正相反,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人,即使让他知道了,她也不会有太多顾虑。  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在世人看来太过隐秘,也或许是他们之间,曾经有过最为亲密的时刻。那时在心里筑起的高墙,困住了自己和沈浪,也拦住了墙外的人。   -   一想到沈浪,白飞飞的心安了一些。她犹记得他俩一起跌下树去的那一刻,沈浪虽已神智不清,却仍然拼了力气将她搂过,让自己的胳臂垫在她的身下。   想到这层,飞飞再也躺不住,勉力起身,走出门去寻他。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半年前,竹林青葱,乃是三月饷春。现如今过了大半年,秋风西至,月色清明,秋蝉声色渐隐。白日天高艳阳,而夜晚则风凉如水。   白飞飞在祝府里缓步走着,凉风吹过,在她身上却是惬意。   她寻了一会,便在不远的厢房里,听到了冷三爷和沈浪在说着话。她想先行回避,却听到了冷三爷的一句“少主”,当下疑窦从生,便轻手轻脚地走近。   -   “你不必多说。”沈浪的声音不似平日清朗。   “已经过了大半年了,少主何时才能回仁义山庄主持大局?”   沈浪抿唇不语。   “少主!”冷三生性莽撞,冲口道:“少主一直不愿回庄,难道是因为白飞飞那个女人吗?”   沈浪脸色一沉,道:“少主名讳,沈某承担不起,白飞飞既然是我的妻子,我照顾她,又有什么不应该的。何况仁义山庄没我主持,这十几年不也这么过来了,为何要急于一时。”   “可是沈爷在天有灵,自然是希望少主能担起一家之任,行义江湖……”   “好了!”沈浪皱眉打断。见冷三噤了声,又缓了缓语气道:“再给我半年时间,半年后,我自会给你们一个答复。”   “可是——”   “没什么可是。”   “——就算少主要迎白飞飞进门,也没有必要等到半年以后啊!”冷三憋不住,还是说了出来。   “半年后,等她身子好了,我再问问她的意见。”沈浪沉声道,神色烦躁。   “可——”   “好了!”沈浪怒气渐生,引发伤痛,脸色登时白了许多,一个站立不稳,赶忙扶着床沿。   “少主!”冷三一惊,忙上前要扶。沈浪挥开他,道:“天色不早了,你去休息吧。”   “……是。”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冷三脚步匆匆,刚踏过回廊拐角,白飞飞便从阴影里走出。   她研究柴玉关近二十年,自是知道他乃沈家灭门案的元凶,也知道那场惨事后,只有沈岳活了下来。   -   ——原来,他是沈天君的儿子。而那个时候不明白的,白飞飞终于是知道了。   -   知道了他为什么为了仁义山庄这么拼命,即使中了阴阳煞命在旦夕,也要去为之奔波。也明白了,因着朱爷与他的父亲是结拜兄弟,他对于朱七七,更是有一份不同寻常的责任。   -   沈浪房门没有关紧,余出一矗烛光。   白飞飞轻轻推开一丝门缝,探出头去瞧。只见那人左臂夹着厚厚的绑带,胸前还有喷出的血渍。他吹熄烛灯,缓缓走向床边,伴着轻微的咳嗽重重躺下。   那样沉重的身世,和那般清朗的笑意,是要怎样的聪慧明白,才能把这两项一起活出来?   低叹一声,白飞飞噙着的泪水,终是溢出了眼眶。   -   -      ☆、两两相知   15.   -   -   ——淮阴,怜云别庄——   -   快活王正在在房内打坐运气。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,终是把昨晚搬运众人出庄消耗的体力,和为沈浪疗伤消耗的内力养好了。   “弄了半天,我成冤大头了。”快活王收掌凝神,心下气恼一阵接一阵。本想先到怜云山庄捉住王云梦,结果反倒被沈浪设计,和黑蛇等人和解了?!虽然这是一桩好事,可是这样被人牵着走,快活王真是怎么想怎么别扭。   ——不行,还是得去临安确认王云梦到底是不是真的疯了。快活王忖思道。   -   “主上,色使,酒使和大小姐到了。”左护法在门外禀报。   “哦?七七也来了?真是不听话。好吧,让他们都进来吧。”   -   “二爹!”快活王刚起身,朱七七就奔了进来,后面跟着右护法,色使和熊猫儿。   “你不是说要去太清观吗,怎么又来这里了。”   “沈大哥不在太清观,我看猫大哥和色使大哥要来,我自然就跟来了。”朱七七背着手,兴高采烈地说道:“他们说危险已经解除了,不是吗。”   快活王挑嘴一笑,道:“是的,你先去安顿一下,我和阿音,猫儿有话说。”   朱七七撅起了嘴:“说什么?我也要听。”   -   快活王无视她的纠缠:“今晚淮阴河边有庙会,你先出去逛逛。”随即招来右护法:“保护大小姐。”   “啊,又是他。”朱七七嫌弃的瞥了她身后头戴盔甲的男子一眼,道:“他太无聊了,我要猫大哥陪我。”   “别闹,去晚了就没了。”说着把她往门口推去。   朱七七又委屈又气恼,刚转了身,忽想起了什么,又急速转了回来,唬得紧跟着她的右护法一个趔趄。   “等等,你还没告诉我沈大哥在哪里!”朱七七叉腰怒道。   快活王一时语塞,想到沈飞二人生死相依的样子,心底一沉,搪塞道:“你先在外厅等等,我有急事,说完再跟你说啊。”   “哼!”朱七七昂首转身,大步走出了房门。没走几步,又悄悄的溜了回来,藏在窗下偷听着。一旁的右护法无奈的看着她,摇了摇头。   -   断断续续的听了一会,朱七七笑了:二爹让色使大哥去临安,沈大哥说不定就在那。你们明早出发,那我就今晚走!   朱七七站起身,得意的点了点头,伸手拉过右护法的衣袖,悄声道:“右大哥,你再帮我一个忙,好不好?”   右护法常其铮,比朱七七大了半轮,性子温厚沉稳。只听他面无表情的沉声道:“大小姐,去临安这件事,还是要先禀明主上。”   声音不大,却准确的传进房内。   -   快活王听闻,阔步出屋,怒道:“你不许去!”   “你——我只是想找到沈大哥而已,你这也不许,那也不许,烦死了!我不要你这个二爹了!”朱七七说着,满腹委屈,转身要走。   “又是沈浪!七七!你不许去找他,你也没那个必要去找他了!”快活王在她身后喊到,带有一丝不忍。他半年多前就明白:只要白飞飞活着,朱七七是没有机会的。   ——没必要?   朱七七停住脚步,恍惚间想起在太清观被生生无视的日子,疑惑地转过头:“为什么没必要?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她还活着?”   快活王看她一副颓然予泣的模样,心底大恸,向前几步,按着她的肩膀道:“孩子,你要想抢,我就帮你杀了白飞飞。”   “杀?”朱七七后退一步,眼中泪扑朔流下,颤声道:“我……如果你杀了白飞飞,沈大哥会难过的。而且,就算……没有白飞飞,沈大哥他,也不会要我的。”说完,朱七七推开快活王的手,掩面奔出了房门。   -   -   ——淮阴,祝府内——   -   白飞飞端坐在沈浪的床前,轻轻拨弄着他的碎发,想着过去发生的种种误会,心底越发的清明。   -   那二十年,她恨快活王的抛弃,更怨白静的冷漠。她以为,只要杀了快活王,娘亲就会变得温和。她一直自欺欺人的以为,白静到底还是爱她的。   所以,她不仅仅是为娘报仇,更是为自己能等到母爱的那一天,不惜一切。   为了恨,她必须狠;为了爱,她必须绝。   她曾以为,她是世间上最不幸的那个人,要用这样狠决的方式,去求一份天经地义的爱。   而又因为这样的不幸,所以她更有权利去恨,去狠。   -   后来,她遇见了沈浪,就这样陷了下去,或许只是为了那份一直求而不得的关怀吧。   只是世间,没有如果,也没有或许。   遇见了,是劫也是缘。   -   于是她不想顾及他的身份,不去计较过的艰苦,只想陪在他身边,守着他,甚至愿意为他付出生命。   她曾以为,这样就是爱得彻底,爱的完全。   -   ——可是,不是这样的。   白飞飞心底的疼,从未有过那么深。   ——如果真想爱你到底,又怎么可能不想去了解你的过去,去顾及你的身份?   如果不了解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,又如何去好好爱你?   -   二十多年的历练,想她白飞飞,向来是不会为什么人心疼的。她对这样类似同情的感觉向来不屑——不屑表达,也不屑接受。   即使是对沈浪,她往往也只是心疼他对别人太好,对自己太差。   -   而今夜,白飞飞轻伏在沈浪的床边,泪水涟涟,她终是放任自己,真真正正的为沈浪心疼了一次。   为他的隐忍,为他的身世,为他的厚道,为他的义薄云天,也为他与她曾经的相遇相知,和生离死别。   -   -      ☆、破镜怕重圆   16.   -   -   ——淮阴,祝府——   -   沈浪被快活王打伤后,也昏了大半天。醒来第一个感觉,除了左臂折了的疼,就是饿——算上昏睡的半天,他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。   饷午时分用了膳后,去瞧了一眼还昏迷的飞飞,屁股还没坐热,就被冷三拉回了房。   -   这半年,沈浪一直避着冷家三位爷,比避着快活王更甚。   -   “仁义山庄少庄主”   这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名号,在他这里,除却沉重,还有几分索然无味。   -   他向来不是追名逐利的人,既为“赏金猎人”,行侠仗义的背后,也算是桩买卖。一方面混口饭吃,另一方面也为在江湖上立足,拉拢人脉,为报仇做准备。   在沈浪的心中,路见不平拔刀相助,本就应是仁人义士所为,他不需要顶着个“少主”头衔,巴巴的做着好事,让整个江湖对他的侠义顶礼膜拜。   -   或许是因为少年早熟,又独自浪迹天涯。沈浪很早前,就看惯了世态炎凉,看透了人心善变。   看惯了世态炎凉,人就容易处变不惊,往好了说是慵懒,往坏了说,就是懒。   看透了人心善变,人也容易变得冷漠多疑,但沈浪或许是个例外。   与人相交,初识时,沈浪虽很难认定旁人对他的好,但他依然会先待别人好。   他将自己先立于道德的高处,虽然他心里头可能并不完全信任。   他的笑,有几分面具的意思。   这样交友,即使友尽,他也不会落人话柄。   他明白人心,在意人心,更防着人心。   朋友敌人,往往一瞬。所以他从不意外任何朋友的背叛,不是因为他足够善良,也不是因为他能聪明的应对,也是因为他能够理解,能够看透。   他太明白,太通透,往往,也太痛苦。   -   他以为他就要这样一直通透着,笑着,也痛苦着活下去时,遇见了白飞飞——他生命里的异数。   -   镇定如他,是第一次因为“朋友”的欺骗动怒,心酸心疼。只因他将自己的全盘信任交付给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。   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。是在气她的欺骗,还是在气自己的错付。   -   也许,是因为从第一眼起,她在他的眼中,就不可能仅仅是“朋友”,而是一个注定要与他一生缠绕的人。   -   “飞飞,你可知,你是第一个,也是唯一一个走进我心里的人。不,不仅仅是走进,而是住进了,并且被我自己栓住了。”   “飞飞,你可知,这十六年来,我独自行走江湖,除了生命的逝去,我从没怕过什么。但我,却怕了你。我怕你伤心难过,我怕你有一丁点儿的闪失,我更怕的,是你要的,我给不了。”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飞飞……飞飞……   昏睡中的沈浪,似是梦见了那个身穿一袭青衣的女子,似是在迷暮中,看到了她中箭时的那一刻。   这样的梦,这半年没少做。即使在梦中,每每梦到此时,他也觉得心如刀绞。   这此刻,他不仅觉得心痛,亦觉得胳膊疼。   -   疼的睁开眼,就见那梦中的人正伏在他身边轻轻抽泣着。   沈浪抬起完好的右臂,轻轻抚了抚她的秀发。   “沈大哥?”白飞飞抬起盈满泪水的眼眸看他:“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?”   “你不吵……只是……嘶……”沈浪用眼神提示她——她压着他受伤的胳膊了。   “呀!”白飞飞赶忙弹开站起,满脸抱歉:“对不起……”   “没事儿。”沈浪坐起身来,道:“怎么哭了?几时醒的?”   “傍晚时分。”白飞飞坐回他的床边。   “这样,我下午时有去看你,但是冷三爷有事找我,要处理一些钱庄的事,我就先回来了。”   “嗯。”白飞飞带着鼻音应了声,似是还沉浸在不久前对他的心疼中。   “你……你莫生气。我当时想,既然有玄和道长在,你就不会有事,所以我…咳咳…”   “啊?”白飞飞登时明白了他解释那么多,竟是以为她的哭,是在气他没守着自己。“我不是因为这个哭的。”说着起身,给他倒了杯水。   沈浪接过水来道:“我也觉得是,你不是这样不懂事的人。”见她不答,沈浪喝了一口水,又道:“我的身子我知道,手折了主要是因为饿昏了头,没用上内力支撑。你放心,没几天就会恢复的。”——他知道她在心疼自己的伤。   “唉,我没想这个。”白飞飞终是回过神来,叹了口气,道:“你刚刚和冷三爷的对话,我都听到了。”   -   沈浪愣了一下。   “你……其实不用顾虑我。”   “什么意思。”沈浪皱起了眉头。   “我的意思是,你可以回仁义山庄了。”白飞飞低下头,轻轻说:“我既然没死,而且热毒也有法子可以痊愈,你就不必再为我奔波。现如今,太清观的人也知道了我的身份,所以人前人后,我们也没有必要夫妻相称……咳……咳咳……”哭了许久,又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,白飞飞也咳了起来。   “喏。”沈浪把水杯递到她手中,道:“你不会嫌弃我吧。”   闻言白飞飞抬眼瞧他,月色中他的脸上似有一丝不愠,右手僵直着举着茶杯。她忖思了会儿,挑了挑眉,还是伸手接过,喝了几口。见他不语,又道:“我天绝第一式的心法已经背熟,门路也已经掌握,你只要将剩下的心法告诉我,就不用来经常来太清观了……”   “你在赶我走吗,飞飞?”沈浪打断了她。   “……是。”白飞飞的心有些隐隐作疼。   “你以为,我真的只是因为愧疚才为你奔波找药的吗?”沈浪声调提了高了些,但语气却多了几分凄楚。   “我不知道……也……不想知道。”   “你!”沈浪直起身来,想说些什么反驳,但见她低眉顺眼的模样,心中又是气恼,又是委屈,又是怜惜。末了,只是叹了声:“飞飞,事到如今,你为何还不信我?”   “我……”白飞飞嘴角扯起一丝苦笑,道:“我不想让你为难。”   “我不为难!”沈浪飞快的接了话:“我还是会在太清观陪你。”说着用右臂去掰她的肩,道:“除非你告诉我,你的心里已经没有我了!”   白飞飞心底一酸,泪水又盈了出来。   ——这世上,想跟他在一起的心,怕是十个朱七七,也比不过半个她。   -   见她不答,沈浪想了想,解释道:“我现在不能迎你入沈家,一,是因为你身子还没大好,武功也未恢复。仁义山庄庄主的妻子,容易成为江湖中人觊觎的对象,我希望除了我,你也有一定的能力保护自己。二,是我知道你不喜江湖之事,而我如今在江湖,也不过是个出主意的军师。所以如果你不想入驻仁义山庄,我们就做一对神仙眷侣,不再涉入江湖了。”   白飞飞愣了,猛地抬起头,对上他温柔的视线,心中百感交集,眼泪又有汹涌之势。   沈浪见她仍是不答,神色黯然,垂了眼眸道:“你还是,不肯原谅我吗?”   白飞飞再是一愣,心底一叹,道:“我还担心你没有原谅我……原谅我对朱七七做的那些事。”   -   “你的苦衷我都知道。况且那些事早就过去了,她现如今也活的很好。”   “没有你,也活得很好吗?”白飞飞的语气有丝揶揄。   “原来你也会为她着想。”沈浪心微微一宽,道:“她没了谁,都能活得很好。”   白飞飞挑挑眉,一阵见血道:“跟你一样?”   “不……”沈浪条件反射的回道,复又苦笑:“也许吧,因为我们都是会自欺欺人的人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但既然天意让我们重逢,我就没有理由第四次放你走!”   见他语气冲动,白飞飞的心底有了几许清明:“原来…你也是会有执念的。”   “所以你?”沈浪见她一直顾左右而言他,也不确定起来。   “我若是没有原谅你,又怎么会救你,又怎么会和你演那夫妻戏。”白飞飞淡淡道:“我虽然还是想跟你在一起,但毕竟之前发生太多事,我已经怕了,怕又一次错过,又一次分离。”将茶杯搁置一旁,她抬眼对上沈浪的视线,目光温和坚定:“再来一次,我不知自己还受不受得住啊。”   沈浪心口一窒,放在她肩上的手僵了几分。想安慰,想说些鼓励的话,但却说不出什么。   -   茕茕孑兔,东奔四顾;衣不如新,人不如故。   想到白飞飞默的那篇小诗。沈浪心底关于白飞飞的怕,又多了一种。   -   一时间,两人各怀思绪,相对无言。   -   -      ☆、烟花糖葫芦   17.   -   -   ——淮阴,祝府——   -   白飞飞低着头,想着这小半个月来,沈浪对自己的讨好照顾和自己对他的冷漠。她明白关于仁义山庄的事情他有苦衷。她拒绝,一方面是不想让他为难,另一方面也不想让自己涉入江湖。   至于怕那再一次的错过,她相信沈浪有与她,定是有相同的怕的。   他懂得的,她也懂。她怕的,他也怕。   -   沈浪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低头不语的白飞飞,眼睛渐渐有些雾气朦胧。   -   他想起了刚刚做的那个梦,心中似是还有余痛。他在她死的时候就明白,白飞飞对他而言,已然重要到可怕的地步。他有时候甚至会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她,这样,自己就不会变得如此的顾此知彼,如此的忐忑不安,如此的……神魂颠倒。   可如果没有遇见她,他也永远不会明白,什么才是真正的满足,和幸福。   她是他的毒,让他迷恋,却义无反顾。   她也是他的药,让他痊愈,医治他面具下的痛苦。   -   -   ——“砰”——   是烟火,河畔庙会终于开始了。   -   屋内,原本低着头的二人因这烟火声而面露惑色。抬头相望。但见夜色中,烟花的光华照进窗来,打在二人的脸上。金色流光,一瞬不瞬,映着彼此眼中,皆有泪光闪动。   -   刹那间,心中似是有什么东西终于破土而出。   只一刻,两人同时向前倾身,彼此拥在了一起。   -   烟花声,此起彼伏,不远处,喧嚣渐近。   而屋内,相拥的二人依旧相对无言,却在那外世的喧嚣掩映下,胜过了千言万语。   -   许久之后,沈浪打破了沉默,头抵着她的秀发问道:“我听祝云说今晚有庙会,你想不想出去看看?”   白飞飞从他怀里起身,对上他的视线——他的眼中除却惯有的怜惜,多了些许宠溺。   相顾许久,白飞飞终是微微一笑,点了点头。   -   -   ——淮阴城南,河畔庙会——   -   在淮阴,祝府也算得上是大户,是故地处繁华,依河而建。   今晚恰逢重阳节的河畔庙会,夜色愈深,河畔也愈发热闹。   -   白飞飞搀着沈浪,从偏门出了祝府。两个病人就这么相互依偎着,去庙会上瞧热闹。   她向来是不喜这样热闹的,而沈浪也不想体含热毒的白飞飞,去那样人潮拥挤的地方。   而今夜,仿佛是为了感谢那一刻的烟花,他们二人都一致同意去瞧瞧。   -   渐渐近了喧闹的人群。   长街悬灯,烟水绕梁。摩肩擦踵,街影阑珊。   -   之前因着疗伤,白飞飞换下了道袍,改著一袭粉色长裙,是祝云那未满十八的女儿的。这样暖嫩的颜色,衬着她因热毒而微红的脸,使她看上去,也如未出阁的少女般清新动人。   刚在房内并未点灯,沈浪看不清她的穿着。而此刻,端详着一旁不同于往日冷清的白飞飞,心底不由又起了痒痒的念头,走着走着,直往她身边靠。   走了几步后,回过神来,又无不担心的问道:“你脸有些红,觉得热吗?”   -   “还好,你呢?”白飞飞没有看他,眼神专注于庙会上的各项节目,眼中有着惊喜——她从没到过这样热闹又欢喜的地方。   “我当然没事。”沈浪视线温柔,忽的从白飞飞身后看见了什么,便道:“你看那边,是淮阴老杨记的糖葫芦。”   白飞飞循着他的手看去,果然见一个老伯正拿着糖葫芦柱叫卖着。便道:“你喜欢吃那个糖葫芦?”   “小时候吧,我记得有一次,我爹从淮阴回来,给我带了份老杨记。”沈浪似是忆起了童年旧事,面色怅然。   “好,那你在这等我一下。”说着,白飞飞把沈浪搀到路边。   “诶,我不用——”意识到她要做什么,沈浪有些尴尬。   白飞飞瞪了沈浪一眼,打断了他要说的话:“好好呆着,别乱动。”说完转身离去。   沈浪哑然。看着白飞飞的粉色裙摆,飘动着消失在人群中,他微微有些怔忪,而后,嘴角渐渐浮起了一丝满足的微笑。   -   ——————   -   “老伯,来一串糖葫芦。”白飞飞道。   “好嘞,十文。”老伯接过钱,道:“姑娘自己挑吧。”   “嗯。”白飞飞看中一串稍大的,伸出手来,突然与一名男子的手碰在了一起。二人同时缩手,白飞飞转头看去,只见一名身着灰黑绸缎长袍的年轻男子略显尴尬的站在那里。那人粗眉高鼻大眼,虽算得上俊秀,但表情略显呆滞。   他亦瞧了白飞飞一眼,又很快偏过头去。虽只一瞬,他眼中的惊诧却被白飞飞看在眼里。   那名男子换了另一串糖葫芦,就很快的离开了。   白飞飞挑回那串,边走回沈浪身边,边疑惑着:那个人看到自己为何会惊诧,而那个人,看起来,好像也有点眼熟……   思索间,已经踱回了沈浪身边,白飞飞复又笑了,把这份思虑暂且放到了一边。-   -   “喏。”白飞飞笑着,像哄小孩似得,把糖葫芦高举到沈浪的鼻子底下。   沈浪眼见糖葫芦扑鼻而来,身子不觉后倾,顺势用右手裹住白飞飞的小手,把糖葫芦拿开,笑道:“你先吃吧。”   “啊?”白飞飞不以为然:“我没有吃过这种东西,这是给你买的。”说着又要把糖葫芦往沈浪的嘴边凑。   ——没吃过糖葫芦……沈浪心中一抽。   -   看着她满眼的高兴,平日里淡漠而波澜不惊的脸色,在此时此刻,似是流光潋滟般闪动。沈浪心底的怜惜与心疼不禁满溢。   ——她本来,就应有这般神采飞扬的笑容。而他,也要让她今生,此后,都能一直这样笑着。   “好。”沈浪没来由的应了声,既是应她,也是应自己心底的承诺。   -   ——————   -   就着白飞飞拿着的手,沈浪咬了一口糖葫芦。   “是这样吃?”白飞飞收了手,盯着那一小口疑惑道。   “那不然呢?”   “我以为是直接吞一个进去。”白飞飞一本正经道:“我有见到小孩子这样吃的。”   “……”沈浪有种不祥的预感。   “你吃一个看看,好不好。”白飞飞复又举起糖葫芦凑过来,看似一脸天真的问道。   “这……”沈浪看着白飞飞如少女般飞霞满布,又状似无辜的笑脸,心底暗叹:我还保护什么神采飞扬的笑容啊,在你身边怕是都要自身难保了。   纵然这么想着,沈浪还是乖乖的张了嘴,让白飞飞笑着把糖葫芦送了进去。   -   ——————   -   老杨记糖葫芦,比一般的糖葫芦颜色要鲜艳,也大上一圈,这一颗送进嘴里,大人也不一定受得住。   但见沈浪把整颗收进了嘴,然后勉勉强强的嚼了起来,那嚼的艰难,让他登时觉得比阴阳煞还难忍。   “噗。”这边厢,白飞飞已经忍俊不禁,拿着余下的几粒糖葫芦,笑得弯下了腰。   路边已有几个游人看过来,也忍不住掩嘴偷笑。沈浪更觉尴尬,边勉力嚼着,边用手去掰白飞飞的肩,口不能言,只得用眼神警示。   “哈哈哈。”任是多么清俊无双,义薄云天的大侠,在此时此刻,却成了尴尬无双,满脸羞愤。白飞飞见他鼓着嘴巴,眼里的羞愤愈甚,刚想象征性的说些打趣的话,就突然被他一把揽进怀中。   “你别笑了——”糖葫芦已经吃了一半,沈浪嘴挨着白飞飞的耳鬓,从牙缝里吃力地挤出这四个字来。   “噗——哈哈哈。”白飞飞本想忍住笑,但一听他说话都艰难,就更是乐得不行,在他怀里憋笑憋得身子直抖。   沈浪见状,只得无奈地加快了咀嚼的嘴速。   她越笑,沈浪的胳膊就收的越紧,还时不时的掐下她的腰,疑似惩罚。   渐渐地,白飞飞终于是忍住了,也笑累了。便在他耳边轻声道:“好啦,你别气了,我也这样吃一颗,好不好?”   沈浪此时已经嚼完,听闻,终于放开紧搂的胳膊,刚想说些什么,白飞飞突然指着沈浪的衣服,又吃吃笑了起来。   “又怎么……?”沈浪也低下头去,登时一惊——原来是两人在拥抱时,白飞飞的手隔在二人中间,而手中的糖葫芦,便紧紧粘在了沈浪的衣服上,两人心思都没放在这,反而越抱越紧,糖浆化了,也越黏越牢。   现在二人虽然分开,这糖葫芦和衣服,却是难舍难分了。   沈浪微微摇头,心里无奈: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。复又抬头去看白飞飞那满脸的笑意和涨红的脸,心中似有无边的暖阳漫开,忍不住抢上前一步,又想搂她,白飞飞赶紧避了一下,道:“别搂了,我可不想把祝老爷家的衣服弄脏。”   沈浪语塞,胳膊僵在空中。   白飞飞见他略显尴尬,笑了笑,伸出一只手去把糖葫芦摘下,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右手,道:“我还想去河边瞧瞧,那里好像在放花灯,你想要回去,还是要过去?”   沈浪紧了紧裹住白飞飞的手,笑道:“良辰美景,怎能错过,我的衣服不打紧,过去吧。”   白飞飞亦紧了紧手,抬头看了他一眼,暖暖的笑了。   -   - 作者有话要说:  本人最爱的一章   ☆、纸船许愿   18.   -   -   ——淮阴城南,重阳庙会——   -   淮阴河边的烟火渐渐熄了,但河面却渐渐亮了起来。河边浅滩和栈道上,站满了放纸船许愿的小姑娘,三三两两,偶尔也有几个年轻公子陪伴。   河提边,还有兜售纸船、烛台、和彩纸的小贩,背上背着木箱,木箱旁立着高高的竹竿,拴着彩旗,在人群中格外显眼。   河边的街道,已封了远近三里的路,从祝府向西开外,直直延伸到远处的无名山。街道上零散的分布着各色小摊,杂耍的艺人,和唱曲儿的露天戏班。在他们出来之前,还错过了一支□□队伍,舞狮高跷,伴着烟花锣鼓而来,渐往东去。   沈浪和白飞飞牵着手,向着河边放花灯的亭台走去。他们走的极慢,因为白飞飞对什么摊子都倍感新奇。   -   ——————   -   “哇!”看到变戏法的年轻人,将手中的绸带一挥,变成一束海棠,白飞飞不禁睁大了眼睛,有些夸张的叹道。   那个年轻人向他们两看来,见是一名美如出画的妙龄女子对他如此赞赏,登时脸就红了,手脚开始忙乱,一个不当心,袖中的把式掉了出来。   围观的人群都笑了,报以善意的嘘声。   只见那人羞得蹲下收拾,收拾好后复又站起,眼神不自禁的向飞飞飘去。   对上他的视线,白飞飞善意的点点头,刚想上前一步说一句鼓励的话,就被沈浪大力拉走了。   白飞飞只得对那个年轻人抱歉的笑了笑,回过头来,有些不解的问:“你拉我干嘛?”   沈浪绷着脸道:“你再不走,他这场子就要砸了。”   白飞飞狐疑道:“怎么会呢,那些戏法有趣的紧,他也不过一时失手罢了。”   沈浪停下脚步,神色古怪的看着她:“你喜欢?”   “当然!”白飞飞眉飞色舞地赞道:“这戏法不是武功,却另有一番神奇,要是有机会,我也想学学。”   “这有何难。”沈浪说着,突然伸手往她发上一拨,头上一揽,再在白飞飞面前吓唬般的一挥,忽然,一只成色颇新的青玉簪子,就出现在他的手中。   “哇!”白飞飞惊叹道:“你也会!”   “哼。”沈浪突然发现志得意满居然来的那么容易:“雕虫小技罢了。”说着,靠前一步,将簪子细细的别在她的发髻上。末了又抚了抚,柔声问道:“这个簪子,你可喜欢?”   白飞飞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,点了点头,又笑道:“我这半个道姑,能喜欢的,也只有这样朴素的簪子了。”   “什么道姑。”沈浪皱了皱鼻子:“你迟早都要嫁我的。别老把自己跟道观扯那么紧。”   不防他这么自然的就说了出来,白飞飞一愣,脸上瞬间霞云满布,顿时羞得低下头甩开他,自顾自的往河堤跑去。   没跑几步,自是被沈浪追上,她忸怩着不让他牵手。   “哎呀。”拉扯中,沈浪突然暗叫一声,神色痛苦。   “怎么,碰着伤处了?”白飞飞急道,赶紧伸出手去扶,却一下被他的右手握住。抬头一看,他的笑容满是玩味和得意。   “好哇,你唬我。”白飞飞嗔道,用着力气,想把手抽出。   “好啦,我们再不去放花灯,小贩都要回家睡觉了。”沈浪抓紧了她的手安抚道。   “哼。”白飞飞瞪了他一眼,却也不再抵抗。二人便过了街道,往河堤那里走去。   -   ——————   -   青禾青容,青越青洺等人,也是许久没有来过这样热闹的地方。   道观不比佛堂,本因清修远离世俗,而今晚,却是玄和观主带着她们来庙会闲逛。   交代好让她们一个时辰内回来后,玄和就独自去了河边。   -   青容年级最长,性子沉稳,对这些热闹向来没有青禾等人感兴趣,是故她只逛了一会儿,就来河边找玄和,走过几个栈道,就看见沈浪和白飞飞蹲在一个小河摊上叙叙的说着什么,身边还堆放着好多彩纸和叠坏的纸船。看情形,似是沈浪在教白飞飞叠纸船。   青容看着他们郎情妾意的样子,不由欣慰的一笑,悄身走远,去别处寻玄和了。   -   ——————   -   “终于好了。”白飞飞举着一只蓝色的纸船,满意地打量着它。   “唉,真不容易。”一旁的沈浪累得一屁股坐下:“你做饭那么好吃,怎么一叠纸,手就笨了?”   “因为我从没叠过。”白飞飞淡定回道,复又斜睨过去:“你嫌弃我?”   “岂敢岂敢。”沈浪赶紧凑过来:“只怪我胳膊坏了,不然就给叠许多给你,也不用费这个时间。”   “还是不一样,我想自己叠。”白飞飞将烛台端放在纸船中央,道:“叠了才知道,原来寻常人家的事,也能这么有趣。”   闻言,沈浪心中又是一抽,但什么也没说,仍是定定的看着白飞飞把纸船上的烛台点燃,将船放入水中。   “赶紧许愿啊。”见白飞飞迟迟没有动作,沈浪道。   白飞飞转头疑惑道:“啊?你没跟我说要许愿啊。”   “赶紧赶紧。”沈浪站起身来,快步走到白飞飞身后拢住她,右手裹住她的右手,端举到她胸前,道:“左手。”   “哦。”白飞飞乖乖的把左手覆上。   “许愿。”   “哦。”白飞飞乖乖的把眼睛闭上,却不知该许什么。心下一片茫然。   -   过了一会,沈浪轻声道:“船走远了,可以睁眼了。”   白飞飞睁开眼睛。   “许了什么?”   白飞飞转过身子看向他,他看她的眼神,一如既往的柔和,还夹杂着,些许期待?   “我……什么都没许,我不知道许什么。”   闻言,沈浪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,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。她的脸已经有些发烫,起了薄薄的汗,额前的碎发也湿了。   “你的热毒有点上脸了,我们回去吧。”沈浪心疼道。   “嗯。”白飞飞点点头,又道:“你想我许什么?”   “没有。”沈浪拉过她的手,又重复道:“什么都没有。”   白飞飞自是不信,他拉她走,她便不动,眼神责怪似的盯着他。   “真的没有。”沈浪无奈道:“你想许的,就是我想要的;你想再叠一次再许一次吗?”说着又蹲下身去,想找出一张还算完好的彩纸。   “算了。”白飞飞释然了:“我们回去吧。”   -   ——————   -   两人收拾了彩纸,起身往祝府走去。走不多时,白飞飞突然停下脚步,拉过沈浪的胳膊:“你看,那不是玄和道长吗?”   只见河滩的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,玄和正对着一顶飘走的纸船,默默的许着愿。   二人面面相觑,异口同声道:“玄和道长,也来许愿?”   -   -      ☆、朱七七失踪   19.   -   -   ——淮阴城南,祝府——   -   远远瞥见玄和在放灯许愿,沈浪和白飞飞二人虽觉疑惑,但也不好上前,便还是慢悠悠地往回走,同时亦交换着这几天不在彼此身边时发生的事。   -   白飞飞听罢沈浪失踪那三天的故事,挑嘴冷笑道:“黑蛇这人也真是好笑。”   “在王怜花身边这么久,他也算是条好汉了。虽然不太聪明,但也不笨。”   “是不笨,居然天真的想与快活王同归于尽——不过冷三更笨,居然信他所言,以为你在快活王手里。”白飞飞摇摇头:“看来仁义山庄没你还真不行。”   沈浪偏头看她,见她神色自若,心微微一安,道:“冷大冷二还在,撑个十年八载没问题,你要不想,我就不去。”   “但你不能不管。”白飞飞漠然道。   “……是。”顿了一下,沈浪还是回道。   白飞飞微微挑眉,转了话题:“那你还这样,把沈家的产业都给王家了?”   “沈家和仁义山庄并不等同。”沈浪解释道:“仁义山庄是早年沈氏一族的源头,九州王所建,是为那些在江湖上行走的侠义之士建立一个集所。类似战国时期四君子般广收门客。一方面施恩接济,另一方面也是为自己培养势力。而朱家分的那些产业,是我父母在江湖之外,给朱家作保的一些生意。”   “原来是这样。”说话间,二人已跨进了祝府。   “况且,我还留江都的四家产业,和祝府这一户,你吃穿用度不会少的。”沈浪补充道。   “啊?”白飞飞没有想到这层,登时一愣,待想回过来,忽升起一丝不好意思,低头道:“我不需要这些……”   “都等你说出来,那还要我干什么。”沈浪说着在庭院里停下了脚步,拉过白飞飞的手抵到自己胸前,道:“你想许的,要许的,不管说没说出来,不管我能不能给,我都会去做。”   “我……”白飞飞抬起头来,对着他坚定的视线,心下一片慨然,刚想说些什么。   ——“沈爷!沈爷!你可算回来了!”一旁的祝家小厮突然飞奔过来,神色焦急:“快活王来啦,指明要找你,你快去瞧瞧吧。”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主厅内,快活王正端坐上首,一脸怒意和焦躁。旁边站着熊猫儿和色使。厅内还站着祝云,管家和几个小厮,皆是满面困意愁容。   眼见沈浪携白飞飞踏入主厅,快活王快速站起走来,急急问道:“你去哪里了?有没有看到七七?”   沈浪一脸疑惑:“七七?她也来到淮阴了?”   “是。她没有去找你吗?”   沈浪和白飞飞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,道:“没有啊。”   快活王瞥了白飞飞一眼,隐隐有些怒气浮生——他向来不喜欢白飞飞。便道:“不管怎样,她是为你而来,所以你必须帮我找到她。”   闻言沈浪不禁皱眉,想了想,道:“虽过子时,但庙会还很热闹。说不定她只是玩的尽兴……”   “我已经派人找过了!”快活王打断他。“你曾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她,现在——”快活王手指着白飞飞,却并不看她,责道:“你这又是几个意思?”   沈浪一把把白飞飞拉到身后,渐有薄怒:“我的意思,王爷不是已经很明白了吗。”   “你!”快活王指着沈浪的鼻子,气的说不出话来。   沈浪不睬,皱眉扫视场内一圈后,道:“我看常大哥也不在,他俩既然在一起,那七七就不会有事……”   “与他何干。七七要不是为你,怎么跑到这里来,怎么会身处险境!”   -   一旁的熊猫儿有些看不下去了,上前道:“主上,这事你不能拿沈浪撒气。”   “主上,我们还是赶紧派人去往临安的路上看看,也许他们……”阿音也上前,躬身道。   -   “右护法不可能不向我汇报就带走她!”快活王声调愈高,怒火愈甚。   “啊——那个人!”白飞飞突然想起了什么,拉了下沈浪,道:“我想起来了,我在庙会上看到的人,是右护法。”   “什么?”沈浪转过身。   “我在庙会上看到右护法了,他穿了便服,没穿盔甲,我一时没认出,只觉眼熟。”   熊猫儿凑上前:“这么说,七七真的去庙会了?”   “她的话你能信?”快活王冷哼一声,侧过身去。   “你何时看到的?”沈浪皱眉问道——他怎么不知道。   白飞飞的声音压低了几分:“给你买糖葫芦的时候……”   “啊?”熊猫儿一愣,指着沈浪嘲笑道:“这么大个人了还吃糖葫芦。哈哈哈。”   “去,去。”沈浪面露尴尬。   -   “发生什么事了,怎么大家都不睡呀?”青禾蹦蹦跳跳,一马当先的进了厅——是玄和带着青容青禾等人回来了。   ——快活王?   玄和边一愣,边领大家做了个辑。   快活王见是她,便躬了躬身,神色略显复杂道:“道长多礼。”   沈浪察觉到快活王和玄和之间有一丝诡异,但仍是自然的问道:“道长,朱七七不见了。你们在庙会见过她吗?”   众道姑纷纷摇头。   -   “唉,这是沾了什么,怎么这么不小心。”玄和突然上前一步,捻了捻飞飞衣襟的肩角。“糖浆?”   白飞飞偏头去看——看来祝家的衣服,到底还是沾上了一点。便笑道:“道长好眼力,看不见沈大哥那么一大片糖渍,倒看清我的了。”   玄和无奈的笑了笑,正要说些什么——   -   “——报!”左护法从外院疾步走进,道:“报告主上,庙会上还是没有大小姐的踪影。我们又排查了淮阴港,确有人看到一名大小姐打扮相同的女子和一名灰衣男子,上了去临安的船——”   “什么!”快活王大惊。“这个丫头!不会真的去找王云梦吧。”想到这层,他顿时急道:“阿音,猫儿,你俩速带人,一路官道一路水道,赶在他们之前拦下!”   “是。”   快活王复又怒气横生的瞥了沈浪和白飞飞一眼,道:“沈浪,七七是为你而来的,她要是出了什么事,我一定不会放过你!我们走!”说罢,绕走过玄和等人,匆匆离场。   “你放心,有右护法在,她不会有事的。”猫儿一拍沈浪的肩道:“对了,下次记得补给我一坛上好花雕啊!你的菜太难搞了。”而后对白飞飞善意而尴尬的笑了一下,随之离去。   屋内众人,看着这来去匆匆的一群人,有些哑然。   过了一会儿,白飞飞打破沉默,好奇的问道:“你的菜是怎么回事?”   “这个……”沈浪被问住了,挠挠鼻子道:“天色不早了,早点休息吧。”   -   ——————   -   是夜,白飞飞躺在床上,还是睡不太着。   ——我和沈大哥,这样算是合解了吗?   ——那毒伤解了后,她……就要入驻仁义山庄?   想到今晚的重重,白飞飞的脸上又不禁有些绯红。淡然了许久的心思,终是动了起来。   ——可还有那,朱七七……   想到这,白飞飞心底一黯,她总是能在自以为幸福的时候,想到第二次在欧阳别庄时的狼狈不堪。   那时的她对他,已经没有恨,只有痛。   -   她还记得他抱她的画面,月色掩映,水波流潺,那般郎情妾意,在她眼中却如针芒刺眼,万箭穿心。   -   对她笑,和对她笑,有什么区别呢?哪一个是真,哪一个是假?   都是假,自不必说。若都是真,那她白飞飞争来,又有何用?   低叹一声,白飞飞今晚刚刚满溢幸福的心,顿时又不确定起来。   -   -   翻来覆去中,她似是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。   ——不会是快活王要对她下手?   屏气凝神,白飞飞不敢起身,手不由的抓紧被单。   但那人却只是在桌上放了几样物什后,轻轻走了过来。   ——是沈浪。   他轻轻坐在她床边,用手抚着她的脸,不再作声。   白飞飞心下有些慌乱——正在寻思要不要起身时,沈浪忽的低下头来,举着伤臂颇为艰难的在她额前印了一个吻,便抽身离开了。   白飞飞的心仿佛漏跳一拍,闭着的眼更是不敢睁。整个人怔忪了一会儿,忽的明白过来,起身道:“你还是要去,对吗?”   沈浪的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,听到她的疑问,回过头来笑道:“你没睡,又骗我了。”   “你还是要去的。”白飞飞肯定道。   “……嗯。”沈浪点点头:“我已经和玄和道长交代过了,你们明早就回道观继续医治。我胳膊还有半个月才好,也不方便授功……”   “那你还去?”白飞飞的语气多了些许委屈——胳膊坏了不能练功,却能长途跋涉去寻朱七七?   “七七和她娘长得太像,王云梦又疯了,要是让他们见到,只怕会出事。”沈浪解释道。   白飞飞不吱声,只是在黑暗中看着他。   “这次我去,大概要十天半个月,你不要再自己跑出来了,好不好?”沈浪收了脚,向她走来。   白飞飞依然不吱声,心底的酸似要淌出泪来。   见她如此,沈浪的心也是一窒,刚想伸手抚她的脸,就被她偏过头避开。   白飞飞哽了哽,冷然道:“你既然要出发,就早点睡吧。”   沈浪的手指尴尬的蜷缩了下,道:“七七对于我,只是妹妹,你不用……”   -   “哦?”白飞飞回过头,眼神回复冰冷。“是一个‘很早就在你心里’,除了她你再难想到别人的妹妹吗?”   沈浪语塞——彼时他对朱七七的表白,果然被她听去了。   -   那半年时间,他想酒,想白飞飞,想仁义山庄,想江湖朋友丢给他的问题,但想到朱七七的次数却屈指可数。   “认定就是一生一世。”   曾以为这是他要守护一生的承诺,但当真面对时,却发现他和朱七七之间,除了这“认定”二字,别的牵扯,都脆弱的可怜。   更不用说她是快活王亲生女儿,这个他一辈子都难以面对的障碍。   -   沈浪叹了口气,解释道:“沈朱世交,她本就算是我半个妹妹。对于亲人,放在心上又有什么问题?”   “你不用解释那么多。”白飞飞不想听:“我要睡了。”   “好。”沈浪无奈:“我会让冷三爷跟你们一起回去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我走了。”   白飞飞没等他起身,便蒙起杯子躺下。只听沈浪对着被子瓮声瓮气道:“我留了点东西在你桌上……我会尽早回来的。”说罢,推门走了。   -   被子里,白飞飞的泪终是淌了出来。   ——不是不明白他,亦不是不理解他。只是再怎么理解,再怎么释然,心,终归还是会痛的。   -   -      ☆、情义两难全   20.   -   -   ——淮阴,祝府——   -   白飞飞终于还是睡着了,但睡的并不踏实。梦里翻搅着许多人的背影,而他们似是都一一离她而去。她想抓住,却只是徒劳。   伴着清晨的鸡鸣,白飞飞恍然睁开眼。   窗外已是秋阳高照,略微有些晃眼。   -   白飞飞的眼睛浮肿,脸上还留有泪痕。她叹了口气,起身走到那桌前。   桌上留着的,是一册帐票,一封信笺,和一包油纸。   她拿起信笺看了看,大致与他昨晚说的一样,只是多了一层,说要将钱庄归于她名下。她伸手,无不鄙夷地用指尖拨了拨那朱家钱庄的帐票,不禁挑嘴冷笑。   最后又去看那一包油纸,瞬间一愣——是切得很不雅观的糖葫芦,每个切成四块,形态各异,棱角很不分明。   她拾起一块,便看到了油纸内拓的印,是一枚“杨”字。   ——老杨记糖葫芦?   她昨夜在街上,就把化了的糖葫芦扔了——她对这样的甜腻向来没有什么兴趣,但不妨想,沈浪却一直记在心里头,也不知大半夜是不是又出去买了。   白飞飞的冷笑瞬间化为无奈——伤还没好,就用内力去碎糖葫芦,他当真以为,自己会囫囵吞下一整粒吗?   这个大侠的脑筋,还真是异于常人。   不管怎样,白飞飞的怨气,已没昨夜那么大,这半年的清修,已让她更容易想通许多。   将糖葫芦放回,草草收拾好自己的包袱,白飞飞便去出门去寻玄和了。   -   -   ——淮阴城南大门,近郊——   -   “祝老爷,送到这里就可以了。”玄和道长对祝云拱手道。   “道长和少夫人慢走。”祝云躬身道。   白飞飞坐在马车里,嘴角的冷笑又多了几分——   思来想去,还是咽不下这口气,遂掀起车帘怒道:“我不是什么少夫人!”   ——自己跟他根本没拜堂成亲,在太清观做做样子也就算了,毕竟除了玄和,现在青容等人还不知道她的身份。但在祝云这里,她凭什么要吃这个哑巴亏?   祝云愣住,眼神飘向一旁的冷三爷求救。   “咳咳。”冷三打马靠近,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:“巫姑娘,祝老爷失言了,您莫见怪。”   白飞飞瞪了他一眼,收了帘子坐回马车。   ——这个冷三,怎么突然对她如此恭顺,沈浪跟他又说了什么。   想到沈浪,白飞飞早上刚刚平复的心,又是一股子气。索性不去想这个中缘由,闭目养神静气。   -   马车外,玄和送别了祝府等人,也钻进马车内。太清观一行人,出门四天,终于南下回观。   -   -   ——马车内——   -   玄和端详着她不愠的神色,思量了三里路后,还是开口道:“巫姑娘,沈少侠他……”   “道长。”白飞飞打断,松了松脸色,转了话题:“道长此生可否有什么心愿未圆?”   “这……”玄和不防她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,登时一愣,道:“贫道已为出世之人,方圆之外,于世俗人间,已没有什么心愿了。”   白飞飞看着她一瞬的恍然和之后的自若,心下略微了然,但也并不点破,只是点点头道:“道长明镜,飞飞……也是如此。”说罢,闭了眼,不再言语。   玄和叹了口气,也不再说什么。   -   又行了好几里路,江都已近在眼前,玄和又悄声问道:“巫姑娘,贫道知道你的身份后,便一直有一事想请教。”   白飞飞并没有睡,缓缓睁开眼,看向玄和:“道长请讲。”   “贫道想请教,幽灵宫中,是否有一名姓白的中年女子,且她的容貌,已经损毁?”   -   白飞飞一愣,心底一痛,轻声道:“是……”   玄和一听,顿时有些激动,凑过来抓着白飞飞的手道:“她在哪里?还活着吗?”   “她……已经死了。”白飞飞疑惑的看向玄和:“道长找她,是为何事?”   “死了……”玄和呆愣一刻,放开了抓住白飞飞的手,退回座位,缓缓道:“死了……就算了吧。唉,我早该不抱希望……”   “道长?”白飞飞疑窦丛生,复又想起那时看到她许愿的情景,便道:“实不相瞒,我与这位白老夫人,相交算是较为亲密,道长若是有什么问题,可以问我。”   玄和看向她,面色似是苍老了许多,想要说什么,又抿了抿唇,黯然道:“算了,事已至此,都是我的报应。罢了,罢了。”   “道长……”白飞飞看着她又靠回马车的另一头,闭上了眼,心下虽疑惑,却也不好再问什么。   ——大概又是娘……她的另一个仇家吧。   -   -   ——傍晚时分,太清镇十里亭——   -   日暮余晖,散在正在刷马的冷三身上。马毛顺着秋风在他手中簌簌而落。他专心致志的刷着马,没意识到身后有人正在靠近。   -   “既然已经送到,你就可以回去了。”冷不丁,背后传来白飞飞清冷的声音。   冷三被唬了一跳,赶忙停手,转身回道:“少主吩咐过,让我守在太清镇。”   “不用了,你跟他说,我这次不会再为他出来了。”说完,白飞飞抽身要走。   “少夫人……”冷三在她身后叫道。   ——什么狗屁夫人!   白飞飞气不打一处来,猛地一转身,怒道:“你再叫一句试试!”   “对不起。”冷三赶紧低头,躬身抱拳道:“少主交代过冷三,要守在少……白姑娘身边,冷三不敢怠慢。”   白飞飞冷笑道:“哼。他是他,我是我,我跟他,恩怨两消,已经没什么瓜葛了。”   “这……”冷三爷抬起头,视线胶着在白飞飞的发髻上。   注意到他的视线,白飞飞边伸手去摸发髻,边问道:“你看什么?”   摸到了那枚青玉簪子,白飞飞一愣,疑惑的看向冷三。   冷三低下头,解释道:“这枚簪子,是少爷五个多月前秘密回庄祭祖时,从老夫人的遗物中取走的……那是沈家当家夫人的相传之物。”   ——什么?   白飞飞愣住,本想那簪子,不过是沈浪趁她去买糖葫芦时,在庙会上买的。   玉簪送人,本就有嫁娶之意,她虽气他离开,但并没有送还玉簪,绝了联系。   今日才知,这玉簪竟然还有这层意味。白飞飞登时有些恍然,说不出话来。   冷三看她怔忪的模样,也有些感慨——少主在白姑娘去世后,一直不愿出竹林,在他们三兄弟连番劝阻后,终于是出了一次远门,回到仁义山庄。但只愿在他们三位面前认祖归宗,还嘱咐他们不要声张。   而这枚玉簪,是他那时唯一拿走的东西。   -   “白姑娘,我们家少主之心,天地可鉴。”冷三俯首抱拳道,句句恳切。   “唉……”白飞飞垂了头,道:“算了,冷三爷自便吧。”说罢,转身回了驿馆。   -   冷三爷看着她蹒跚的背影,也不由的心中一黯。   他对白飞飞向来是没有好感,也一直不明白,少主对朱七七那样开朗单纯的好姑娘不要,反而会被她迷惑至此。   而今时今刻,冷三却从来没有那么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在一起。起码,不会再两厢折磨。   -   -      ☆、来去匆匆   21   -   -   淮阴古城,乃京杭大运河与淮阴河(即淮河)的交界处,是江南与汴梁枢纽。   时乃饷秋,麦谷收割之际,无论是行船还是马队,都往来频繁。要逐一排查,着实要费不少功夫。   快活王一行人,兵分两路。快活王与色使走水道,并根据线索搜索行船。而沈浪,在快活王一行后脚出发,终于在翌日正午,赶上了猫儿的陆路分队。   -   ——   -   “哎呀,看你这缺胳膊差少条腿的,还来干吗?”众人坐在歇脚的茶铺,猫儿皱眉看着风尘仆仆的沈浪道。   沈浪取茶抿了一口,直接切入正题:“据说七七是以为我去了临安?”   “她在窗外偷听我们对话,本来快活王是要我和阿音两人单独去探查王云梦真疯假疯,结果被她曲解了。”说着猫儿无奈的叹了口气:“不过右护法在她身边,应该也不会有事。你和快活王都有点小题大做了吧。”   “不。”沈浪沉声道:“就是因为右护法在她身边,才奇怪。”   “怎么说?”   “如快活王所说,左右护法向来对他言听计从,怎么会不跟他汇报,就陪七七瞎胡闹?就算他在庙会上看到了飞飞,也说不通啊。”沈浪盯着眼前的茶杯,思索着。   “说的也是。”猫儿点点头:“尤其这个右护法,性子一直老实的很,话比宋离还少。这半年你不在,都是他陪着她,任打任骂任劳任怨,七七那个性子你也知道,我们私下里都说,他简直比受气包还受气包。”   “我明白。”沈浪点点头:“所以啊,才更奇怪。”   “……你是认为,有人假扮右护法,把七七拐走了?”猫儿神色严肃起来。   “有这个可能。”沈浪忖思一刻,又否决道:“但还是说不通,没有动机。”   “也是,幽灵宫散了,怜云山庄没了,快活王这些年又做了那么多善事……”猫儿推测道:“诶,对了,你说会不会是七七看到你和白飞飞在庙会,心里不痛快,所以就赌气去临安?”   沈浪一愣,摸摸鼻子,反驳道:“这也说不通,当下看到,肯定要闹上一番。而且她既然知道我并不在临安,就更没有理由去了。除非……”   “除非什么?”   “右护法瞒下我的行踪,直接把七七带走了。”   “可你刚才不是说他老实……”猫儿不解。   “不管怎么样,我们都要先把他们找到,再问个清楚。”沈浪站起身来道:“赶紧上路吧。”   -   -   ——七天后,太清观内——   -   正午时分,白飞飞身着一袭白色道袍,头上别一枚浅雕花青玉簪子,在石台上打坐运气。   排毒的半年时限,是因为玄和不知道她有较深的武功底子。现如今,太清观内,玄和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份,她就没有必要小心谨慎的控制练功进度。是故这一周下来,她已然将天绝心法第一式学的七七八八。   心气不顺与浮热,终是有了明显的好转。一套心法下来,白飞飞收了掌势,寻思着要问玄和,现在可否能重拾武功。   -   ——哄——   石门没拴,被缓缓推开,是青禾匆匆跑了进来:“小巫姐姐,你快来正厅,沈少侠回来了!”   ——回来了?七天?这么快。白飞飞虽疑,仍即刻从石台上下来,随青禾去了大厅。   刚进到主观大门,就看见沈浪一手拿剑,一手持书,身后的玄和边走边披上外袍。二人皆形色匆匆,几乎是飞般的疾步离开了。   登时,青禾和白飞飞就傻愣在那里。   ——就这么走了?   -   “小巫姐姐,这是怎么回事啊。”青禾拉拉白飞飞的衣袖道:“他不是回来找你,而是找师伯的吗?”   白飞飞想不明白,愣在那里。   “小巫姐姐!”青容从正厅里疾步走出,看见二人,边走过来边皱眉道:“正午时分,你怎么可以出来。师傅交代过,现在是练功层进的紧要时刻,稍有不慎毒素沁入四肢。比刚开始排毒时沁入心脉还要难封。”   白飞飞似是没有听到,怔忪地看着沈浪和玄和离去的方向,突然猛地转身,往寒潭跑去。   -   “小巫姐姐!”青容和青禾赶忙追去。   -   -   ——千山寒潭内——---   -   白飞飞先跑进了在寒潭旁的偏房,大力翻找,拿出了沈浪上次留下的那包糖葫芦——吃了两颗,其他的已经坏的差不多了,可她却没舍得扔。   重重的扔出窗外后,又拿了那几张帐票,冷笑的看了一眼,一下撕成两半。   ——去救朱七七也就罢了,七天音讯全无也就罢了,这样来去匆匆也就罢了,可为什么,一句话也不捎,还要把为她疗毒的道长带走?!   ——凭什么?就凭这几家产业?就凭这几粒破糖葫芦?就凭……?   -   白飞飞忽的想到什么,伸手将发簪抽出,用力过猛,盘发的绳子亦被扯掉,瞬间青黛长发松散,飞扬开来打在她的脸上。   长丝随风袅袅,附上她泪眼朦胧,凄凄楚楚,这样的一脸怨色,把抢进门来的青禾青容吓了一大跳。   -   “小巫姐姐,你没事吧。”   白飞飞不答,将发簪握在胸前,颤着手欲将它掰断!   “别这样!”青容上前握住她的手道:“沈少侠这样,定是有苦衷的。”   “苦衷?”白飞飞扯起一丝苦笑:“他哪一次没有苦衷了?”   青容急道:“可这簪子,到底是沈少侠家的传物……”   白飞飞恍然,复又冷笑道:“你说得对,我还没资格断这枚簪子。”说罢,白飞飞甩开青容,跑进了寒潭石室。   -   -   ——砰——   -   寒潭的冰层被白飞飞以掌势击碎,她复一弹指,将玉簪钉在寒潭里。只一瞬,簪子就被冻成了冰柱。   用了内里,白飞飞热毒上身,身子开始摇晃。   -   “小巫姐姐!”青禾青容不防白飞飞有这样的举动,赶紧上前扶住她。   “现在怎么办?师伯不在,师傅又去镇里置办化缘,小巫姐姐的毒要是发了……”即使在寒潭中,青禾也急的出了汗。“对了,云解梦圆那本医书呢?在师伯房里?”   “沈少侠也把那本书拿走了。”青容一脸痛色。   闻言,白飞飞冷笑一声。   “等等!师傅走前疾书了一封信给我。”青容一拍脑袋,从衣袖里拿出信笺,速速看了起来。   “说了什么?”青禾急道。   怀里的白飞飞半闭着眼,见她焦急,喃喃道:“青禾,我只是有点热,我没事……”   青容收了信笺,疑惑道:“师傅说,让我速去快活城,请柳神医过来。”   “啊?”   -   -   ——四天后,太清观——   -   且说那日,白飞飞虽负气运功,但毕竟伤毒已好了一层。   热了半日,在归来的玄逸,青禾照顾下,便很快好转。   而青容也即刻去了快活城,竟在第四日清晨,将柳神医接了回来。   -   ——   -   “就为了这个姑娘?”这是柳神医到了观,进了寒潭,见了在偏房内独自一人,身强体健的白飞飞时,说的第一句话。   -   “呵呵。”青容尴尬的笑了笑:“这是师傅她老人家的意思,如果神医不愿意……”   “不不不。”柳神医连连摆手,道:“只要是玄和道长的吩咐,晚辈定当遵从。”   青容疑问更甚:“先生和我师傅是……?”   “唉唉。”柳神医摆摆手,道:“这得问你师傅去。”转头对白飞飞亲切道:“姑娘,可否让鄙人把一副脉?”   白飞飞看着眼前这位约莫四十出头,清瘦闲逸,却又有些玩世不恭的“神医”,有些怀疑道:“先生,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柳竟柳神医?”   “哦?”柳神医一模小胡子,笑道:“江湖上知道我真名的人,可不多啊。”   白飞飞低笑一声:“那看来,确是本人了。能请到柳神医离开快活城来为我诊治,飞飞真是三生有幸。”说着就欠下身来,似要盈盈一拜。   “不敢当不敢当。”柳神医赶紧去扶,道:“姑娘言重,言重。”复又神色严肃地对青容说道:“你将这姑娘的病情,仔细道来,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。”   “是。”   -   -      ☆、柳神医   22.   -   -   ——江都,太清镇十里亭——   -   清晨,秋高艳阳,落叶萧索,罡风阵阵侧窗而入,拍打出一丝冷冽。   冷三端坐在客栈窗前,吹着风感叹,在这呆了半月,白姑娘不允他去观中,自己又被少主之命所困。这在小小太清镇的生活,真是日复一日的无聊。   “青禾小师傅请。”门口,店小二将青禾引至冷三的房间。   “青禾姑娘?”冷三起身相迎:“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?”他上不了观,便私下里托了青禾打听消息。所幸这个小道姑天性纯良,并没有对他的身份过多追问,只道“少主”二字,不过是寻常佃户的子弟。   “嗯。”青禾点头道:“沈少侠七日前来过,带走了师伯。小巫姐姐也病了——你放心,她没事,那个时候情况紧急就没来得及通知你。对了,还有前天,青容师姐从快活城请来柳神医给巫姐姐治病。”   “什么?”太多消息,冷三一时没反应过来:“柳神医来了?还有,你说少主七天前就来过了?”   “嗯。”青禾点点头,皱眉道:“你那个少主,也真是太不像话了。这么多天一个招呼都不打,害的巫姐姐那么伤心,簪子差点都给掰了。”   “你说什么?!”冷三大惊。   “哎呀你放心,青容师姐劝阻了。”   “哦,那就好那就好。”冷三长舒一口气。   “你这里,也还是一直没有沈少侠的消息吗?”青禾歪着脑袋问道。   冷三拧眉:“没有,我也觉得奇怪,这么多天,起码也要有几封飞鸽传书才是。”   青禾也没抱多大希望,耸耸肩道:“唉,别想了。我今天要去镇郊为巫姐姐找药,你要不要来帮忙?”   “那是自然。”   -   -   ——镇郊,太清山——   -   青禾和冷三都是直爽之人,一大一小,在郊外找药聊天,也忙得不亦乐乎。二人越过一座小丘,忽的发现前方旌旗飘扬,虽声势朗朗,行路人却都沉默不语,行色匆忙。   “嘘。”冷三一个激灵,将青禾拉下。   “怎么?”青禾一说话,就被冷三捂住了嘴。   “是快活王的人马。”冷三轻声道:“少主!”   在一顶朱玉镶嵌,华贵无比的马车旁,驾马而行的正是沈浪。   “师伯也在吗?”青禾没有看到玄和的身影,自顾自道:“在马车里吗?”   二人跟至岔口,见大队人马往西南方向行进,唯有一名小兵,离了队,向太清镇的方向走去。   看着这样诡异的场景,二人相视一眼,皆觉疑惑——明明已近太清镇,沈浪和玄和为何去往另一路?   -   -   ——太清观,药庐前厅——   -   “哈哈,巫飞飞,你又输啦!”柳神医笑着拍手站起来,原地转了个圈,一脚踏上石凳,一脸得意。   “是,神医棋艺日益精长。”白飞飞见他居然能高兴成这样,无奈的笑道:“可这又不是第一次赢棋,不必这样给我下马威吧?”   “嘿。”柳神医突然就不笑了,摸着小胡子一脸委屈:“你每次反应差不多,好没意思。”   “噗。”白飞飞忍俊不禁,掩嘴笑道:“那是何反应才能让您称心呢?”   “哼,我要知道,就不那么愁了。”柳神医鼓了鼓嘴,道:“罢了罢了,再来一盘。”   二人便一同收拾起棋子来。   白飞飞抬眸瞧他一脸委屈,又跃跃欲试的样子,心底暗自一阵好笑。   若不是亲眼所见,她断不会相信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柳神医,私下里竟然是个老顽童。若不是亲眼见他第一次为自己诊治时的果决准确,她甚至都不相信他是个大夫。   -   ——   -   且说那日,柳神医第一次为她诊脉,面色严肃,凝眉许久,后又唤青容拿来玄和之前开的处方,看的直摇头。   众人皆不敢出声,好一会儿后他才突然抬头道:“你们为何都不说话,哑巴了?”   众人哑然。   见无人应答,他又自顾自道:“玄和道长开的这方子,错是没错,但到底还是少了一味药。补气养身……补气养身……气补过多,也易伤身啊。姑娘!”他突然朝白飞飞喊了一声。   “是!”见他自语许久,白飞飞早已走了点神儿,赶紧回道。   “你最近是否还觉的心气不顺,胸闷胸痛?”   “这两个症象已经好的差不多了。”   “那是否感到易燥易怒?”   “这……”白飞飞哑然,看向一旁的青容。   “青容面色微讶,不敢看白飞飞,对柳神医颔首道:“这么说的话,好像是有一点儿……”   白飞飞无语,她最近很焦躁吗?   “那就对了!”柳神医一拍大腿,道:“确是少了几味清心降火的药。”语毕,冲到桌边,大手一挥,写了个方子,丢给青容道:“你师傅只顾疗毒,却忘了照顾病人的心情,这样怎能好的快呢。这个房子配合她之前的药方,怎么配,上面都写着了。”   青容接住那揉成一团的房子,略带不悦的展开——字迹居然意外的清秀,是一贴普通的清火方子。   “好了小道姑,你去煎药吧,我要和这位漂亮姑娘说上几句。”柳神医复又坐回案桌边,对青容摆手道。   青容不着声色的剜了他一眼,走了。   -   至此,屋内仅余白飞飞和柳神医二人。   “先生有事请讲。”白飞飞挑了挑眉,淡定道。   “姑娘爽快。”柳神医将脊背滑落座椅,半倚着座位,悠然翘脚道:“一,你是幽灵宫主白飞飞;二,除了玄和,她们还不知道你的身份;三……”他突然坐直,上半身忽的转过来,胳膊肘架在桌上托着腮,饶有趣致的对白飞飞笑道:“我从快活城不远万里来到这里,既要为姑娘诊治,又要为姑娘隐瞒,姑娘是不是也要对我有所回报呢?”   “哦?”白飞飞心里打鼓,眼神斜睨过去道:“不知先生所要何物。”   -   ——结果,就是陪他下棋,练字,踢毽子?   -   白飞飞想到这里,看着眼前的神医兴致勃勃的掷下第一枚黑棋,嘴角微扯。   托他的福,这几日,她的心情却又极大的改善,练功进度也是突飞猛进。至于沈浪?   白飞飞的心微微一沉,已经半个月没有消息了。   -   “喂,到你了!”柳神医看她走神,又鼓起了嘴。   “是,是。”白飞飞回过神来,笑着下了一枚。   -   先不管了——白飞飞想,迟早都会知道的。   -   -      ☆、青容之惑   23.   -   -   ——太清观,千山药庐内,二人棋局胶着中——   -   “柳神医——”青越带着一位红衫黑甲的卫兵进了药庐:“快活王派人来找你了。”   “哦?”柳神医正在思索下一步的棋势,突然被打断,甚为不快:“怎么了?”   “主上请神医速回快活城。”卫兵抱拳躬身道。   “有说为什么吗?”柳神医下了一子,抬头对白飞飞笑道:“这片要被我吃了。”   白飞飞默默掷下一子,然后开始收拾旁一区的黑子,抬眼对他挑眉一笑。   “哎呀。”柳神医懊悔的一拍大腿,委屈的斜视那位卫兵道:“都怪你。”   “大小姐中毒,右护法重伤,皆命在旦夕,主上正在回城途中,希望你即刻出发,赶上行进队伍。”   “可柳神医走了,巫姐姐怎么办?”一旁的青越打岔道。   “玄和道长说过,只要柳神医一到,她就即刻回观。”   柳神医皱眉站起,刚想说什么,复又转头和白飞飞对视一眼,似是询问她的意见。   白飞飞收到他的眼神,宽慰道:“先生放心,我遵照医嘱服药练功,不会有事的。”   “唉……”柳神医不复往日的嬉皮笑脸,道:“我不是担心这个……”   “我会自己找乐子的。”白飞飞知他想言,笑着回道。   “飞丫头。”柳神医坐下来,伸手握住她的手腕,难得的语重心长道:“你虽没什么意思,却聪慧的紧,自当明白,道法自然,世缘万变,凡事不可过于强求,亦不可轻言放弃,随心随缘,宽人宽己,方为养生之道。我……有机会会回来看你的。”   “先生所言,飞飞记下了。”白飞飞见他句句恳切,心中动容。   柳神医微叹,深深看她一眼,放了手起身对那卫兵道:“我们收拾收拾走吧。”   -   -   ——五日后,清晨,三清殿□□——   -   白飞飞正随一众紫袍道姑练习流云剑法。   自柳神医走后,她遵他嘱咐,一,是搬出了寒潭偏房——她的余毒已经排了大半,不再需要寒气护体。二,是除了天绝心法的修炼,也同时开始修习观内的武功。观内随波掌,流云剑,和化如风,不同于幽灵宫武艺的诡谲,皆遵循温和养身的武道,是故修习起来,让她倍感轻松。   -   这五日来,她似是回到了那半年隐姓埋名的日子,白天练功练剑,种菜种花,练字下棋,只是到了夜晚,入睡之际,想起那段和沈浪重逢的日子,心底,还是有些隐隐作疼。   -   她已经不想去管冷三和青禾青容打听了什么——自从听青容劝说她不要掰断簪子时,她就了然,他们一定经常见面。   她也不想去管沈浪为何时隔半个多月,依旧音信全无——即使朱七七中毒生命垂危,也不至于一点联系都不给。   -   ——就当是梦吧,又一场大梦。   只是如今的她,怨过以后,气过以后,不会再纠结于梦醒时分,该何去何从了。   -   -   ——正午,太清观饭堂——   -   清雅淡味,食香袅袅。饭点时的饭堂,大概是太清观最热闹的地方了。   -   “巫姐姐,你出来这大半年了,会想家了吗?”午饭时,青禾突然问道。   “啊?”不曾想会被问到这个问题,白飞飞一愣:“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   “唉……我看那个沈少侠,到底还是跟朱大小姐走了。你为他被逐出家门,后悔吗?”青禾咽了口馒头,一脸同情的看向她,道:“你家里人,应该还是会担心的吧。”   “这……”白飞飞想起那时沈浪的杜撰,有些哑然失神,只得调笑着搪塞:“怎么,难不成是我在这呆太久,你嫌了?”   “别瞎说。”一旁的青容敲了敲青禾的脑袋,道:“小巫姐姐,你别多心,你在这里就跟我们家人一样。”   “是啊。”白飞飞咬了一口馒头:“我还在考虑,要不要授戒及冠呢。”   “啊,你要在我们这儿出家吗?”青禾惊异的提高了声音。众道姑纷纷偏头看过来,小声谈论声渐起。   “有何不可。”白飞飞无视周围眼光,淡然笑道,不置可否。   闻言,一旁的青容神色复杂,拉拉青禾的衣角,使了使眼色。二人看着淡定吃饭的白飞飞,沉默不语。   -   -   ——正午之后,寒潭之中——   -   深秋已至,天气渐凉。白飞飞的天绝第二式,已练近尾声。她每日只在午后最热时进潭练习,其余时间在外走动,已无大碍。   寒潭布局皆无改变,多的只是潭中一角,覆了层结了冰霜的厚毯——是原先沈浪陪她时披的。   她每日练功上石台,都要看见那个玉簪子冰柱。每每看见都会想起在淮阴庙会的那晚,让她不胜其烦。有一日烦躁袭来,一气之下就把毯子扔在那玉簪子之上,结果眼见之物变换,又容易想起沈浪陪她练功的日子。   是故她上石台,都要忍不住闭眼偏过头去,心下只盼伤病速好,就不用受这份回忆煎熬。   -   傍晚十分,练完功的白飞飞接过青容给的药,正欲喝下。   “白姐姐?”青容突然开口。   白飞飞猛的抬头,手一颤,差点松了碗,定了定神,道:“你喊我什么?”   青容有些尴尬:“白姐姐……”   白飞飞面色冷了几分,将药碗搁置一旁:“冷三告诉你的?”   青容脸微微红了:“是那日我无意听到你们谈话,他叫你‘白姑娘’。”   “那你还知道些什么?”   “我还知道,你其实是幽灵宫主。”青容垂下眼,轻轻说道。   “我和柳神医说话时,你并没有走。”白飞飞了然。   “是。”   “你想问什么?”白飞飞突然想起玄和:“和玄和道长有关?”   这次换成青容讶然:“师傅已经问过你,关于幽灵宫的事情了吗?”   “是。”白飞飞道:“但她没说明白,你能告诉我吗?”   “唉……”听闻,青容有些垂头丧气:“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,只是小时候,有一次师傅病了说胡话,我听她口里嚷嚷着对不起,幽灵宫,和白夫人。而且……”   “而且什么?”   青容抬眼,眼里有一丝羡慕:“你难道不觉得,师傅对你太好了吗?”   白飞飞心下一窒,之前隐隐的察觉,原来不是她胡思乱想,严肃道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   见她语气冲口,青容也皱了眉:“素闻幽灵宫主心狠手辣,诡计多端,这半年,师傅和我们都对你诚心相待,你却欺瞒我们这么久,你究竟有什么目的?”   “哦?”白飞飞冷笑一声:“青容妹妹,你孤身和我共处一室,还这样质问我,不怕心狠手辣的我,对你下手吗。”   “你!”青容没想到这层,脸色微变,后退一步。   白飞飞见她当真害怕起来,反倒笑了,向前一步拉住她的胳膊:“你真是个好姑娘。”   青容被她一夸,更是心里发憷:“你什么意思?”   白飞飞微微一笑,拉过她的手解释道:“我知道你自小由玄和道长带大,她对你如祖母一般亲厚,你为她考虑至此,当真是有孝心之人。你放心,太清观对我恩重如山,纵然我之前再怎么心狠手辣,也决计不会用在对付太清观上。”   青容定睛看着她,想了想,还是默默抽回了手:“我也不想把你往坏了想,但你毕竟是江湖中人,不是观中人,更不是出世之人,授戒及冠的玩笑,还是不要再开了。”   白飞飞一愣,复又笑道:“青容妹妹教训的是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我活着的事,江湖还未传开,只要你们还愿意收留我,当我是小巫姐姐,即使巫飞飞这名字再难听,我也愿意担着。”   “快活王难道也不知道吗?”青容问道。   “呵……”白飞飞扯出一丝苦笑:“我关注他二十年,可他却向来不把我放在眼里,我死我活,除非牵扯到朱七七,他是不会在意的。”   ——难道,沈浪就是这样被困住的?为了隐瞒我的身份?   -   白飞飞深知,幽灵宫在她最后一次偷袭快活王失败后,人手都已折了,就连如意环翠都生死未卜。幽灵宫散前,在江湖上隐秘至极,除了对付快活王,旁的事概都不理,仇家虽有,却也不多。难道江湖知她再生,还能引起什么风波吗?   -   “小巫姐姐?”青容试探性的唤了声。   “乖。”白飞飞回过神来,转了话题道:“玄和道长和幽灵宫的纠葛,改天我们再一起问她,怎么样?”   青容摇摇头,黯然道:“我问过了,师傅说,这是她一辈子的悔恨,不想再提……”   “可……”白飞飞想起玄和对她异于常人的好,突觉有一丝不妥,难道……   -   没容她细想,青禾蹬蹬蹬跑了进来,拉着青容就要出去:“师姐你快来,师伯回来了!”   “什么!”白飞飞也跟着青容青禾跑出去。   “是啊,对了,沈少侠也回来了,还带着个大和尚!”青禾一边拽着青容跑,一边回过头来对白飞飞喊道:“他们正朝着寒潭来找你呢。”   白飞飞顿时停了脚步,进退不得,想了一下,终是一跺脚,转身跑进了偏房。   -   -      ☆、重逢宋离   24.   -   -   “飞飞!”身后传来沈浪的叫声,白飞飞闭着眼,头也不回的跑回了寒潭偏房,快速的拴上房门。   -   眼见那簇白衣飘扬进了房门,沈浪边追边郁闷:这气怎么还没消?   白飞飞跑进屋内,背靠着房门,不理门外愈演愈烈的拍门声。   -   “飞飞……”是另一个人的声音,隔着门,朦朦胧胧,温柔的仿若天外而来。   ——宋大哥!   ‘他还带着一个大和尚……’   白飞飞这才想起刚刚青禾说的话,原来是出家的宋大哥!想到这层,白飞飞胸口一窒,心如刀绞,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。   -   “飞飞,你……不想见我吗?”宋离的声音有一抹痛色。   白飞飞闻言,更是泪如雨下,倚着门的身子轻微颤抖起来,整个人一个站不住,就要滑下去。   ——怎会不想见,只是她白飞飞,欠他的,实在太多太多,已经没有颜面,亦没有资格去面对他了。   -   ——   -   此时沈浪已然退至一旁,沉默的看着宋离,脸色阴晴不定。   -   快活王此次南下,明察暗访,为了给怜云山庄施压,明着的行程弄的声势浩大。   而宋离虽已出家,但对快活王的忠诚与牵挂依旧。当他听闻七七出事后,便暂别了师傅,与队伍随行。他不想再见快活王,故只是在队伍附近落脚。   所以当再次见到宋离时,沈浪一点也不意外。   -   自从知道白飞飞尚在人世后,沈浪就知道,必须要让他们相见,纵然心里有多不情愿。   当初一直把她推到他身边,是希望她不要再有另一次的遗憾和错过,但沈浪一直笃定的认为,宋离可以是她的归宿,但她对他,就如同他待朱七七一样,只能是认定。   -   但从那日清晨,他找了她一夜,却看见她与宋离相拥在一起后,他的笃定就动摇了。   宋离于她的意义,是他唯一的不确定。   所以他带宋离来,一是为了圆他们各自的一个念想,更重要的,是他想看看他们两两相待的态度。   -   ——   -   短短一刻,却如一世之长。白飞飞终是稳住了翻涌的情绪,抹干了眼泪,站直身子,打开大门。   -   -   凝视着那张阔别半年多的脸,宋离的身心,都如遭重击一般。   ——她的神情,似乎多了些什么,又少了些什么。但样子,却还是老样子。   肩若削成,腰若约素,白衣胜雪,青丝如瀑,淡漠素雅的脸上,唯有那双深邃眼眸,顾盼生辉。偶有一瞬的灵动流光,就足以摄人心魂。   宋离张开嘴想要说话,却含进了一滴泪。苦涩的哽了哽,让他把话复又咽了下去。   虽然,他并不知道要说什么   -   “宋大哥。”白飞飞的嘴角扯出一丝笑。   明明白白的见到宋离的眼泪,白飞飞的声音有些发颤。她想笑的温和,想用笑告诉他她很好,可她也明白的知道,她的好,现如今,对他不仅仅是牵挂,也算是种折磨。   -   “诶。”宋离终究是回过神来,应了一声,双手合十,微微颔首。   历经生死别离之劫后,半年的诵经念佛,让纵使再怎么看不透的痴人,也能有一星半点的领悟。   -   “进来说话吧。”白飞飞跨出门槛,想用手去搀他。   “好。”宋离不着声色的避了一下,对她淡淡的笑了笑,又转头向沈浪看去。   -   沈浪手握着剑,定定的看着他们。夕阳自他身后落下,在他身前拉长了影子,阴影中,看不真切他的表情。   -   白飞飞却只是用余光瞥了他一眼,仍对着宋离:“外边凉,你进来吧。”   宋离回过头,心底一叹,道:“好。”   -   偏房大门合上,沈浪微微晃了晃身影,握紧了剑,抬脚向药庐走去,走了一半,还是折了回来,在庭院里的一株树前坐下,头靠着树,皱眉抿唇,闭上了眼睛。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“你看起来很好。”宋离接过白飞飞递来的茶,闻了一下,道:“茅坪毛尖?”   白飞飞轻笑了声:“宋大哥也开始品茶了吗?”   “随师父学了点皮毛。”宋离喝了一口茶,赞道:“好茶。”   “宋大哥……”白飞飞鼻子一酸,刚干了些许的眼眶又湿了:“你这又是何苦?”   “我……不苦。”宋离盯着杯沿,缓缓道:“知道你活着,再多的苦,也不值一提。”   “宋大哥……”泪再次扑朔而下,白飞飞伸手握住他那只捧着茶的手腕,恳切道:“你正值盛年,还有大好前途,为何要选择这样一条路?”   宋离不语,只是转头看着她,神色坦然。二人就这样静静的对视了一会,白飞飞终是流着泪避开了他的视线。   “我这半年跟随师父,学会了很多,看淡了很多。远离江湖烦忧,也是件好事。”宋离见她避开自己的目光,心中一痛,但仍然淡淡说道:“选这条路,跟你无关,你不必自责。”。   ——怎么可能跟我无关。   白飞飞不会不明白他这么说,只是不想让她愧疚。只是这层明白,却让她更是愧疚。“我只是希望,你能为我保重。” 想了许久,白飞飞能说的,似乎只有这句。   “我很好。”宋离定了定神,放在桌下的手有节奏的数着念珠,神色坦然道:“我倒是很好奇,这半年,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?”   -   ——   -   天色已深。沈浪坐在庭院内,夜晚凉风卷起的树叶扑打在他脸上,让有些昏昏欲睡的他一会被惊醒,一会又睡去。   -   等待期间,玄和道长也来过一趟,和二人寒暄了一番就走了,走时看到沈浪,摇了摇头,也不知沈浪注意到没有。   -   不知过了多久,当沈浪觉得自己真的要忍不住跳起来闯进去时,那扇门终于是开了。   只见那两人握着手,在门前叙叙的说着话,白飞飞似是要送,但宋离却一直阻止。   沈浪在黑暗中盯着他们相交的双手,在屋内小烛的笼罩中,朦胧却刺眼。他站起身来,头有些发晕,但还是步伐坚定的走了过去。   -   “你放心,我这几日随师父在江都化缘,走之前,会再来看你。”宋离说道。   “嗯。”白飞飞笑着点点头。余光瞥见沈浪像座移动人俑般走近,笑容蓦地就消失了。   宋离偏了偏头,看到沈浪阴测测的在他身后站定不语,有些好笑,转过头去对白飞飞道:“外边凉,还是别送了吧。”   “宋大哥,我中的是热毒,最耐得住凉,你忘了吗。”白飞飞说着就要跨出门去。   -   “等等。”沈浪突然伸出手拦下,对白飞飞道:“我有话跟你说。”   白飞飞仍是不看他,只对宋离笑道:“我们走吧,我还没带你到观内转转……”   “白飞飞!”沈浪薄怒渐生:“你还要气到什么时候!”   白飞飞终于转过头来,轻蔑道:“我看起来有生气吗?”   “你没有吗?”沈浪觉得自己的头痛欲裂,胸口更是要憋炸了:“我还没到快活城,听到柳神医说你不适,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,日夜兼程,还把宋离帮你带来,你却到现在才肯看我一眼,不是生气是什么?”   “哼。”白飞飞冷笑一声:“你是我什么人?我犯得着为你生气。”说着,转过头去,握着宋离的手紧了紧,道:“宋大哥,我们……”   -   话还没说完,他们相交的手就被沈浪打散。登时三人都愣了,僵直矗立在小屋前,耳边只有风声,和恰逢整点时的钟鸣。   “亥时到了,我真的该走了。”宋离看着他们俩互相怒目而视,心底谓叹:“飞飞,不用送了。”忍着一丝心痛,和隐隐自得的笑意,宋离双手合十做了个辑,转身走了。   “宋大哥……”白飞飞原先一直忙着怒视沈浪,见宋离真走了,回过神来,当下就提裙要追,脚刚跨出,就被沈浪一把拽住。   “你干什么!”白飞飞大怒,挥着手臂想要挣脱。   沈浪紧张的瞥了宋离那儿一眼,见他没有回头的架势,心下一宽,再看白飞飞那充满愤恨与委屈的眼神,心下一软,但仍是冷冷道:“你别送了,他知道怎么走。”说着就要把她往房子里拽去。   “你弄疼我了!”   沈浪闻言赶紧松手:“没事吧。”   “哼。”白飞飞拧着发疼的手,剜了他一眼,负气转过了身,往外走了几步。   沈浪无奈,从门口移步到她面前,柔声道:“让我看看?”   白飞飞瞪了他一眼,突然转身跑回了房,急速拴上了门。   “唉……”沈浪没反应过来,又被关在门外,只得拍门道:“飞飞,你让我进去,我真的有话跟你说。”   “有话明天说吧,我累了。”白飞飞闷闷道。   沈浪身子摇晃了一下,他使劲摇了摇头,醒了醒脑,道:“你要不开,我就不走。”   “哼。随你便。”说着,房内熄了灯。   -   门外,沈浪还是不死心的拍着门:“飞飞?飞飞?”。   拍了一会儿,沈浪觉得头更晕了,闭了闭眼,坐倒在她的门前,叹了一声,手握紧长剑,静静的看着远山月色,许久之后,终是昏昏睡去。   -   -      ☆、大闹药庐   25.   -   -   沈浪浪迹天涯近二十年,树上瓦上土丘上,什么地方没睡过。道观寒潭大门口,这是第一次。   夜晚的庭院,有寒潭近旁,加之秋凉如水,寒意更甚,就连沈浪昏睡中呼出的薄气,似也能如冬日般结成冰雾。   这一觉诚然是睡不安稳的。半个多月的奔波劳苦,到头来,却两边不讨好。   凉风碎叶不停的吹来,沈浪终于陷入浅浅的梦中,梦里有白飞飞的巧笑倩兮,有朱七七昏迷时的喃喃自语,有垂死的常其铮决绝的眼神,还有宋离刚刚听到她活着时的恍然与狂喜,而所有的这一切,似乎都笼罩在那日浓烈的血腥味中,久久不散,让沈浪无力挫败,心下作呕。   -   屋内,许久不见的急躁与烦闷袭来,让白飞飞翻来覆去,想睡睡不得。   过了一会儿,门外沈浪的拍门声终是消失了,白飞飞在黑暗中盯着那道门,默默的淌下两行清泪,翻了个身睡去。   -   -   ——薄暮时分——   -   白飞飞没有做梦,但也睡的很不安,是故鸡鸣第一更,天色还未亮,她就起身了。第一眼,看到桌边放着的绿叶头饰——那是宋离在幽灵宫被囚时,偷偷藏了一片起来做念想的,昨夜还与她,便是下定决心要了断俗缘。   想起那时她对宋离的假情假意,却被他当成一往情深,白飞飞心中不禁一酸,盯着那绿叶怔忪了好久。长叹一声,拉门出屋。   一松开门栓,门口的沈浪就顺势倒在她腿上。   -   沈浪向来精神,昨夜睡的更浅,这一滑溜,立马醒了。   半倚着白飞飞的腿,睡眼迷茫的看着她倒着的脸,那样遥远远,那样模糊。沈浪不禁惊异于自己还能把她惊异,心疼,和愤怒的表情瞧得如此清楚。   -   “你昨晚没走吗?”   白飞飞没有蹲下去扶他,低着头淡淡问道。   沈浪挣扎的爬起来——头好像比昨夜更痛了。拍拍衣袖,道:“你到底还在气什么?”   “我没气!”白飞飞抱着双臂侧过身去,像柳神医似的鼓了鼓嘴。   “飞飞诶。”见状,沈浪笑了,去拉她的胳膊:“就看在我昨晚吹了一夜凉风的份上,别气了好吗?”   “你放手!”此刻白飞飞最见不得的,便是他的似笑非笑。甩开他的手,想出门,却被沈浪像门神一样挡住。看着他嘴角玩味的笑意,一跺脚,转身往寒潭里跑去。   还没来得及关上门,沈浪就已经压着门进来了。   “够了。”沈浪隐隐也有些不耐烦,抓住她的手腕,喝道:“你到底怎么了?”   “我怎么了?”白飞飞被他一凶,心里又怒又恼,大声道:“我能怎么?我不过是在热毒发作而玄和却被你带走;我不过是眼看着你来了又走,却连个招呼都不舍得打,我不过是在这里没有盼头的等着一个音讯全无的人,我不过是在想着你对朱七七到底有多情深意重,我……”说着说着,白飞飞有点语无伦次,眼神狠狠的盯着沈浪,泪水盈眶,却让她咬唇忍住。   两两沉默中,白飞飞的指控声还在寒潭内回响着。   “你……我,你怎么会音讯全无呢?”沈浪看着她委屈的神色,突然恍悟:“我给你飞鸽传书了两封信,难道你一封都没收到吗?”   白飞飞愣了一下,冷笑道:“是啊,反正没收到,你怎么说都可以。”   “不对!”沈浪握紧了剑抖了下道:“一定是快活王,我用的都是他的信鸽,他把我的信截了!”   “哼。”白飞飞又是一声冷笑,试图挣脱被桎梏的手腕。   “你不信我?”知道缘由,沈浪对白飞飞便不那么凶了,道:“来,我听柳神医说你已经可以出门了,我们这就去找快活王对质!”说着就要拉白飞飞出去。   “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!”白飞飞情绪激动,胡乱挣扎着。   两人在门口僵持不下时,沈浪突然身子一软,松手倒下。   白飞飞登时一愣,轻轻踢了他一脚,见他眉头紧锁,脸色通红,便疑惑的蹲下身去探他的额头。   ——不冷不热刚刚好啊。   -   不对!在寒潭里,他应该是冷才对的!   白飞飞收了手,这才意识到,沈浪染了风寒,而且烧的极厉害。   -   -   ——药庐病榻——   -   天色尚早,白飞飞不忍吵醒玄和,费了好大力气,才把沈浪从寒潭拖出来,拖过偏房和庭院,移到了药庐内的病榻上。   风寒的方子,道观时时备有。安置好他后,她便去备药煎药,又折回寒潭,从冰窖里拿了些碎冰,用布包好,给他祛热。   -   为他擦汗的时候,手突然被他握住。   -   “飞飞,飞飞……”沈浪喃喃道:“你听我解释,你听我解释……”   白飞飞心里一酸,回道:“好,好,只要你好起来,我都听你的便是。”   “我真的……有给你写信……”   “好,好,我信,我信。”看着他发红而憔悴的脸,白飞飞应的有些哽咽。   “真的是快活王……他……他报复我……”沈浪说着,把她的手握的更紧。   “你别说了,你别说了……”白飞飞想到他旅途奔波,昨夜又被她害的在寒潭门口吹了一晚的凉风,心疼不已,什么怨气恼怒都忘了,哽咽道:“只要你好起来,我什么都听,我什么都信。”   “真的……吗?”   “真的!”白飞飞坚定道,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。   “那……你抱我一下。”   白飞飞想都没想,便整个人扑上他的胸膛,额头抵着他的下巴,静静听着他的心跳。   过了一会,她心疼完了,想起煨着的药,倏地起身要去取,却一下子看到沈浪半睁着眼,嘴角还噙着得意的微笑,登时就明白过来。狠狠抽出手道:“原来你装病!”   -   沈浪自知装不下去,只得半起身子无奈道:“病我没装,我刚刚真的……”   “哼,好一个装腔作势的沈大侠!”白飞飞怒极生冷,一个白眼都懒得赏给他,站起身子就要走。   沈浪赶紧爬起来去拉她:“你答应要听我解释的!”   “别动手动脚的。”白飞飞挥开他的手:“你觉得这话能作数吗?”说完又要走。   沈浪无奈至极,边站起来去追,边语速极快的说道:“那两封书信是我两次回程时寄的,解释了个中缘由,信定是快活王截下了。”——白飞飞再次甩开他的手——“我们去找快活王对质,你就知道了!”沈浪又晕又气又急,见她仍是自顾自的走远,忍不住喝道:“白飞飞,你闹够了没有!”   白飞飞又被他凶,心下更是气恼,烦躁至极,冷然与委屈都不见了,转过头夸张地嗤笑一声:“找快活王找快活王,离开没几天,又忍不住想回去看朱七七了?”   “你想哪去了!”不防她说出这样酸的话,沈浪瞪大了眼睛,走上前来逼近她,责道:“半月没见,你怎么变得这样蛮不讲理?”   “你……你为她凶我?”白飞飞对他怒目而视,一脸不可置信。   -   一天被沈浪连着凶了两次,这对她来说是从来没有的事。   -   “唉,你……”沈浪见她的神情由恼怒转委屈,心下一软,又想去拉她。   白飞飞用力一甩手,另一厢已然施掌劈去。   -   沈浪还不知她已重拾武功,侧身一闪,刚想劝,又是一掌劈来,他赶紧跳开,脚步不稳,撞翻了一旁的桌椅。白飞飞步步逼近,他节节后退,这样一来一去,一攻一格之间,两人已在药庐内划了一个圈,叮铃咣啷,打翻了好些物什。   -   沈浪只防不攻,一掌一掌格下,渐渐有些体力不支。而他越是躲,白飞飞就越是想打上一掌,以消她半个多月的怨气。   拆了十来招后,沈浪终于把她两个手腕都攥住,刚张嘴想劝她不要运功,怎奈白飞飞已经气红了眼,使劲挣脱不了,便一刻不停的拱起膝盖,就要击他下盘。沈浪一惊,赶紧小腿一蜷,钳制住她。白飞飞复又跳起,借他腿力曲起另一边膝盖,又要攻去,沈浪见防不住,赶紧松手松腿,足尖轻点,向后一个飞身,还没站定,白飞飞已然跃至他眼前,一掌打上他的左肩。   -   登时,沈浪向后倒去,一只手还挂翻了旁边的小药橱,瞬间许多瓶瓶罐罐掉落,碎的没碎的,倒了一地,声势大的惊人。   -   白飞飞愣住了,看着沈浪倒在满地的药罐,碎瓷和粉末中,半天回不过神来。   -   这边厢,玄和玄逸和一众早起的道姑已经闻声而至,看着眼前的场景,都呆住了。一时半刻后,青禾在桌椅阑珊中瞧见倒地不起的沈浪,惊叫了一声,就要跑过去。   -   白飞飞被她一叫,回过神来,拦住她嘴硬道:“别理他,他装模作样着呢。”   于此同时,玄和已上前,蹲下身探了探沈浪的脉,登时一惊,转过头来问白飞飞道:“是你打伤他的?”   白飞飞收到玄和责备的眼神,点点头,而后倔强的侧过身子。   青禾见状,转了转眼珠子,拉拉她的衣角小声道:“你是不是又忘了喝清心降火的药了?”   白飞飞猛地望向她,一脸惊诧,想起昨晚没喝的药,顿时有些哭笑不得。   -   玄和无奈,将沈浪提拉起来打坐运气。一番施救后,又唤来几个道姑,吩咐她们收拾药庐,并把沈浪安置在病榻上。一切布置妥当后,她才走过来对白飞飞道:“沈少侠他这次,真是伤的不轻了。”   见白飞飞低头不语,虽还犟着,已面有愧色,又道:“他风寒已重,又心力交瘁,你这一掌又打到他刚愈不久的左肩,唉……”说着摇了摇头。   “道长……”白飞飞听她说着,心下也是一阵阵难过心疼,拉着她的胳膊道:“我,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真的没躲过……我,我一时气急……”   “还有这药庐打翻的帐……”   白飞飞语塞,想起那几张被她撕了的帐票,更是悔不当初,只得硬着头皮道:“我会尽数赔偿的。”   “哦?”玄和瞥眼瞧她的神色,已是一脸的心疼心慌和羞愧,便笑了笑道:“那我就记下了。你好好照顾他吧。”说完便去帮忙道姑们收拾药庐。   白飞飞想跟去帮忙,却被玄逸拦下,后者对沈浪努了努嘴。白飞飞不得已,只好回到沈浪的榻边,复又为他擦起汗来。   -   -      ☆、顾此失彼   26.   -   -   ——太清观,千山药庐——   -   等药庐收拾的差不多时,已近饷午。   沈浪缓缓睁开眼时,白飞飞正皱着眉头为他敷着碎冰布包。   -   见他醒了,白飞飞神色微动,为他祛热的动作依旧,只是抿唇不语。   沈浪觉得自己真的是累了,见她不说话,索性也闭上了眼睛。   这时玄和走过来道:“巫姑娘,借一步说话?”   白飞飞放下冰袋,站起来刚想应,病榻上沈浪闷闷道:“让我来告诉她吧。”   玄和和白飞飞一同向沈浪看去,他正想起身,白飞飞便坐下去,伸手去扶,沈浪缓缓握住她搀着自己的手腕,二人就这样直直相视着,均神色复杂。   玄和见状叹了口气:“也好。”说完便去招呼其他道姑,请众人收拾好之后离去。   -   身旁的人渐渐散了,连探头探脑的青禾也被青容拉走。   白飞飞端来一旁的药碗,偏头递给他:“喝药。”   沈浪皱了皱眉道:“我左手使不上力。”   白飞飞回过头来,见他的脸上半分笑意也无,挑了挑眉,还是舀了药汤喂到他嘴边。   -   沉默中,汤药见了底。白飞飞将药碗搁在一旁,顺手就着衣袖揩去了他嘴角的药渍。收手时,手又一次被沈浪握住,飞飞抬眼瞧他,只见他的面色一改往日的清朗与柔和,除了疲惫,还有隐忍的痛色。   -   “你要跟我说些什么?”   “现在想听了?”沈浪微微扯了扯嘴角。   “沈浪!”白飞飞对他直呼其名,略有薄怒。   “唉……”沈浪叹了一口气,拉过她的手,自然而然的把她揽进了怀中,紧了紧道:“我来告诉你,这半个多月以来,在临安发生的事。”   -   ——   -   咚——太清观的钟声又响了一次。   药庐内,钟声远远而至,听不真切。病榻上,沈浪和白飞飞轻轻拥着,叙叙地说着话。   -   “这么说,你中途折回,是为了那本医书?”   沈浪点点头,看向窗外,回忆道:“七七中了雨花青和七步醉,不能动弹。当日我从黑蛇那里拿来的解药中虽有七步醉,但雨花青……   “幽灵宫的雨花青,没有解药。”白飞飞的心沉了沉,复又想道:“可我记得王怜花说过他有,还将方子告诉了……白静。”   “是,幽灵宫有没有解药自不必说,但王云梦这次半疯不疯的下毒,孤注一掷,早已把庄内雨花青的解药全毁了。”   “快活王不是曾经解过朱爷的雨花青吗?”白飞飞想到她暗算朱爷的那次:“不过那次我的毒下的很少。”   “对,你并没有想将他置之死地。”沈浪说着,搂着她的手紧了紧:“但这次不同,王云梦下了双倍的量,加之七步醉的毒性与它相生相克,若只解其中之一,另一厢便毒发的更快。”   “那最后你从《云解梦圆》里找到解方了吗?”白飞飞从他的下巴下探出头问道。   沈浪默了一会儿,声音带着一丝沉痛:“找到了,可是江都和临安,最快来去也要三天,七七不会武功,怕是撑不住……”   “可她现在没事了,不是吗?”白飞飞从他怀里坐起身来,疑惑道。   “你应该知道,雨花青,有一种解法。”沈浪从窗外移回视线,定定的看着她道。   -   “解法?” 白飞飞忽的想到——右护法重伤!   “你是说!”她万分惊诧的捂住了嘴,不敢相信道:“右护法,为她换血了?!”   -   沈浪闭眼咬牙,深吸一口气,点了点头。   “这……”白飞飞被大大震撼了:“天哪,他对朱七七……竟然……”   -   沈浪依旧闭着眼,缓缓道:“七七中毒后,因七步醉而不能动弹。是故快活王一面派阿音回去取九珠连环,派猫儿找丐帮相助,一面只身前往幽灵宫找药。而我,便回到了江都取这本医书。七七中毒后的第三日,毒已入心脉,周身开始溃烂。当我和玄和道长三日后赶回临安时,常大哥……已为七七换了近三成的血。”   -   那日血流遍地的惨象,仿若近在眼前。   -   ——   -   且说那日,常其铮屏退众人,封死了房门,在朱七七的床榻上,一边为她逼出毒血,一边又将自己的血从手脉里运功逼入。   逼出的毒血混合着溃烂的表皮一点点渗出,从五腔里,从皮肤下,从发根处,使朱七七仿若一个炼狱来的鬼魅,周身都渗着浓稠的黑血。   血一点一滴的漫入床褥,流下地来,亦沾染到常其铮身上,整个房间,腥臭诡异,恐怖非常。   -   沈浪和玄和一到落脚的别庄,第一时间去七七房内,房门封死,血腥味渗出,便知不好。一群人破门而入后,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。   -   众人呆立许久,许多护卫更是当下呕吐逃走。   最终,仍是沈浪临危不乱,冲上前点了常其铮的几个穴道封住血脉——此时的他只是在用意念在维持着自己。又将倒下的朱七七从黑血中拖出,交给玄和医治。   -   因着常其铮的血,朱七七得以续命,得以再耗一日,直至玄和依着解方配出了雨花青的解药,再和七步醉的解药一起服下。   只可惜朱七七中毒太深,毒虽解了,却因溃烂的伤口发炎,一直昏迷。而常其铮,失了近三成的血,也早已奄奄一息。这二人用阿音连夜取回的九珠连环吊着一口气,随大部队回到快活城,将最后的希望寄予柳神医。   -   ——   -   白飞飞愣愣地听完,整个人怔忪在那里,心中无限谓叹。   自小在幽灵宫长大,什么尸虫污戾,作呕恶心的场面没有见过,什么阴险诡谲,卑鄙无耻的手段没有使过,但这样惨烈血腥,孤绝悲壮的救治,她还是第一次听到。   -   “都怪我……”怔忪中,耳边传来沈浪的喃喃:“我早该想到,早该想到……”沈浪的声音,是白飞飞从未听过的沉痛。   “沈大哥,不是你的错,是王云梦的错。”白飞飞伸出手去捧他的脸,柔声道:“你放心,柳神医医术盖世,定能将他们救好。”   沈浪睁开眼,看着她沉声道:“常大哥为七七换血,离心脉最远的双腿,已经废了……”   -   白飞飞一愣,见他痛楚,心下一绞,使劲忍住哭意,颤声道:“他,他是自愿的。沈大哥,你何须自责……”   “我自责,是因为,我在去临安前,就已经想到那本医书了。”沈浪缓缓转过头来,定定的看着她,声音微弱却明晰:“可比起预知的危险,我却没有做好准备,我却自欺欺人……如果那时我,那时我……”说到最后,沈浪因发烧微微通红的脸似乎向前逼近了一些,看着白飞飞的眼眸带有些许湿意,不复病中的浑浊,却愈发清澈,似一把利剑,直击心底。   白飞飞迎着他的逼视,回味着他的话,突然意识到什么,眼泪开始汹涌:“你想说,你是因为考虑到我,所以没有提前备好医书吗?”   沈浪抿唇偏头,身形微晃,神色痛苦非常——他舍不得,宁愿用七七的生命去冒险,也舍不得她的身子有一点不适。   -   “你是想说,如果不是我的牵绊,他们根本不会到这步田地?”看着他咬牙不语,神色疲惫愧疚,白飞飞心底的惶恐内疚一点点聚积。   -   沈浪依旧没有回答。   这世间有太多事,早就讲不清因果。缘起缘灭,事生事结,互相缠绕交错中,又有谁能说清如果,说清天道,说清命数,说清何谓情义两难全。   -   “你……”见他默认,白飞飞胸中似有一股久违的闷气萦绕,久久不散,一句话哽在心口,说不出,吞不下,唯一能宣泄的,只有缓缓流淌的眼泪。   这泪,说不出是苦涩,还是欣慰,说不清是难过,还是感动。   也许只是,对天命弄人的感叹,嘲弄,与诉求吧。   -   两两沉默一会后,白飞飞觉得自己的周身都冷了下来。微微定神,轻声道:“所以你来,还带宋大哥来,是下定决心要离开我,对吗?”   ——原来我们二人,终究不可能并肩同路。   ——原来身重热毒的自己,还能感受到这般的寒冷。   -   “不是的!”沈浪回过神来,握紧她的胳膊道。   “那你跟我说这些,是想让我自己走的。”白飞飞低着头,声音轻飘的仿若空气。   -   “不是的,飞飞——”沈浪的声音急切起来。   -   “我明白你,我一直都懂,我不能再在你身边,让你分神——   -   “不是的,飞飞——   “你跟我在一起,并不快乐。你的朋友,都不喜欢我——   -   “不是不快乐,是——   -   “就算我不想,也依然会害了朱七七——   -   “那不是你的错——   -   “我救了你,你也救了我,我们早就两清了——”   -   “白飞飞!飞飞,你听我说啊!”沈浪用力晃着她,试图让她从这噩梦中醒来。而白飞飞只是如提线木偶般,双眼无神,自顾自的喃喃自语。   沈浪的反驳她每一句都听到了,只是那些反驳在她耳中,是如此苍白无力。   -   “我们在一起,果然是一个天大的笑话,这才是最大的笑话!”白飞飞的喃喃声到此倏然高了起来,苦笑与泪水随着最后这两个字决堤。   -   ——笑话,笑话。   眼泪如决堤之水,流尽之后,只剩干涸,干涸之后,只余龟裂。如同她此刻的心境。   -   “不是的!”猛地将她按在怀里,沈浪的眼泪也被逼了出来——他最听不得的,就是从她口里吐出的“笑话”二字。   -   “我不会放你走,你也不可以离开我!”沈浪在她耳边急切地大声道:“你不明白吗,你不明白吗?”   -   他的怀抱,一直都是她仰赖的港湾,白飞飞忍了许久,闻言,终是在他的肩头失声痛哭,从喉头艰难的哽出一句话:“我明白,我走……”   -   “你不可以走的……”带着几分凄楚,几份哀求,沈浪将她搂地越来越紧,眼中的泪亦盈满眼眶,声音好似从牙缝里逼出来一般道:“因为你已经是我,唯一的私心了……”   -   ——唯一的私心   脑中飘荡这句话,白飞飞哭的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心,又一次被大大震撼了。   -   “如果连你都离开我,我真的不知道……”沈浪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,豁然止住,复又痛苦的闭上眼睛,眼泪终是垂落,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。   ——我真的不知道,活着,还有什么自我,还有什么乐趣可言。   -   从未见过沈浪这般的失神无助,白飞飞微微诧异,在他耳边低喃道:“沈大哥……”。   回应她的,是沈浪更紧的拥抱,伴着他因发烧生的热,让白飞飞的周身,似又暖了回来。   -   相拥许久,白飞飞的泪已然止住,可她的心,却从未跳的如此真实,如此复杂过。   惶恐内疚的无助,憎天怨地的愤恨,了无生趣的淡漠,和欣慰动情的满足。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,不知如何承接这样多的情感。   那边厢,沈浪仍是不愿放开,只怕这样一放,就再也抓不住。   -   怔忪许久,白飞飞终是如同往常一般,缓缓伸出早已僵直的双臂,环上沈浪的脖颈。   -   ——咚   -   不知是哪个时辰,道观的钟声再一次敲响。也不知是在哪个时辰,药庐内,两个心力交瘁的病人,就这样静静相拥着,阖眼睡去。   -   - 作者有话要说:  虐心来一发   ☆、腐皮之伤   27.   -   -   ——是夜,快活城,长生殿内——   -   朱七七自打与快活王相认后,便在快活宫中独建了一座偏殿,取名长生殿。   -   “长生殿啊长生殿,你可不要成为朱姑娘的短命府啊”朱七七房外,驴蛋正一脸哀愁,对着皎洁的月光拜手,摇头晃脑的说着。   ——啪!   话音刚落,就被房里冲出来的小泥巴狠狠刮了脑袋。   “哎哟!”   “你说什么!你敢再说一遍?!”小泥巴眼中含泪,义愤填膺的说着,扬起手又要打。   一旁的小四赶紧拦下,好言相劝道:“唉,好了好了,算了算了。”   小泥巴挣开小四的手,不依不挠地向驴蛋扑去。   三个人在房外闹成一团时,挺着大肚子的百灵出门喝止道:“你们三个吵什么吵,别打扰柳神医诊断!”   三人噤了声,小泥巴抹了把眼泪,甩开二人,疾步上了阶梯,和百灵一起回房。   -   -   房内,烛灯摇曳,朱七七紧紧闭着眼,了无生气,因为周身溃烂,只着一身粉黄袍子,松散的套在身上。   柳神医虽已在行路中为朱七七诊断过,但彻底的检查,是到府后的第一次。   -   快活王疲惫的瘫坐着——半年多前的快活城一役,已使他元气大伤,这半月多月的舟车劳顿,担惊受怕,更是差点把他击垮。   朱爷心神不宁,想问些什么,又不忍叨扰柳神医,只好一会儿站起,一会儿坐下。   这上上下下的晃眼,让快活王的头都晕了,忍不住喝道:“别站站坐坐的,有完没完!”   朱爷眼中含泪猛地回头,狠狠瞪他一眼,正想反驳些什么。   ——“好了!”柳神医擦了一把汗,长叹道:“真是凶险。”   “到底怎么样了!”朱爷抢上一步问道。   柳神医严肃道:“毒是解了。只要好好静养,喂以流食,我再每日施针,输入真气,不出半月应该能醒。只是这溃烂的伤口……”他顿了顿,见他们都屏气凝神,斟酌了一下字眼:“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。”   “什么!”快活王豁地站起,咬牙道:“你跟了我二十多年,从没有你治不好的病症,这次怎么就好不了了?”   “本来是没问题。”柳神医习惯性地躲避着快活王的眼神,道:“但右护法为他逼出毒血,他不专业,逼的不得法。这些血渗过的伤口被撑大,加之毒血侵蚀,愈合更难,就算愈合,也可能会留下一生的伤疤……”   快活王气的一拍桌子打断了他:“那个常其铮!”   “但没有他的血,大小姐只怕连命都丢了。”柳神医接口道。   “你!”快活王推开挡在前面的朱爷,逼上前来指着柳神医的鼻子道:“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?”   柳神医目视前方,面无表情道:“算是。”   “什么叫算是?”朱爷也上前,挤开正欲发作的快活王,扶住柳神医的胳膊好言道:“无论机会多么渺茫,也要试上一试。”   柳神医看向他,低叹一声:“先师生前,曾研究过疗疤植皮之法,只可惜他十八年前就仙逝了,连他所记的相关医叙,也不知所踪。”说完,偏头看向快活王,视线相交,眼中似是隐含薄怨。   快活王一愣,避开了他的眼神,唤来一旁的熊猫儿吩咐道:“你快马去太清观,把玄和道长带来。”   “找玄和?”熊猫儿不解:“不是找沈浪?”   “找他有个屁用!”一提沈浪,快活王就气不打一处来。   熊猫儿替他辩解道:“要不是沈浪拿回医书……”   “要不是因为白飞飞那个死人,沈浪根本不用回去拿!”快活王使劲一拍,矮几登时折了腿:“要不是因为七七伤心去临安,她也不会遭劫……”说着,人渐渐弯下,有些颓然予泣。   众人一惊,都不敢再吱声。沉默许久,朱爷大大的叹了一声道:“老柴,你真的怪不得他呀……”   “哼!”快活王打断了他,站起身来,想了一下,还是道:“猫儿,你还是去太清观接玄和。阿音!”   “主上。”——房外的山佐天音闻声而至(唉我好喜欢阿音娘娘啊~~)。   “你去安排,在江湖上悬赏能治疗七七伤病的神医。”说着轻蔑的瞥了柳神医一眼,语气充满不屑和挑衅:“同时全力调查那个‘妙手丹青’梁又空所著的所有医书。”   “是!”   --      ☆、南中天府   28.   -   -   ——太清观,千山药庐——   -   薄暮时分,天还未亮,一场久违的秋雨悄然而至。雾气蒙蒙的凉风侧着窗沿而入,携着淅沥的碎雨与茶色微醺的草香,一洬一洬,煞是撩人。   (此处有一则臆想的偷香番外)   -   沈浪便是在这样的碎雨馨风中醒来,感觉周身有些僵硬,遂小幅度的舒了舒筋骨。眼睛渐渐适应了夜色后,再又垂眸去瞧怀里那如白瓷娃娃般的人儿。   她那仿若一碰就碎的娇弱单薄,让沈浪忍不住伸出手,轻轻抚着她带有泪痕的脸颊。   -   “唔”白飞飞被他弄醒了,拢在胸前的手抓了抓沈浪的衣襟,微微睁眼,便瞧见了眼前无限放大版的沈浪。   “呀!”白飞飞手一推,沈浪向后一倒,差点没摔下床。   “你干嘛?!”白飞飞的脸红的像深秋的枫叶。   沈浪忙不迭的跳下床以躲避白飞飞的踢腿,脚刚落地,突觉很是不妥,点头哈腰道:“我错了我错了,罚我去寒潭面壁思过!”说完姿势不雅的溜之大吉了。   -   白飞飞见他一惊一乍的跑了,有些发愣。过了一会,羞愤渐消,想起沈浪还有风寒在身,不宜在寒潭久留,便下了床去寻他。   -   ——   -   进了石室,却发现寒潭大门从内栓起,白飞飞拍了拍门喊道:“你没事吧?”   无人应答。   “你出来吧,我不怪你了。”白飞飞说这话时,脸还是微微红了一下。   还是无人应答。等一会儿后,石门打开,沈浪走了出来。   -   白飞飞见他面色潮红,额头布汗,疑道:“你到底怎么了?”   沈浪面上飞过一丝尴尬,闪避着她的眼神:“有点上火,来寒潭消消火罢了。”   白飞飞疑惑伸手去探他的额头:“是发烧发的吗?那也不能来寒潭降火吧。”顿了顿,突然想到:“对了,这里应该还有昨晚剩下的降火药,你要不要试试看?”说着便朝放药的桌椅走去。   -   “咦?药呢?”   沈浪跟上前来:“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降火药了?”   “我的毒解到第二层,热气四散至五脏脾肾,容易心浮气躁,柳神医便在玄和道长的方子里加了一味清心降火的药。”白飞飞回过头来解释道:“可我记得昨天就放在这里了。”   沈浪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:“难怪你昨天那么泼辣,原来是忘了吃药。”   “哼!”白飞飞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,接着疑道:“好生奇怪,难道是青容拿走了?”   “可能是收拾药庐的时候拿走了吧,别想了。”沈浪无所谓的耸耸肩,眼神飘向她的鬓发,瞬间一愣,问道:“我给你的那个青玉簪子呢?”   闻言,白飞飞心思一动,挑眉抬头,装模作样道:“你那么久不给我消息,我又着急又焦躁,前几天一气,就把它掰成两半扔了了。”   “啊?”沈浪心下大骇,不由抓紧她的胳膊。   “怎么,那个簪子很名贵吗?”白飞飞一脸无辜:“不就是庙会上的小玩意儿?”   “你……”沈浪看着她的脸色又愁怨起来,心底一疼,面上却笑道:“确不是什么名贵的簪子,掰了就掰了吧。”顿了顿,还是有些不甘心的问:“那你扔在那儿了?”   白飞飞仔细端详着他的阴晴不定的脸色,见他虽然心疼,却不忍斥责她掰断他祖传的簪子,心生感动,但也仍演道:“喏,就在寒潭里。”说着指了指那片被厚毯覆盖住的寒潭一角。   沈浪放开她的胳膊,疾步走去,脚底打滑的上了结了冰的潭面,费劲掀起了厚毯,也没问她为什么扔这厚毯,就要用手去抓那冰柱子。   “等等!”白飞飞赶上来喝止道:“不能用手,会冻坏的,你赶紧上来。”   -   此刻沈浪已经看到冰柱里的玉簪完好无损,知道又被她骗了,无奈的抖了抖厚毯上的碎冰,小心翼翼的上了栈道,埋怨道:“簪子没断,你又骗我了。”   白飞飞费力的把他和厚毯拉了上来,拍着他身上的碎冰,抿了抿唇道:“那是你母亲的遗物,冷三都已经告诉我了。不然我早就掰了,哪管得了那么多。”   “你呀……”沈浪无奈,捏了捏她的鼻子:“明明看着柔柔弱弱,偏偏生了一副硬骨头,谁不顺你的气,你就要报复,真是可怕的紧。”   白飞飞倏地止了动作,摇摇头挣开他作怪的手,瞪着他道:“怎的,又嫌了?”   沈浪只看着她笑,抿唇不语。   见他的视线无奈又温柔,刚刚捏她鼻子的手已经冰凉,唇色也因在寒潭许久而开始泛紫,白飞飞鼻头一酸,眼也红了,突然上前环住他抽泣道:“你这个傻瓜……”   沈浪仍是笑着,亦环上她的腰,紧了紧,靠头在她温暖的耳廓边,满足的轻叹一声道:“你好暖和。”   听着这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轻叹,白飞飞被逗笑了。从他怀里起身道:“这里冷,我们赶紧出去吧,你会受不住的。”   -   沈浪不答,一脸心疼的看向簪子。   白飞飞会意,道:“这个好说。”语毕,击出一记随波掌,掌势甚微,却已将冰柱周边的冰层震裂。她复又足尖轻点,一个翻身,拂袖将松散了的玉簪冰柱扫向沈浪。   沈浪退开一步,一旋厚毯,将冰柱翻揽了进去。   “你已经可以使用内力了吗?”沈浪用厚毯裹好冰柱子,望向石台上站定的白飞飞问道。   “嗯。”白飞飞一个翻身又回到了栈道上,道:“我天绝第二式已经练了七成,柳神医让我练些道观里的武功强身健体。”   “怎么会这么快?”揽着她走出栈道,沈浪疑惑道。   “很奇怪吗?”   “很奇怪。这样算来,你只要三个月就能练好,玄和道长为何说要半年之久?”   “可能只是因为她不知道我有武功底子。”   “不可能,就算她信了我一开始的杜撰,我也跟她说了你会武功。”两人已出了寒潭,到了偏房,沈浪突然停下脚步,把厚毯置在一旁,按着她的肩道:“你难道不觉得,自从玄和道长知道你的身份不简单后,就有些奇怪吗?”   “她问过白静的死活,应该是和幽灵宫有过节……”白飞飞忖思道:“但她又说这是她一辈子的悔恨,不愿再提。”   “不止这些。她和快活王,好像也是旧识。”沈浪顿了顿道:“而且……你记得我昨晚跟你说的‘南中天府’吗?”   “嗯,那是一个线人组织,他们的眼线遍布江南和淮中地区。”白飞飞点点头道:“要论消息灵通,素有‘北属丐帮,南归天府’之称。”   “不错,‘南中天府’虽有‘府’字,却没有一个真正的府邸,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当家人是谁。传言他们的线人遍布各个角落,江湖,市井,朝堂上都有。我们在临安找七七,一方面联络朱家的钱庄,一方面也尝试请他们帮忙。七七被救回之后,看在快活王的面子上,他们也曾派人过来探访。而自从知道他们有人要来,玄和道长的脸色就很不好看,而且当日,也特意避而不见……”沈浪皱眉回忆道:“我觉得,玄和道长这个人,并不简单。”   白飞飞边听他回忆,边拉了他坐下,倒了一杯昨日的凉茶递去,道:“是。她虽为出世之人,可明显有俗缘未了。她的先夫是二十多年前江湖上享誉盛名的‘妙手丹青’梁又空,所以她和快活王,幽灵宫,南中天府都有缘源并不难解释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况且,她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,也救了朱七七,想来应该不是不怀好意之人。”   “她和幽灵宫有渊源……”沈浪接过茶,小心翼翼的看向她:“你难道不想知道……?”   对上沈浪探究的目光,白飞飞的神色黯了一下,道:“我的身世吗?我也不知道我是想,还是不想。”   -   见她神色黯然,沈浪心下一疼,伸出手去握她的手道:“我帮你去问?”   “唉,问怕是问不出,青容和我都问过。”白飞飞叹了口气道:“我也不可能拿刀抵着她拷问吧。”   沈浪一惊:“青容?”   “嗯,她也知道,不过应该是一知半解。等等!”白飞飞突然想起什么,眼前一亮道:“有个人应该知道些什么。”   沈浪又是一惊:“谁?”   白飞飞转头看向沈浪,想起柳神医那老顽童的模样,不由得笑了道:“柳神医。”   -   -   ——两日后,太清观大门——   -   玄和玄逸及众道姑正在门口送别沈浪和白飞飞。   玄和将一个包袱递给沈浪:“沈少侠,这里便是先夫所有的医书手记,希望能对朱大小姐有所帮助。”   沈浪接过包袱道:“道长挂怀,晚辈先替朱家和七七谢过道长。”   玄和笑道:“难得快活王还派座下酒使亲自来接,我是想去,可惜这把骨头,折腾了一次临安,就不行了。唉,真是老了哦。”   “道长。”白飞飞眼眶微湿,上了一层台阶,扶住她的胳膊道:“道长,救命之恩如同再造,小巫此生,真是无以为报……”   玄和看向她,神色深切复杂,握住她的手道:“你……身子还未大好,一切小心,凡事不可过急过燥。”   “是。”白飞飞有些哽咽,刚想说些什么,一旁的青禾突然扑了上来,抱住她哭道:“小巫姐姐,我不舍得你走……”   “青禾……”白飞飞抚着她的小脑袋,流下泪来,安慰道:“我只是远游一番,还是会回来看你的。”   “真的吗?”青禾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道:“拉钩?”   看着青禾噘着小嘴和不甘不舍的眼神,白飞飞心底微酸,点头道:“……好。”   和青禾拉了勾后,白飞飞拍拍破涕为笑的青禾的头,道:“我不在,你要自己一个人好好照看菜园呀。”   “嗯。”青禾吸了吸鼻子,点头道。   “好了。”拉过青禾,玄逸笑道:“上路吧,熊少侠还在山下等你们呢。”   -   “保重——”   “保重——”   -   -   ——饷午,太清镇外,十里亭——   -   秋阳烈日,照的人影都有些模糊了。   -   店中,熊猫儿和沈浪正饮酒谈天。猫儿得悉七七有救,心下高兴,喝的有些高了。   “上次咱两这么喝,是多久之前了?”熊猫儿打了个饱嗝,问道。   “哈哈,谁记得这事儿。”沈浪夹了点菜送进嘴里:“那菜园,你帮我看的怎么样了?”   “嗨,别提了,你那破菜。”熊猫儿说着捶了他一拳道:“我才不像你那么闲,估计都死绝了吧。”   “啧。”沈浪皱眉,咂咂嘴道:“你真是不靠谱。”   “切。”熊猫儿自顾自的喝了几口酒,道:“反正现在白飞飞回来了,你也不用守着那座空坟,菜园迟早也会荒废,我不过见它可怜,助它一臂之力……”   “那我要你帮我捎的话呢?”打断猫儿的不知所云,沈浪斜睨他一眼道:“肯定没传到吧。”   猫儿一愣,转了转眼珠,想了起来:“我是想传,可没见着你要我等的人。也有可能她来了,我不在,我那么忙,你说是吧……哈哈”说着抱拳作辑,装模作样的要拜几下。   “去。”沈浪打开他的大拳头。   “唉,我真搞不懂你,受气包,白飞飞,还有她。”熊猫儿被他一打,微微清醒道:“真是一个比一个痴傻。”   沈浪不语,淡淡笑了笑。   “你那么在乎,还放她独自去和宋离道别?”熊猫儿指着他揶揄道:“你还挺大度啊,沈少侠。”   闻言,沈浪脸色黯了黯,道:“我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。”顿了顿,看了猫儿一眼道:“你不也不担心百灵,到处跑吗?”   “那能一样?已经是我媳妇了,能一样?”提到百灵,猫儿不由挑嘴一笑,大力夸奖道:“百灵,百灵,真是个好媳妇……”说着慢慢往桌上倒去。   看着猫儿渐渐睡去,沈浪笑着摇摇头,举起一杯酒,看向门外熙攘的人群和正午炽烈的秋阳,陷入沉思。   -   -      ☆、启程   《卷二·何以继》   -   29.   -   -   ——翌日,傍晚时分,淮阴朱记钱庄附近——   -   熊猫儿和白飞飞坐在一家茶铺里等沈浪,两个人相对无言,只是闷头喝茶。   白飞飞不是个能闲聊家常的人,而熊猫儿这样一向多话的人,面对淡漠的白飞飞,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,问了两句宋离,见白飞飞面露哀愁,也只好噤声。   尴尬好久,白飞飞突然问道:“我死去的这半年,沈大哥他过得怎么样?”   “啊?”熊猫儿一愣,心底一叹,道:“不怎么样。”   “怎么说。”白飞飞放下茶,看着猫儿,神色依旧淡漠。   “他什么都没跟你说吗?”熊猫儿疑惑了一下,又笑道:“也是,他要是会跟你诉苦,也不像他了。”   “他过得很苦吗?”白飞飞的眼里多了一丝急切。   ——她一直以为,她死后,他便可以无牵无挂的和朱七七走下去。所以她醒来后,不去找他,亦不愿想他。即使再重逢,沈浪给了她那么多的坚定与关怀,她也不敢去问那半年他过的怎样,怕问了,倒让自己心伤。   而她突然想这么问,只因宋离临走时那一句:“你不想看看沈浪给你立的碑吗?”   -   见熊猫儿但笑不语,白飞飞追问道:“到底是怎样?”   熊猫儿想了下,也不便直接回答,便道:“你知道他,天塌下来当棉被盖,总归是不好也不坏。只是……”支吾了一下,在大脑袋里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:“只是因为太恋家,所以改了个行当,当上了草头军师,不像原来那么喜欢到处跑。”   白飞飞的疑虑更甚——幽竹君师的名号她是听过,但她只当是谣传和玩笑。但是恋家?小屋已经被她烧了,他哪里还有家,是仁义山庄?或者是朱七七的家吗?   刚想再问些什么,熊猫儿就指着沈浪道:“他出来了,你自己问他。”   -   只见沈浪在钱庄里交代完了一些事情后,掀帘而出,见他们二人正盯着他看,不免打趣道: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,你们俩不用这么望穿秋水吧。”   熊猫儿哈哈大笑,站起来道:“那可不是,你居然会拐到淮阴处理钱庄之事,要不是我一路跟来,还以为你人被掉包了,当然要多盯着你一点。”   “哈哈。”沈浪笑着拨开他的手,作辑道:“那沈小弟还真是受宠若惊。”和猫儿打趣了一番后,看向白飞飞,关切道:“我已经让祝云备了马车,你就不用骑马了。”   白飞飞敛起急切和疑惑的眼神,也站了起来,淡笑道:“我也不是没这样来过淮阴,身子好了大半,不用麻烦祝掌柜。”   “都说好了,等他牵来马车,我们就出发去兖州。”沈浪边说着,从袖中拿出了帐票递给白飞飞道:“这次请收好啦,别再随便撕了。”   熊猫儿瞟了眼帐票道:“这是你全部家当了?”   看着面色微赧的白飞低头收好帐票后,沈浪才抬头回道:“其实我也不太清楚……”   “噗。”熊猫儿打断他:“沈家的产业都不清楚,你这人,到底有什么是在乎的。”   闻言,沈浪便向仍低着头的白飞飞瞥了瞥,回眼对上猫儿的白眼,笑道:“我对钱财不太敏感,给她收着也好。”顿了顿,解释道:“这些其实也不算沈家的产业。当初朱家的产业之所以分为三,不是没有原因的。朱爷祖上与皇室有些渊源,故起家于北方的汾阳,主营钱庄当铺和关外商行马队,兼营官盐转运;沈家与江湖牵连诸多,产业多投于西蜀,沿蜀道设钱庄客馆,茶铺酒肆,方便往来商队和侠客落脚;而这十几年来在南方扩张的钱庄布铺,分量其实最轻,所以才会留给我。”扬了扬头,又有些无赖的笑道:“而不巧,那时我手上只有这些属于沈浪的帐票,为了解决怜云山庄一事,就直接拿来用了。至于西蜀沈岳那份,我想,就不要算了。”   熊猫儿听完,点了点头,惋惜道:“只可惜,即使有这些产业,王云梦死了,怜云山庄也不知道会怎么样。”   -   白飞飞猛地抬起头:“王云梦死了?”。   “是啊。”熊猫儿道:“七七被害成那样,主上不可能再留王云梦了。”   “那她到底是真疯假疯?”想到曾经所谓的盟友,就这样散了去了,白飞飞心里也有些难以名状的谓叹。   “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。”沈浪叹道:“不过我猜测,应该是失心疯,时好时坏,不然也不会把七七认成李媚娘,还毫无退路的下这么重的手。”   “好了,别说这些丧气事。”熊猫儿最受不了这样气馁的氛围,便转了话题,拍了拍沈浪的胳膊小声打趣道:“这次你带着她去快活城,是怎么打算,将你们的关系公诸于世?”   沈浪刚想说什么,白飞飞先道:“是我要去快活城的,跟他没关系。”   看着沈浪无奈的笑了笑,熊猫儿转过头来问道:“你不会是去找七七吧,她都那么惨了唉。”   “我对她才没有兴趣。”闻言,白飞飞脸色一冷,坐了下去,拿起凉茶闷头喝。   “你别瞎说。”沈浪锤了熊猫儿一拳。   “哎哟——”熊猫儿夸张的捂着肚子,委屈道:“我不过是开个玩笑——诶,祝掌柜来了!”说着,便向牵着马车而来的祝掌柜奔去。   看着熊猫儿大步流星的走远,沈浪回头与坐着的白飞飞视线相交,笑道:“上路?”   白飞飞看着他的笑脸,想起刚才问熊猫儿的话,定了定神,道:“好。”   -   ——那半年他过的何如,以后再问吧。   -   -   ——翌日夜晚,济宁兖州,端裕王府——   -   沈浪一行三人,随同几个护卫,被端王府的下人引进了正厅。   -   端裕王朱守谦,乃兖州鲁王世子,是沈浪介入快活城之事前,游历兖州时结交的朋友,萍水相逢,因帮助过落拓一时的沈浪,又兼受沈浪智计相助,二人对彼此虽知之甚少,但也能把酒言欢,笑谈往历。   而朱守谦虽为庶出,但自幼聪敏好学,进士及第后留任兖州布政司使。为人谦和,习音律,善书画,故及冠之后,被封郡王,赐‘端裕’号。又因其人眉目清明,面若冠玉,兖州内又有“端玉小王爷”一称。   -   “沈军师。”朱守谦拱手抱拳,迎了上来:“真是好久不见。”   “军师这名号真是过誉,沈某愧不敢当。”沈浪朗声笑着,拱手抱拳:“深夜打扰王爷,真是过意不去。”   “哪里哪里,三个月前,要不是沈兄巧以妙计,我又怎么能寻回珍宝。”朱守谦端坐上首,招呼他们在旁侧坐下,吩咐下人递上茶水,道:“这几位是?”   沈浪介绍道:“这位是快活王座下酒使,前丐帮帮主独子,现丐帮六袋弟子熊猫儿。”   “幸会——”   “幸会——”   -   沈浪复又伸手向白飞飞道:“这位是在下的师妹,巫飞飞。”   “哦?”朱守谦不由的多看了白飞飞两眼:“与沈兄相交数年,我竟还不知你有同门师妹?”   白飞飞对上他探究的视线,低眉浅笑,微微屈身拜了一下道:“小巫见过王爷。”   朱以谦点点头,见她娇羞柔弱,不由地放低语气问道:“巫姑娘是第一次行走江湖?”   见他神色不明,视线一直胶着在白飞飞身在,沈浪不禁有些烦躁,抢先回道:“她自小体弱多病,在青城山外长大,这是第一次来到中原。”   朱守谦收回在白飞飞身上的视线,看向沈浪,疑道:“原来沈兄来自西蜀?”   “嗯。我们两也多年未见。”沈浪怕说不清楚,转了话题:“我们这次赶去快活城,路过兖州来拜访王爷,实不相瞒,是有一事相求。”   -   朱守谦摇摇折扇:“快活城?沈兄是为快活王广招天下医书和大夫的事情吗?”   “嗯,我记得王爷曾说过,那幅《素月》的落款,是‘丹青妙手’,与二十年前的神医梁又空名讳相似,所以有些好奇。既然现在已经寻回……”沈浪轻轻拂去茶面的雾气,道:“不知可否让沈某瞻仰一下?”   “这……”朱守谦将扇合拢,轻敲了两下,想了一会道:“现在?”   沈浪抿了口茶,点点头。   朱守谦又将视线看向熊猫儿和白飞飞,淡笑不答。   沈浪见他似是疑虑,便道:“如果王爷不放心沈某的朋友……”   “不是不是。”朱守谦挥了挥扇子,道:“我只是想天色已晚,纵然我们两想把酒叙旧,也应当让巫姑娘和熊少侠稍作休息才是。”   沈浪见他秀眉一皱,便已了然,挑嘴一笑道:“王爷真是体己入微,这样也好。”   言毕,三人拜别朱守谦,回别苑客房整顿休息。   -   -      ☆、画   30.   -   -   ——是夜,别苑水榭边——   -   红廊回转,夜隐白墙。绿池晚风,黄叶轻落。   白飞飞正坐在池子旁,微微闭眼,享受秋夜的凉风。   自出了太清观,没了寒潭,白飞飞便喜欢在晚上出门吹风,也好睡的沉些。   -   ——那个端玉小王爷所说的“三个月前”,便是她不知道沈浪的时间段。那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?那幅《素月》又是怎么回事呢?   白飞飞突然有些惶恐的发现,这一个月沈浪已经慢慢渗入到自己的生活,而自己对他,似乎仍是一无所知。   如同半年多前一样,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,甚至比她还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世,可她对他的心,他的真实身份,直到最近,也还是一知半解。   将池边的一个小石子儿踢下水,白飞飞有些烦躁,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,即使那个人是为自己好,即使那个人是沈浪。   -   ——而宋大哥现在,又会在哪里呢?   白飞飞从袖中拿出那片绿叶头饰,有些怔忪。   -   半年多前被玄逸青禾所救,在回江都的半道上,便换了干净的道袍。醒来时,之前的衣饰全无。而这片久违的头饰,也真是很久没戴了。   想着这层,白飞飞便把发髻上的青玉簪子取下,对着月色下池子里的倒影,把头饰别了上去,正轻轻梳着自己的长发,别苑大门口突然传来一声低呼。   -   “是你!”   白飞飞转过头去,见朱守谦满面惊喜,疾步走来,手中的折扇不停的打向另一边手心,嘴里低声重复道:“是你,是你。”   白飞飞大惑不解,偏了偏头,又见沈浪在他身后走来,脸色阴晴不定,遂问他道:“发生什么……”   “你就是绿荷仙子,对不对?”朱守谦打断她,一把抓起白飞飞的手,神色急切的问道。   -   ——什么绿荷仙子,好俗气。   白飞飞皱了皱鼻子,把手用力抽出,道:“我不知道什么绿荷仙子,王爷请自重。”   沈浪走近他两,挡在了白飞飞面前:“应该不会是她。”   “你们俩大半夜的搞什么鬼把戏?”白飞飞有些不愠,想来那王爷到底是不放心她和熊猫儿,把那幅画只给沈浪一个人看了,而沈浪也装模作样的应了下来。   “你刚刚的背影,好像<素月>里的那位绿荷仙子,还有这绿叶头饰。”朱守谦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,热切的视线在白飞飞的脸上和发髻流连。   沈浪沉声反驳道:“梁神医画这幅画的时候,她才两岁。”   “这画是三年前我从市井小贩里淘来的,你也不能确定他就是梁神医的大作。”朱守谦说着,又往前走了一步。   “那上面的落款有时间!”沈浪有些不耐烦,整个身子挡在白飞飞前面,道:“小王爷,你冷静点!”   “哦……”朱守谦反应过来,讪讪一笑,道:“沈兄说的对,我失态了。”   -   “你们到底在说什么?”白飞飞拉了下沈浪的衣角:“你瞒着我和熊猫儿去看画了。”   -   “是我的错,这幅画我珍藏已久,三个月前又被盗走,防人之心不可无啊。”朱守谦笑容可掬的抢白道。   “这幅画画的是什么?”白飞飞从沈浪的身后走出,问道:“王爷可否让我看一眼?”   “巫姑娘想看的话,这边走。”朱守谦微微一笑,侧开身子给他们让路。   白飞飞收到沈浪肯定的眼神,颔首回道:“那就麻烦王爷了。”   -   ——   -   三人穿过偌大的郡王府,进到了一件外室极为朴素的厢房,朱守谦费了一番功夫打开了锁,点了房内的烛灯。   灯光掌起,书卷珍玩,字画名器,渐渐从烛光中隐现,一眼望去,层层叠叠,绝不少于百八十件。   “这里。”朱守谦从墙角处摘下了一幅绢布画,展示给她看。   -   画卷展开,是一副月下仕女图。图上是一位青衣女子的背影,女子微微侧头,月色下的她嘴角噙笑,淡然安详地注视着怀里的婴孩,身上唯一的装饰,便是那与远山相衬的一片淡色绿叶。画的下首是一篇抒怀小词:   -   流水泠泠,未转芊心压枝落。情将且止,一缕孤风洬。   远黛卷烟,遥行风雨惰。盼君归,马踏凝睇过。   -   “这个女子……”   “背影很像你吧。特别是刚刚你别着绿叶头饰的样子。”朱守谦的语气夹杂着一丝兴奋:“那个绿叶头饰并不常见,你到底是谁,是这落款拓印的‘绿荷仙子’吗?”   白飞飞的目光越过身边的朱守谦,看向沈浪,指着落款红印处,问道:“丹青妙手?是梁神医吧。”   “应该错不了。”沈浪点点头:“梁神医不像柳神医,他远离俗世,游历大江南北研医寻药,只有找得到他的人才能向他求医。我也是见过了玄和道长才知道他还有一位夫人。”   “‘绿荷仙子’是玄和吗?”白飞飞看向落款,喃喃道:“等等——弘治十三年……那玄和应该也没有那么年轻……”   -   “你们在说什么?”朱守谦视线在沈浪白飞飞脸上徘徊,一脸疑惑。   “如果王爷真的想知道画中女子是谁,何不将画借给沈某半月……”沈浪正色道。   -   “不行。”朱守谦皱眉打断:“我才刚寻回一个多月,沈兄,你这样也太强人所难了。”   “这画虽然精致,但也不像名家所作”白飞飞问道:“王爷为何如此抬爱?”   朱守谦笑了:“姑娘不是丹青苑中人,不知道也不奇怪。这个‘丹青妙手’是圈内少有的名家,画少而精,且作者从未以真名真面示人。他的画,知者奉为无价,不知者就只能让它流落市井。据我所知,市井上,江湖上,顶多只有三五幅在流动,而你手中这幅,是他最后最大的一幅画卷,故及其珍贵。”说着,朱守谦不由向白飞飞靠近一步道:“刚才是我失态了,小王只是好奇,巫姑娘这片头饰到底是从何而来?”   -   白飞飞闻言一愣——小时从来没有想过这便装的来由,只认为这些绿叶装饰之所以和幽灵宫众人都大不相同,是因为自己是白静的女儿。现在想来,白静那样阴郁偏激的性格,又怎么会给她准备这样暖的衣饰,果然是有些不同寻常。   -   想到这层,白飞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,只得道:“是一位朋友相赠。”   “谁?”沈浪和朱守谦同时问道。   “是……一个和尚。”白飞飞如实答道。   “这……”朱守谦傻眼了:“和尚怎么会送你头饰?”   白飞飞心思一动,随口胡邹道:“我是他出家前的朋友,小时分离,近年来我到中原后才知道他家破人亡,勘破红尘,出了家。我去庙里拜访他,他便送了他闲时所制的头饰。”   朱守谦又傻了眼——还有这样趣致闲暇的和尚?   -   而沈浪闻言,脸色微微一沉,拍了一下朱守谦笑道:“朱兄,这绿叶头饰虽少见,但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,可能不过是一个巧合吧。”   -   “好吧。”朱守谦垂头丧气道,接过白飞飞手中的画卷,细细挂到墙上,道:“画你们也看过了,天色已晚,小王也累了,都早些休息吧。”   -   白飞飞想了一下,还是追问了一句:“王爷可知盗画之人是谁?”   “不过是个无知商贾,已经关进大牢了。”朱守谦见沈浪在他的藏宝室里左顾右盼,略有不悦,随口道:“沈兄,对这些书画可感兴趣?”   沈浪回过头来,大大方方的说道:“我感兴趣的只有那一幅,可惜王爷连借都不让借。”   “沈兄。”朱守谦皱起了眉头。   见他不悦,沈浪也不好多说,拉过白飞飞对朱守谦拱手道:“多谢王爷今夜与沈某共饮叙旧,明日我们还要上路,就告辞了。王爷一起走?”   “好。”朱守谦没再说什么,等锁好门,与他们道了别,便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。   -   -      ☆、刺客   31.   -   -   ——兖州,端裕王府廊道——   -   沈浪和白飞飞正往别苑走去。两个人各怀思绪,都没有说话。   -   进了别苑,走过池子,白飞飞低头思索,想追问沈浪盗画的事情,便向旁伸出手,去拉沈浪的衣角,却扑了个空。转过头去,见沈浪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,弯着腰在池边搜寻着什么。   -   听到白飞飞的脚步走近,沈浪直起身,手中握着那枚青玉簪子。   -   “呀。”白飞飞在月色下看清了沈浪手中的东西,想起刚才一时情急忘了它,有些不好意思:“刚刚被小王爷一吓,忘了它放在这里了,还好你细心。”   “是啊。”沈浪默默地把簪子收进自己袖中,沉声道:“那个头饰,宋离什么时候给你的,离开太清镇的时候吗?”   “不是,是我们第一次在寒潭见面时。”白飞飞眼见着他把簪子收进袖口,再见他的脸色,即使在黑夜中也阴沉的可怕,知他不快,便解释道:“这枚头饰,是他当时被囚于幽灵宫中,偷偷藏起来的,现在他还给我,算是为了了却尘缘。”   “了却尘缘?”沈浪突然有些凄惶的轻笑道:“他想了却尘缘,你却别上他给你的头饰。白飞飞,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?你到底,把我沈浪当成什么人?”   “你误会了。”白飞飞上前一步,想要去拉他,却被他偏身避开,不由的大声道:“我戴这头饰,是因为我想起……想起在幽灵宫中与白静母女相称的日子。那些绿叶衣服,都是她为我备的,我只是……”不知道如何去判别那二十年的情感到底是是虚是实,白飞飞心底一酸一凉,也说不下去了。   沈浪转过头去看她,见她含泪的双眸在夜色中闪动,想要拉住他的手僵着不动,心底一软一叹,醋也舍不得吃了,上前将她揽进了怀里,轻声安慰道:“不要再去想幽灵宫中的日子了。白静已经死了,她并不是你亲身母亲。不要忘了我们出行的目的,不要忘了我在你身边。”   白飞飞在他肩上微微点头,道:“那你也不要吃宋大哥的醋了?”   沈浪轻笑了一声,辩解道:“不是吃醋,我只是心疼我母亲的遗物,让你又是丢到寒潭里冻住,又是放到别人家院子里吹风的。”松开怀抱,沈浪一副委屈无奈的模样道:“本来不是说好,用已未过门的妻子打掩护,临出门你又改口让我叫你师妹。飞飞,你到底怎么想的?”   白飞飞看着他不解的模样,一双星眸中满是让她悸动的深情,不由的想偏过头去。   “看着我。”沈浪见她又想逃避,伸出手去捧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,道:“你还在顾虑什么?”   “我……”白飞飞心底又闪现出欧阳别庄中,他和朱七七你侬我侬的一幕,和那晚在药庐中,他求她不要离开时说的话。心里五味杂陈,也不知作何回答,只得道:“你再给我一点时间,等我查出身世之后,可以吗?”顿了顿,又道:“那枚簪子如此贵重,你先收着也好,最好也不要随身带着,放回仁义山庄吧。”   “你——”听着前一句,沈浪的眉头一皱,听了后一句,沈浪的心猛地一沉,更是懊悔刚才说出的心疼簪子的打趣话——‘收好簪子’可不是他想要的回答。   -   ——噼啪   -   不远处的围墙角突然传来一声枯枝的爆响,沈浪和白飞飞登时一惊,赶紧分开,同时向那里看去,只见一个黑色身影突然跃起,翻出了围墙。   -   ——谁?   他们俩相视一眼,施展轻功,翻过围墙,飞身去追。   而与此同时,王爷府别苑的巡视护卫也骚动起来,纷纷向那黑影的方向追去。   “有刺客?”   “有刺客!”   -   已入十月,兖州的枯木也多了起来,白飞飞和沈浪一前一后的在枝上翻越,追了半里地,已将王府的侍卫甩在身后,但也渐渐看不清那个黑影。   -   “好了,别追了。”沈浪在她身后喊道。   沈浪武功虽高,但轻功没比白飞飞好多少,加上白飞飞又修习了太清观的‘化如风’,更是让她身轻如燕。   “哎呀。”白飞飞被他一喊,一个踉跄,赶紧翻身下树,不满的对赶上来的沈浪道:“都怪你,让人跑了。”   “还不是被你拍的。”沈浪的肩伤和风寒还未大好,上前道:“你怎么看这个黑衣人?”   白飞飞看向她消失的地方,道:“一个女子,轻功极好,不在我之下。”   “化如风?”   白飞飞点点头——化如风是太清观武艺里最负盛名的一门,是仅适于女子修习的轻功,修习达成后便能步履无声,身轻如燕。   -   此时,王府的护卫也赶上了,沈浪上前对他们指道:“那个方向,但应该追不上了,一半的人手回府保护王爷,另一半的人沿途搜寻。”   王府的别苑护卫统领对他抱拳道:“多谢沈军师。”语毕,吩咐一队人马随沈浪和白飞飞回府,自己领人追去。   -   “你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意外。”回程路上,沈浪和白飞飞走在前头,看着沈浪嘴角流泻出一抹复杂的微笑,白飞飞不禁问道:“你知道她是谁吗?”   沈浪偏头看了她一眼:“大概,但不确定。”   白飞飞见他不愿多说,便拧了他一下:“跟我说清楚不行吗?”   “哎哟。”沈浪呲了一下嘴道:“你不是也一直怀疑她吗?”   白飞飞微微一愣,叹了口气道:“她没来送我的时候,我就开始怀疑了,或许更早。可是……我一直不明白她的动机。”   “放心吧,也许她只是出于好奇和好意。”沈浪拍拍她的手道:“而且我们不久后就会知道了。”   “你又知道了?”白飞飞不满的拧了拧柳眉——他又瞒着她作了布置。   -   说话间,两人已经回了府。   “发生什么事了,怎么那么吵!”熊猫儿打着哈欠迎了上来。   沈浪解释道:“我们这一路,大概是被人跟踪了。”   “什么?!”熊猫儿大惊:“什么人,捉到了吗?”   沈浪摇摇头。   “怎么回事,怎么回事!”朱守谦穿着金丝绣边的锦缎睡袍,脚步匆匆地从别苑大门进来,身边跟着两串正襟严肃的护卫队。   “王爷受惊了。”沈浪赶忙迎了上去,躬身抱拳道:“来人应该是针对我们的,叨扰王爷,实在过意不去。”   “针对你们?”朱守谦的秀眉玉面不由的皱了起来:“沈军师,怎么你来不过一个晚上,就这么多事儿。”   “人家要来我们也不知道啊。”熊猫儿大大咧咧的上前抱拳道:“既然是针对我们,王爷只管回院子睡觉,不用担心。”   听着熊猫儿如此潦草的解释,朱守谦的眉头皱的更加厉害,刚想再说什么,白飞飞赶上前一步,盈盈一拜道:“王爷息怒,师兄和我曾追那黑衣人半里之遥,看那人身手,不过是一名手无兵刃的年轻女子,应该只是来探探虚实。王爷如果不放心,我们今夜就离开王府,另谋落脚之处。”   “那也不必。”朱守谦见她说的好像自己有多怕似的,不免有些讪讪,手一挥道:“刘统领,加派一队人马守卫别苑。”复又回过头对他们三人拱手道:“沈兄与我相交数年,我怎么可能因为区区几个探子就把你们拒之门外,你们只管安心睡下,一切交给小王。”   “谢过王爷——”   -   ——   -   等护卫安排好,又是折腾了一个时辰,经过一晚的疑惑震惊,白飞飞终于是躺上了床。开始思考着今晚得到的所有线索。   -   梁神医和玄和是夫妻,那个绿荷仙子不是玄和,看时间和画上的她的年岁,现在估摸四十左右,难道那个绿荷仙子,是他们的孩子?   她佩戴的绿叶头饰,白静也让我戴着,可那个绿荷仙子,看上去又不是白静。那个婴孩……难道就是我吗?   等等,难道我是玄和道长的外孙女!?   -   白飞飞猛然推算到这层,登时大惊,一下子从床上坐起,想去找沈浪,刚没走几步,想起离日出也不过两个时辰了,索性还是躺回床上,又开始思索起来。   -   那玄和为何不认她?她似乎只知道白静是幽灵宫中人,但不知道她与白静的关系,幽灵宫与她同岁的人甚多,也有可能不是她。而至于她说的悔恨……   还有沈浪那令人讨厌的神情,想来他应该已经推出来了,可是又总是遮遮掩掩……   -   一晚的折腾,白飞飞也累了,想着想着,便渐渐睡去。梦里出现了过去半年在太清观的种种,清静无忧的生活,让她在梦里,似也觉得心安了不少。   -   -      ☆、悟   32.   -   -   ——隔壁沈浪房内——   -   沈浪并未上床,而是坐在窗前,借着月色定定地看着那枚青玉簪子。神思回到了半年前刚从仁义山庄回来的时候。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且说那日,他从仁义山庄祭祖归来,在白飞飞的墓前站了许久。   “飞飞,你已经走了一个月了。”轻轻抚着墓碑,沈浪闭上了眼睛,缓缓说道。   -   那墓碑是她的衣冠冢,立的是爱妻之碑,墓碑的旁边,是他亲手建的家。   之所以建在竹林中,之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愿离开这里半步,是因为他隐隐直觉到,她其实并没有死。   他要在这里守着,等着她回来。   -   ——她那么聪明,常常轻而易举的骗到他,这次,也许是另一种欺骗吧?   沈浪有时候也恨自己,为什么喜欢把她想的那么坏,为什么即使知道她不是好人,也没有办法放下她。   ——也许她确实施了什么手法瞒天过海离开了他,也许是她被高人所救,也许……她真的是被野兽叼走……   沈浪没敢继续想下去。   -   “我的生命,不过是笑话一场。我怎么舍得……如此待你。”   耳边蓦地响起那句话,轻柔的仿若一吹就碎。   -   ——飞飞,你如果真的不舍得,又怎么会这样轻易的离我而去。   -   而我自己,明明对你如此不舍,却一直在自欺欺人。如果我能够不那么自欺欺人,也许今时今日,就不用再受这样的相思之苦,懊悔之痛,与回忆煎熬。   ——是啊,我沈浪,就是这么一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。   以为自己能够与朱七七认定一生,到头来,却还是没办法管住自己的心。   以为自己能够全然放下白飞飞,到头来,佳人已逝,心灰意冷。   甚至自欺欺人到,将沈家女主人的家传玉簪取回,想替你埋进土里。好像这样,你就算是同意嫁给了我,成为我的发妻,成为仁义山庄的女主人。   -   “你是故意替我挡上那一箭的,对不对?好让我,一辈子都忘不了你。”   -   ——一辈子,真的是忘不了吗?我不知道,不确定。   如果你一直都不出现,那多年后,我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天天想你了。   那么现在,能多想你一天,也算是幸福的。   -   -   夜色渐深,竹林中忽的下起了淅沥的小雨,沈浪孑然站立许久,最终,还是没舍得破坏衣冠冢,没舍得将玉簪埋进去。   一只手攒着玉簪,一只手轻抚着墓碑,沈浪轻声苦笑道:“飞飞,你到底在哪里?”   -   ——   -   那日之后,沈浪便再也没有出过竹林。   他将那枚玉簪贴身放着,仿佛那簪子,就能代替白飞飞一直陪在他的身边,如同他们曾经的誓言一样。   -   日升月隐,春去秋来。竹林的叶也从绿意苁蓉,转至泛黄干裂。   沈浪在这里建了自己的家,养了自己的菜。慢慢习惯了隐居的日子,也慢慢习惯了没有白飞飞的日子——虽然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日子,但相忘于江湖与相望于阴阳人间,到底还是不同。   沈浪就这样守了半年,等了半年,想了半年。这半年他没少打听过竹林古道的行人商队,也没少研究那日他昏倒之地的足迹和车轱辘印,但都一无所获。   -   如此一天查探下来后,沈浪常常对着竹林古道发呆,或是面朝东,或是面朝西。夕阳有时在身后,有时在身前,但都无一例外的拉长了他的身影。或蹲着,或杵着,一动不动。似乎恨不得和夕阳融为一体,然后一起消失在天际间。   他就这样守着日光,直到最后一丝余晖消失。脑里似乎想着很多事,但当他回过神,打道回府时,却发觉自己不过是在发呆。   发呆时,偶尔会有那一句话从心底蹦出来。   -   “我的人生不过笑话一场,而你,是我唯一的真实和快乐。”   -   每当这句话蹦出来,沈浪免不了要自嘲的一笑。   ——抱歉,飞飞,你并不是我唯一的真实和快乐。   但你却是我唯一的心之所向,唯一的痛不欲生,和唯一的心障成魔。   -   ——   -   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。   起初天天在梦里与白飞飞相会,梦里的故事有喜有悲,他们像过去一样恩爱甜蜜,也和过去一样吵架打架。   他也会梦到她中箭的那一刻,梦中的心痛,常常让他惊醒。   后来,梦渐渐少了,梦里白飞飞的身影也渐渐模糊,还时不时耳提面命他出去走走,不要老缠着她敢去投胎。   每当这样的梦袭来,他醒时,总是一身冷汗。   而即使梦到那让他心痛的中箭时刻,也不那么容易痛醒了。因为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心痛,仿佛那是一种甘之如饴的惩罚。   -   最终,梦做够了,他不等了。   不是不想等,而是不知道如何等。   如果白飞飞活着,却时隔这么久都没有来找他,那只能说明她那厢已经放下。   她的放下让他心痛,却也让他欣慰。   而如果她真的去了,他这辈子更是注定得不到她,他这样苦等,只怕也会让她九泉之下不安。   那要去陪她吗?等一个不确定的下辈子吗?   沈浪苦笑——他怕死,因为死了,便无法再想她。   这世上想她的人已经很少了。   他不仅仅是她唯一的真实和快乐,还是她在世上存在过的,唯一真实的印记。   -   放弃回忆,避而不想,看似轻而易举,于他,却难于登天。   因为他舍不得。   他要自己想她,他恨自己曾放弃想她。   他更恨自己,想放弃想忘记,想走上另一条路,却终究是,求而不得,放而难舍。   最后,万劫不复。   -   更何况,他即使死了,谁又能保证他们能黄泉路上相会,在下辈子重逢呢?   他从来不指望下辈子。   -   思来想去,沈浪也不知道对梦中的白飞飞怎么说,索性就放任自己守在林中。   他是这样打算的:朱七七若是来,他便随她出林,此生必不负她;如果朱七七在快活城寻到真心爱她的人,他更是要欣慰祝福。   -   这样懒散的等着,不再有什么盼望,反而让他轻松起来。   等到朱七七来寻他,带他出了竹林回到快活城,他才突然发现,自己这样自欺欺人,已经害了白飞飞,难道还要害一个朱七七吗?   他给朱七七的承诺,到底是成全朱七七,还是成全自己?   -   他又再次迷茫了,想重新回到竹林,回到她的墓碑前反省自己,惩罚自己到处祸害红颜的丑恶行径。结果老天估计也看不下去他的落拓和迷茫,让他去太清观救朱七七的途中,再次遇到了她。   -   ——   -   门外护卫巡视的火把一晃,将沈浪的思绪拉回。   失神的双眼又再次聚焦到手中的玉簪上,沈浪长叹一声,复又微微一笑,将它收进了一个小巧的锦盒之中。   别人七十岁才能做到的事,沈浪很早以前就已经参透了——他是个知天命而不逾矩的人。   -   ——既然老天没有放过你我的缘分,那我沈浪,更是无论如何不能放手了。   -      ☆、北上快活城   33.   -   -   ——翌日,汾阳快活城,长生殿——   -   “滚!”屋内传来快活王的一声闷吼,一个行脚大夫跑出朱七七的房门,脚步踉跄,差点摔倒,怀里的银针布包也掉了下来。   -   大殿下,三五成群,穿戴各异,来自五湖四海的大夫们,看着这位先生的狼狈,心里都在打鼓,战战兢兢地等着传唤。   -   房内,朱七七依旧昏迷躺着,快活王和朱爷坐在她的床边,一个面色阴沉,一个愁容满布。   -   “你看看,阿音找来的都是些什么货色?!”山佐天音不在身旁,左护法在照看右护法,快活王突然发现身边连个撒气的人都没有,不由的怒视起朱富贵来。   朱爷收到他的怒目而视,也没好气道:“你对我撒什么火,还是试试下一位大夫吧。”   “我看那些大夫,个个儿都是草包,叫他们统统卷屁股走人!”快活王狠狠一拍大腿道。   “可是熊猫儿没有带回玄和道长……”朱爷心底一黯。   闻言,快活王抬头看了朱爷一眼,对上他与自己一样愁闷的神色,咬了咬牙,对手下人道:“请下一位大夫进来。”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南,酒使府邸——   -   百灵的房内,小泥巴,小四,驴蛋儿围成了个圈儿,个个儿盯着看信的百灵。   “百灵姐姐,猫大哥的信说了些什么?他把玄和大师请来了吗?”小泥巴焦急地问。   百灵眉头紧锁,收了信笺,道:“没有,玄和道长他没请到,却把沈少侠和白飞飞带来了。”   “什么!”小泥巴惊讶的嘴都歪了,眼里怒意浮生:“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小姐!”   “消消火啊消消火。”一旁的小四和驴蛋儿忙不迭的用手给她扇风,小四道:“大哥这是抽的哪门子风,把他俩请来了。”   百灵道:“信上说他们带了梁神医的医书。”   “梁神医的医书怎么会在沈少侠手中?”驴蛋儿问道。   百灵忖思了一番,想明白了:“快活王之所以要请玄和道长,应该是知道玄和与梁神医有十分密切的关系,这医书不是沈少侠的,而是玄和道长的!”   “哦~”小四和驴蛋儿互看一眼,恍然大悟。   “不行,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。”小泥巴绞着双手,踱步走开,低头思索了一会儿,气一沉,抬头道:“我要自己去江都求玄和道长!”   “我陪你——”小四凑上前。   “我陪你——”驴蛋儿紧跟。   “你们别添乱了!”百灵无奈,上前拨开小四和驴蛋儿,对小泥巴道:“七七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,我们还是先等大哥他们回来,再作打算。”   小泥巴泪眼汪汪看向百灵,无奈的点了点头。   -   -   ——兖州清晨,端裕王府别苑大门——   -   沈浪一行人醒来后想要拜别朱守谦,却被管家阻止了。理由是王爷起床的时辰,从来要超过三竿。   相交数年,沈浪自是知道,所以托管家捎了请安的话后,便领大家出来了。   -   大门口,王府里的几个护卫已经牵来了马车和马匹。   -   见沈浪似乎没有要扶自己的打算,白飞飞便径直上了马车。   刚掀开帘子,差点没有叫出声来。   马车内正首位置上,穿戴整齐,正襟危坐的,正是管家口中在睡懒觉的端玉小王爷朱守谦!   “嘘。”朱守谦把折扇抵在唇中央,示意她噤声。   白飞飞安抚了下心口,偏头看了沈浪一眼,见他头也不回的骑上了旋风,微微挑眉,提了裙摆坐进马车内。   -   “王爷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白飞飞坐在侧首,压低声音问道。   朱守谦笑了一下:“只是想去快活城开开眼界。”   “开眼界还带个卷轴?”白飞飞瞥到了他藏在身后的东西。   “唔……”朱守谦理了理衣摆,挪了挪屁股道:“巫姑娘,凡是挑明了说就没意思了。”   “不好意思。”白飞飞忍住笑,正色道:“小巫习惯了。”   -   沈浪已经打马靠近,他内力深厚,自是听到马车内的说话声,心下了然,便对前方的熊猫儿朗声道:“猫儿,我们上路吧!驾!”   -   听到出发声,朱守谦有点兴奋,一下子坐直身子,眼前一亮,对白飞飞道:“我出生二十年,除了上京赶考,还没出过兖州呢。”   “可这样一走,您的职奉怎么办?”白飞飞记得他可是兖州布政司使。   “嗨。”朱守谦闻言,淡笑道:“巫姑娘你是江湖中人,朝堂与江湖不一样,事情向来不是说一是一的。”见她不明白,又解释道:“藩王宗亲的官职,大都是空职,所以我出来一段时间,不会有问题。”   白飞飞了然自己不便多问,点了点头,又问道:“王爷可会武功?”   “不会。”   “可会对弈?”   “一点。”   “最爱书画?”   “正是。”朱守谦提到书画,眼睛又是一亮。   “所以带了<素月>出来?”   “对!”话一出口,朱守谦便知失言,顿时低下头去,懊恼不已。   而这边厢,白飞飞终是忍不住笑了,道:“小王爷真是个实诚人。”   朱守谦看着她笑的俏皮,不由有些痴了,由衷道:“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笑。”   “飞飞失礼了。”白飞飞赶紧收住笑,道:“你是为了画上的人来的吧。”   “对。”朱守谦坦白承认,眼睛飘向她的发髻,微微皱眉:“你怎么不戴那个发饰了?”   “不想戴就不戴了。“白飞飞想起了昨晚和沈浪不欢而散的谈话,心底一黯——昨晚临睡前,沈浪复又想将簪子给她别上,给她婉拒了。之后早起到现在,他一句话都不愿和她多说。   朱守谦见她不愠,也不多说什么。许久没有马车颠簸,他也有些不适应,索性闭上眼睛道:“这个时辰也是小王的睡觉时间,我先睡了啊。”   “嗯。”白飞飞应了一声,也闭上了眼睛。   -   ——   -   马车行进约莫两个时辰。   北上汾阳,路愈发颠簸,朱守谦睡了一觉醒来,觉得胃中早膳翻涌不止,而眼前佳人睡的正香,一番番难受之后,对比在马车里丢人现眼,和跑出去不打自招,还是选择了后者。   -   “停!停车!”朱守谦掀起车帘大吼了一声。   赶车的快活城护卫大惊,赶紧停车,还没来得及请安,就被急欲下车的朱守谦推到一边。   “诶?”熊猫儿也是一惊,赶紧下马,见他踉跄跑远,刚想去追,却被沈浪拦住。   “给他点面子啊。”沈浪也下了马,笑道。   “啊?”   见熊猫儿不解,沈浪只好小声解释道:“小王爷晕车呢。”   “哦。”猫儿反应过来,复又想到什么,指着他道:“你早知他在马车里?”   沈浪推开猫儿的手指,点点头,又走到马车边,掀了帘子对已经醒了的白飞飞说道:“我们在前边落鹰峡附近休息一下吧。”   白飞飞点点头,没说话。   “累吗?”沈浪问道。   白飞飞摇摇头。   “我们还有半天就到快活城了。这里多了一匹马,你要想骑,可以出来透透气,外面比较凉快。”   白飞飞微微一愣,道:“你终于肯对我多说几句话了。”   沈浪没说什么,只是把手递给她:“出来透透气吧。”   白飞飞犹疑了一下,见他抻着手不动,还是把手递给了他。   -   下了马车,白飞飞便抽出了手,指着旋风道:“我想骑一会旋风,可以吗?”   沈浪便把旋风牵来,扶她上了马,自己也翻了上去。   “你上来做什么,我要一个人骑。”白飞飞转头拧眉道。   -   “咳,咳。”熊猫儿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,道:“沈浪啊,你可别忘了我们离前面茶庄还有两里路。”   “我就是要带她过去。”沈浪没有理睬白飞飞的抗议,环过白飞飞的胳膊,牵起马缰,拉马掉了个头,轻夹马肚,对猫儿道:“等小王爷回来,你就带他们过去。我们先走一步了!”说完,便驾马离去。      ☆、沿途趣事   34.   -   -   十月初的落鹰峡,已渐露萧索。   马蹄踏着枯叶,簌簌作响。烈日夹杂冽风,鼓鼓而至。驾马中强劲的风扑面而来,让白飞飞睁不开眼睛,张不开嘴,想斥责沈浪的话,也说不出来。   -   在江都待了半年,白飞飞早已习惯那里湿润的气候,靠近汾阳后,这久违的干冷,让她残余热毒的身子,也不禁有些发凉。   -   “还好吗?”沈浪低头问道。   白飞飞点点头,脖颈被他说话时吐出的暖风一拂,有点痒痒。   -   渐渐近了村户人家,沈浪放慢了马蹄。闻着她发鬓的清香,沈浪不禁低头靠上她的头颈,浅浅呼吸着。   “你把他们支开,是要跟我说什么?”白飞飞微微避开,转头道。   “没有。”沈浪紧了紧怀抱道:“只是想跟你待会儿。”   白飞飞脸上一热,啐了他一口:“少说这种有的没的,我问你,你和小王爷是串通好的吗?”   沈浪神色坦然:“不算。”   “什么叫不算?”   “我只告诉他画可能会再次被偷,让他交给我保管。谁知道他人画不分,自己也出来了。”沈浪无奈道。   白飞飞笑了:“人画不分,说的还真不假。”   “……你们在马车里聊得很开心?”   “哦?”白飞飞忍住笑,歪着脑袋问:“你觉得呢?”   沈浪扬了扬头,挑嘴一笑道:“我觉得不是,不然他不会跑出去吐。”   白飞飞一愣,待反应过来,伸手拧了他的大腿一把:“好哇,你说我恶心?!”   “哎哟……”沈浪赶紧低头求饶。   谈笑间,二人就已经到了茶铺。   -   ——   -   待小二端好茶后,白飞飞开门见山道:“说说你到底布置了什么,知道了什么吧。”   “你猜?”沈浪似笑非笑,端起茶抿了一口。   白飞飞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,道:“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,装模作样。”   沈浪呲了一下嘴:“昨晚的那个黑衣人是青容。玄和可能是你外祖母,这些你都知道了吧。”   白飞飞点了点头:“但玄和也有可能不是,因为幽灵宫里也有许多年纪跟我一般大,从小被白静抢走,捡回的女子。”   “难得你推到这层还能这么冷静。”沈浪心下微微一痛。   “……还好吧,我对好事从来不敢报太大希望。”白飞飞抿了口茶,垂下了眼眸。   沈浪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,待她回握后,道:“所以玄和一直在暗中调查你的身世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你觉得玄和的医术,比起柳神医怎么样?”   白飞飞想了想:“不如,不然不会忘了加那味清火药。”   沈浪面露疑色:“可雨花青的解药,不是每个大夫,只花一两天就能配出的。”顿了顿,复又沉声道:“而忘了加那么基本的药,却也不像是她那种程度的大夫会忘记的。”   白飞飞一惊:“你是说,她故意不加那味药?”   “她可能只是想拖你住在太清观,好从你这里打探幽灵宫的事情。”沈浪安慰道:“你说白静和她有仇,那个仇可能就是抢走了她的外孙女,所以如果你不是她的骨肉,那你就是她的仇人,于情于理,她这样处理都没错。”   “嗯。”白飞飞点点头道:“但她又说幽灵宫的事情,是她一辈子的悔恨。所以我才更加奇怪。”想了想,又道:“要知道玄和的秘密又不伤她,只能从旁人入手。而玄和一句话,柳神医就肯从快活城出来,所以,他一定对玄和知之颇深。”   “只怕他对玄和言听计从,不一定愿意告诉你。”沈浪皱眉道。   “不试试怎么知道。”白飞飞狡黠一笑,问道:“你知道柳神医是什么来头吗?”   “柳神医的出身,是个兖州城内,一个药铺账房的儿子,十四岁时因为拿错药害死人,父亲替他顶罪,他自己逃了出去。”沈浪喝了口茶,道:“后来他就杳无音讯,六年后,也就是二十年前,他开始辅佐快活王,为他解毒治伤,同时快活王回馈以他天下名药奇方。两个人的合作便一直持续到现在。”   “这些都是你查出来的?”白飞飞道。   “嗯。”沈浪点点头:“小王爷也帮了点忙,因为柳神医是兖州人。” (布政司使负责户籍管理)   -   “你们是不是在说我?”朱守谦兴奋的声音从茶庄围栏处传来,打断二人的交谈。   -   且说朱守谦吐了一阵,顿觉神清气爽。可是因为害怕颠簸,加之马车里没有佳人相伴,所以姿态不稳的骑了多出来的马,紧跟着熊猫儿而来。   -   沈浪和白飞飞相视一笑,起身给他行礼。   -   “出门在外,不能多礼,免得暴露身份。”朱守谦赶紧扶他们起来,眨眨眼睛朗声道:“大家都坐啊,坐。”而后像个茶铺主人一般开始招呼众人坐下。   -   待众人坐下后,沈浪见朱守谦故作淡定,便拍了拍他背后的卷轴,打趣道:“王爷千里送画,暗度陈仓,真是让沈某受宠若惊啊。”   朱守谦的的脸颊不自知的抖了两下,淡定道:“送画是朋友分内之事。这次小王微服私访快活城,还烦请沈兄照顾了。”   “噗。”旁侧的熊猫儿和白飞飞正喝着茶,听他自圆其说是微服私访,都差点没喷出茶来。   朱守谦的脸红了。   沈浪倒是没笑,只是给他使了个眼色,朱守谦会意,起身和他一道离开众人,在茶庄外说话。   熊猫儿疑道:“这两个人怎么神秘兮兮的。”   “你还没见过那幅画吧。昨晚小王爷偷偷给沈浪看了,他也瞒着我们。”   “啊?我就说嘛,还以为早上起来要看的,结果就走了。”熊猫儿有点不爽:“沈浪这人,真不够义气。”   白飞飞见怪不怪,淡定喝茶:“时候到了他自会说的,你不用心急。”   从来没听白飞飞安慰过自己,熊猫儿微微一愣:“你倒是坦然不生气。”顿了顿,忍不住道:“你跟从前,好像真的不太一样了。”   白飞飞挑了挑眉:“那是因为我已经见过那幅画了。”   “……”熊猫儿被打败了,闷哼了一声,不再说话,心里暗骂道:城府都这么深,真是一对狗(划掉)男女!   -   这边厢,朱守谦听了沈浪的安排,点了点头道:“我已经派人去了大牢,但你说的幽灵宫,到底是什么东西?”   “我也说不清楚,总之麻烦你小调一队兵马给我。虽说朝堂不理江湖事,但威慑力还是有的。”沈浪拍了拍朱守谦的肩膀道。   朱守谦偷偷瞥了白飞飞一眼,脸色微热:“那你答应我的咯,事成之后,要把你师妹介绍给我。”   沈浪循着他的眼色看去,微微皱了皱鼻子,笑道:“好啊,不过多加只一个条件,等会上路,你骑马,我坐马车。”   -   “你!”想到不能与佳人同乘马车,朱守谦玉面秀眉一皱,但又想起马车颠簸的可怕,只好悻悻道:“好,成交。”   -   -      ☆、计中计   35.   -   -   ——落鹰峡——   -   众人才休整了一会儿,就在朱守谦的催促下开始赶路。   -   “小王爷,你怎么比我们还着急?”出了王府,熊猫儿对朱守谦的态度就更加随便起来。   朱守谦干笑两声,走向自己那匹马。   “你不坐马车了吗?”熊猫儿跟在后面道。   朱守谦向沈浪使了使眼色:“素闻淮北景致肃穆辽阔,有幸沿途欣赏,小王怎能错过。”   “好啦,猫儿,别忘了礼数。”沈浪打了个圆场道:“你帮我牵好旋风,我坐马车。”   -   闻言,熊猫儿转过头,浓眉上下一错,对沈浪翻起了见色忘友的白眼。   沈浪笑着拍了拍熊猫儿,偏头见朱守谦摇摇晃晃的上了马,也扶着白飞飞进了马车。   -   一进马车,他俩便看到一个绛紫色包袱,是朱守谦藏在身后的。   只见沈浪弓着身,越过白飞飞,在包袱旁坐下,在包袱的隆角上轻敲。几下后,听到了一声脆响。   ——果然不出所料。   -   “是什么?”白飞飞不解道。   沈浪满意的笑了:“他藏宝室里的一件东汉名器。”   -   马车轻摇上路,白飞飞稳了稳身子坐下,回想起那晚所见之物,略一忖思,道:“是那个东汉的岫碧鸳鸯壶吧。为了套<素月>的线索?”   沈浪点点头。   白飞飞心下冷笑一声:“这种下三滥的法子,也是你们串通好的?”   “没有。”沈浪无辜的摊手道:“我不使毒你是知道的。”   “哼。”白飞飞冷哼一声:“柳神医于我有恩,我不会对他下手。况且我已经想好套话的法子,不用你们俩瞎操心。”   沈浪眼睛一亮,挪了位置凑过来,道:“是什么,说来听听?”   “哦?”白飞飞斜睨他一眼:“好啊,只要你先告诉我,冷三去了哪里。”   -   -   ——汾阳,仁义山庄——   -   汾阳近来气温骤降,霜气蒙蒙,庄内随之清冷了不少。   冷清的另一层,是曾经往来频繁,让庄里不胜热闹的朱家老小,这半年多来总往快活城跑,令与快活王有仇的冷家三位爷颇为无奈,又碍于沈浪的态度,只得将精力都扑在了铲奸除恶的正事上。   -   “大哥,最近江湖上又有何异动?”正厅内,冷二见着了不常露面的冷大,不由疑惑道。   冷大自首座起身,捋了捋胡须道:“你还记得,上次因为钱庄的变动让三弟去了淮阴,自找到少主之后,他就只给我们捎话,说受了伤,要在太清镇休养一段日子。”   冷二点点头:“嗯,我还觉得奇怪,太清镇这么个小地方,之前听都没听过,为何要在那里养伤?”   冷大叹了口气,从袖中拿出一封两页信笺,道:“他的信,你自己看吧。”   冷二接过信展开,只看了第一张,就已是一遍语塞,两遍震惊,道:“最近的江湖传言是真的,白飞飞没有死!”   冷大点点头,道:“你再看第二张。”   冷二情绪未定,手速极快的换了纸张叠序,看完后皱紧了眉头,环视了四周,见没有下人,这才凑近冷大,语气不安道:“大哥,这……”   冷大闭了闭眼,神色严肃:“我叫你来,就是要你坐镇庄内,暂且压下几件缠身的大案子。而我则即刻动身,去快活城与少主见面。”   冷二点点头。   “还有。”冷大压低声音道:“盯紧庄内与朱记钱庄联系密切的人。”   冷二满眼忧虑,这样冷的天,竟也展开铁扇挥了两记后,道:“好。”   -   -   ——摇摇晃晃马车内——   -   沈浪在马车的另一头坐定,看着刚刚跑进来的朱守谦,脸色微沉。   ——他刚准备听白飞飞的计策,就被朱守谦打断。   -   马车才走不过三里,朱守谦就受不住行路之苦,跌跌撞撞喊停,下马上车。而且一进车门,就把他挤到马车另一厢,把包袱装模作样的藏在身后,偏要坐在白飞飞身边。   “小王爷,你没事吧。”白飞飞见他脸色苍白,关切道。   朱守谦摇摇头,虚弱一笑,掀起边帘对猫儿道:“启程吧。”   -   可惜车帘还未放好,马车外就传来了由远而近的马蹄声。闻声近来,朱守谦的脸色又白了一分。   听那达达的声响,少说也有十来个人,且个个都是好手。   -   “前面的,请留步!”   “端王府的人?”远远看见来人均身着王爷府的护卫制服,熊猫儿心下了然,寻思着拐带王爷,无论被迫与否,怕都是重罪,便不理马车内朱守谦对他拼命挥舞折扇使眼色,勒马停下等着。   不多时,他们的车队就被团团围住。   -   “熊少侠。”当首的来人乃王府护卫统领刘本刚,方脸黑髭圆眼睛,两撇八字胡修的整齐。他也认出了熊猫儿,便抱拳道:“王爷失踪半日,王府大乱,小人从马厩小厮那儿打探到王爷怕是错上了你们的马车。所以斗胆,想请见车内的人。”   “哈哈,马车里的人,你自己去问吧。”熊猫儿朗声一笑,不置可否。   -   马车内的朱守谦此时正在纠结,眼神在沈浪和白飞飞之间飘来飘去,见他俩皆是隔岸观火的神色,暗暗咬牙,卸下背上的画轴交给沈浪道:“这画,和包袱里的东西,都交给你了。”顿了顿,瞟了白飞飞一眼,向沈浪正色道:“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。”   沈浪笑而不答,将东西转给白飞飞,暗示她待着别动——白飞飞如今是见的人越少越好,当先出了马车。   朱守谦一愣,也跟了出去。   -   “沈军师,你知——王爷!”刘本刚见沈浪和朱守谦一前一后下了马车,赶紧下马,向朱守谦请安道:“兖州府三司缺一不可,今日正逢王爷主会议事,都司大人说这次必要向圣上参奏……属下,属下恳请王爷即刻回府。”   -   闻言,朱守谦冷哼一声,环起胳膊侧过身去,一脸不屑道:“徐泽睿算是个什么东西,有什么资格参奏本王。”   “小王爷。”沈浪皱眉抿唇,拍了拍朱守谦的胳膊以示安抚。   与朱守谦相交数年,沈浪虽对朝堂之事兴趣寥寥,但徐泽睿三个字也算是烂熟于心。   -   徐泽睿乃兖州三司之一的都司,年近不惑,主管兵事十余载,一直对生性不羁,又在民间声望颇高的朱守谦不满,只是碍于他藩王世子的身份不好发作。   -   沈浪上前扶起刘本刚,往他袖中塞了一个纸团,道:“徐大人向来看小王爷不顺眼,参奏的把柄这次没抓到,下次还会有,难道你要堂堂一个郡王爷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做人处事吗?”   “这……属下不是这个意思。”拢了拢袖子,刘本刚站起来颔首,一脸忧虑——是什么样的计策,非要小王爷离府不可?   “布政司缺我一个不少,你就跟他说我病了不行吗?”朱守谦不耐的打开扇子不停地扇着道:“他还巴不得我不出现,真是不懂得变通。”   “可您要去的是快活城,那里鱼龙混杂,高手无数,属下担忧王爷安危……”   “有沈军师在,怕什么!”朱守谦打断道:“你们回去吧。”说完,一挥衣摆,自顾自上了马车。   -   “王爷……”刘本刚一脸无奈。   “好了。”沈浪对他使了个眼色:“刘统领,这段时间的郡王府可就靠你了。”   刘本刚皱眉道:“沈军师,你能保证王爷的安危吗?”   沈浪朗声笑了,将刘本刚拉至一旁大声道:“来来来,沈某和你约法三章如何?”顿了顿,又压低声音道:“牢里的人,换出来没有?”   ——原来王爷的吩咐是从他而来。刘本刚一惊,当下心思清明了不少,回禀道:“是的。只是属下不知,为何要将他换作自己牢门旁的守卫?”   沈浪低声解释道:“逼他假扮守卫,亲眼见到自己会被杀人灭口,而后再以黄金白银诱之。以他们府上之人重财轻义的秉性,倒戈是必然。”   刘本刚疑惑道:“他们府上是哪门哪派?为何不将派来的杀手一并抓获?”   沈浪回道:“南中天府。”见刘本刚一脸惑色,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:“他们主要在南方活动,江湖之事,刘统领多晓无义。之所以不一网打尽,是因为他们府上之人眼线颇多,不可打草惊蛇。”顿了顿,神色严肃的重压了一下刘本刚的肩膀道:“这次偷天换日之计的由头,只有你我和小王爷三人知道,万万不可泄漏。”   刘本刚抱拳颔首道:“是。”   沈浪点点头,朗声道:“刘统领,我们可说好了。半个月后,沈某定会将端玉小王爷完完整整的还给你们。”   刘本刚仍是愁眉不展,但也无计可施,只得配合道:“那一切拜托沈军师了。”语毕,示意众人驾马离开。   -   熊猫儿见他们二人走回后,刘统领便率领部下离去,打马上前问道:“你跟他说了什么?就这么走了?”   沈浪点点头,笑道:“这下,拐带王爷的罪名就由我担着了。”   “你呀。”猫儿无奈:“就爱没事找事。”   沈浪笑而不答。   -   回到马车内,沈浪见车内二人脸上皆布满笑意,不由的皱起了眉头道:“你们在说什么,这么开心?”   朱守谦敛了笑意问道:“打发走了?”   沈浪点了点头,心道,计划里的一部分,就是把照顾王爷的担子撂在自己身上——虽然也给了他与刘本刚联系的机会。   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志得意满,沈浪语气极淡地再问了一次:“你们在说什么?”   “我们刚刚交换了计策。”白飞飞回道:“我总算是打听到了偷画之人的出处——南中天府。”顿了顿,又对小王爷状似责怪道:“那晚你还说是什么无知商贾。”   朱守谦扁了扁嘴,收了扇子握在胸前,道:“我也是在那晚府内骚动之后,沈军师复又翻进我卧房,说是探子已走,要跟我商讨大事,我才从他口里知道的。”   白飞飞扯了扯嘴角讽刺道:“师兄,你还真是精力旺盛,什么事都不忘瞒着我。”——真是铁打又爱包揽的仁义大侠。   闻言,沈浪笑笑,厚着脸皮,不假思索的辩白道:“师妹见谅,我本来也打算在路上告诉你的。况且南中天府主谋与否,还只是我的推测。今晚若真有人来暗杀那个商贾,就可以从他嘴里问出些东西。”顿了顿,又状似不甘道:“对了,柳神医的套话法子你还没说,继续?”——虽然他不想让朱守谦也知道。   -   “不了。”白飞飞微微挑眉——这趟也换我瞒着你:“我只说一次,刚才你不在,就没得听了。”   “你!”沈浪气的无奈,又不能发作,见一旁朱守谦用扇子捂着嘴偷笑,真想一把将他扔出马车,再好好教育一下白飞飞什么叫三从四德,夫唱妇随。   -   见他们两人对峙的神色,一个是幽愤不甘,一个是狡黠轻蔑,但嘴角都不约而同的藏着八分的笑意。即剑拔弩张,又好似有着某种默契,这样诡异的气氛,让朱守谦心里微微一慌,颤着声音,一手一个的压着他两的肩膀安慰道:“好了好了,师兄师妹要相亲相爱。”复又掀起帘子对外面喊道:“猫儿侠,我们走吧。”   -   ——什么猫儿侠狗儿侠的,真是惹上了个麻烦精。   猫儿心底暗骂,一夹马肚,领着车队继续前行。   -   -      ☆、劫-白飞飞黑化   36.   -   -   ——翌日清晨,淮阴,洪泽湖畔——   -   “木桨轻摆罗溪浅,戏采洪湖绿藕莲。   荷风敷面两厢过,三五丛丛垂柳落。   晨露勿贪一饷欢,时令错逢泪始干。   青色斜阳襟落早,花香融蘼空断肠。”   -   节近立冬,湖边的采莲小舟泛的稀落。越女的歌声随着晨霜荼蘼而渐渐淡去,音稀雾散时,一位垂钓老者的身影绰绰而显,只见他斗笠蓑衣,定定蹲坐在湖畔浅滩,黑色的长袍在晨风中微微飘荡。。   -   晨雾隐约,他身后出现了另一位头戴斗笠之人:“诸葛先生。”是一个青年:“兖州府大牢里‘酉时芒种’的人已经解决了。”   老者身形未动,只是斗笠在俯仰之间,表达着早已谋定。   “我们的人已经在江湖上放出风,幽灵宫主白飞飞未死。” 年轻人收到老者的肯定,接着禀道:“临安那里,怜云山庄转卖的产业,被仁义山庄的冷三爷拍走了。”   “哦?” 老者声响,却不显老迈:“那快活王就坐视不理吗?”   对这声音的蹊跷并不惊讶,年轻人只顾回道:“色使来了,他出价最高,但乔装被黑蛇识破,所以没有成功。”   老者干笑一声,道“快活王真是自作自受。”   “先生,产业这样被拍走,我们的人会不会……?”   “嘘。”老者突然举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。四下静谧,只余远去的歌响和呼咧的风声。   不一会儿,水波中的钓丝突然向下扯去,老者双手握杆,猛地一提一拉,一条秋膘甚肥的鳜鱼便拍打着水花跃出。   “天府之人最擅长的,不是集情报,而是作戏子。”将鱼收入篓子后,老者边挂上饵食,边道:“归于仁义山庄,对于集情报布眼线而言,未尝不是好事。这段时间安分一点,别让冷家人抓到把柄。”   “是。”年轻人抱拳颔首,喏了一声。   “别忘了把<素月>拿回来。”老者将鱼线掷回水中后道:“你下去吧。”   -   从始至终,老者都未回身。年轻人淡淡喏了一声后,便倒退着离开了。   -   -   春雨惊春清谷天,夏满芒夏暑相连。秋处露秋寒霜降,冬雪雪冬小大寒。   日有十二时,年有二十四节气,如日升月落一般,重往叠复。东西南北,天道珠玑,五行八卦,碧落黄泉,似是都蕴含在这时令之中。   子时立春复秋分,午时夏至往大寒,十二复二四,二百八十八条明暗布线,错落在江湖朝堂,陆内海外,近百年来,如同从天而降的网,笼罩着淮中江南。   这,便是南中天府。   -   -   晨雾散的干净,越发显露老者。身姿不动,仿若入定,许久之后,又起一鱼。此时朝阳已升至湖上两三寸许,为湖内的残荷败叶投开丛丛诡谲的倒影,金光粼粼,随水游波。湖面舟落虽稀,却是往复不绝,舟尖儿轻轻划破倒影款款而近,隐隐的歌声再次传来。   -   “沈岳啊沈岳,看来我还真是小瞧了你。”老者谓叹了一句后,便也不顾惊扰鱼儿与否,低哼浅唱,附和起那悠远的歌声来。   -   -   ——翌日傍晚,汾阳快活城——   -   众人将行李包袱卸在酒使府邸后,就马不停蹄地跟着猫儿进了城殿。   -   送达医书之事,本只需熊猫儿去办即可,但朱守谦好不容易来一次,无论为画中人,还是为开眼界,他都非要跟去快活王府不可。   至于沈浪和白飞飞的同往,沈浪对朱七七自是有一份牵挂和责任,更况且这次他的顾此知彼,间接导致了朱七七和常其铮伤重。   -   而之于白飞飞,她对朱七七依旧毫无歉疚,就算有愧,她做假演戏练出的脸皮子也不至于让她止步。   她欲与沈浪同往,最主要的目的,自是柳神医。而另一层,是她对快活王,一直有隐隐的心结。毕竟是她曾经誓要豁出性命报仇的父亲,她研究她近二十年,想来她这辈子想的最多的男人,竟还不是沈浪。   当她渐渐接受自己无父无母的身世,放弃报这无谓的仇后,除了伤怀谓叹二十载光阴的恨懑错付,也有一丝隐隐的不甘——好歹也是她白飞飞付诸心力研究的对象,彼时他轻描淡写的放她走,就已经让她极度不满,这一次,说什么也要让他将自己放在眼里不可。   北上汾阳这几天,白飞飞除了身世,想的最多的,就是这一出。每每思及要如何宣泄这份不甘,白飞飞都会对自己这种小姑娘讨不到糖就跺脚的心态哑然失笑——离了出世的道观,入了江湖这一趟浑水,自己果然就恢复了从前的执拗吗?   瞟了一眼身旁形色匆匆的沈浪,白飞飞捻起一抹得意的笑——他的宝贝女儿最想要的男人,现在可是在她手中。   似乎有些事情,她已经做到了。   -   -   ——快活王府,长生殿——   -   快活王刚刚喂朱七七吃了今日的流食及药物,正擦着双手,就听手下人来报说,酒使带着沈浪,白飞飞及一个朋友来了。当即出了内室,在长生殿正厅端坐等着,想到自己宝贝女儿躺在床上不省人事,沈浪却和白飞飞一道逍遥自在,心中怨气愈胜。   -   跨进正殿门,见到快活王,朱守谦刚想上前表示友好,就被沈浪一把拉住——虽然他也不知道江湖的王爷和朝堂的王爷之间要如何行礼。   -   “主上。”对沈浪点点头,熊猫儿拿着包袱,向前几步,躬身行礼道。   熊猫儿深知快活王最近的脾气一点就着,朱爷又因为钱庄之事回府了一趟,正在赶来的途中,没法对他扇耳边风,能帮沈浪顶着的,就只有自己了,是故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几分:“这是梁神医的医书。”   快活王瞥了瞥立于门口处的那三人,冷哼一声,接过了书,对来报的下人道:“去请柳神医过来,好好鉴别一下,别让小人再次算计。”   听着他的冷嘲热讽,沈浪握剑的手不觉紧了几分,上前一步,打着官腔道:“王爷,别来无恙。”   “哼,我当然是无恙,但是七七有恙,还是大恙!”一听沈浪说话,快活王的满腔怨恨仿佛就找到了一个出口:“我不想见到你,七七也不想。” 冷冷瞥了眼白飞飞,道:“你赶紧带着这个死人给我滚出去!”   沈浪剑眉拧紧,挡在白飞飞面前道:“七七受伤与她无关,我们取来医书,好意探望,王爷何必咄咄相逼。”顿了顿,又冷哼一声道:“我还没问过王爷,在临安时,把沈某的信鸽截到哪里去了?”说完,也不待回答,便拉着白飞飞要往内室走去。   -   “哼,惺惺作态。”快活王闷喝一声,拂袖掀起手旁的矮几,推掷击向他们。沈浪一把推开白飞飞,借力使力,用剑柄将矮几抡了回去。快活王双足并点,飞身向前,出掌将矮几震裂,身影从碎屑中倏忽而过,直取命门。   沈浪见快活王勃然大怒,不愿缠斗,亦不敢轻敌,斜身闪避,脚背勾起旁侧的雕花木凳甩出,又一次被快活王击碎。   快活王功力体力虽大不如前,但根基深厚,加之此时气血上涌,一招一式,大有取沈浪之命的架势。沈浪肩伤虽愈,但心下有愧,天绝剑出鞘,递招收招,只是围魏救赵,指东打西,渐渐处于下风。   熊猫儿不知如何插手,和首次观战高手对决的朱守谦一起,愣在那里。   -   “大哥!”听闻熊猫儿和沈浪已经到来,城殿别处的百灵和小泥巴等人,匆匆扒了几口晚饭后赶来,一进门就傻了眼。   “百灵!”熊猫儿看见百灵,回过神来,忙跑到她身边道:“这里危险,你挺个大肚子瞎凑什么热闹,赶紧走赶紧走!”边说边将她揽过来护着,作势要往外走。   百灵没搭理,手撑着猫儿的胳膊,视线胶着在缠斗的二人身上。   眼见沈浪身姿一低,天绝剑斜向刺出,快活王竟不从旁闪避,向后跃起,躬身一掌,不偏不倚,中击剑心,借着剑气反弹,翻至沈浪身后,反手一抓,直取后心的神道要穴。沈浪不防他这一招釜底抽薪,剑被震得差点脱手,更是不及反应身后那一击。刚屏气凝神收住要穴中激荡的真气,二人之间倏忽而过一个白色身影。   -   白飞飞步履轻盈,几记随波掌法拍去,行云流水间,白色的道袍衣袂翩飞,在二人之间虚晃了一阵,快活王吃不准她的后手,生生收回掌力。而她虽阻止了快活王的强攻,却并不意欲助沈浪一把,趁着众人讶异之际,纵身跃向内室。   - 作者有话要说:  白飞飞黑化   ☆、耳光   37.   -   -   “不可!”快活王大惊失色,收回的掌力再要发出,为时已晚。强将一步,随她跃进内室。   内室里除了昏迷不醒的朱七七还能有谁?除朱守谦不明所以外,众人皆是大惊,一窝蜂地奔进内室。   -   但见白飞飞已侧手翻跃至朱七七的床榻深处,拔她半坐,挡在身前,一手扼住她的咽喉,一手抚在她的后心。   -   “你想干什么?”快活王见爱女被作人质,高声喝道。   白飞飞冷笑一声道:“你不是口口声声说,是我和沈大哥把你女儿害成这样的吗?那我就坏人做到底,再送她一程!”说着,作势收紧手指。   -   “飞飞!”沈浪抢上几步,见她一如半年多前般狠决的神情,也吃不准她是又在演戏,还是真的怒上心头,只得劝道:“你别冲动……”   -   白飞飞兀自打断,仍向快活王道:“柴玉关!你扪心自问,沈大哥于你们父女俩,对不对得起?”   -   快活王冷哼一声道:“这个问题,还轮不到你来问!”说着,突然揉身向前,欲辖制沈浪为要挟。   -   “你敢!”白飞飞擒住朱七七咽喉的,乃幽灵宫的“幽灵鬼爪”,指节一伸一扣,竟生生抓破了朱七七刚愈合不久的薄皮,瞬间便有殷红的血液汩汩而出。   -   “白飞飞!”众人大骇,前前后后几声呼喊下来,让最后进来的朱守谦傻了眼——原来以为沈浪呼其“飞飞”,不过是巫飞飞的昵称。而白飞飞,不就是他去拜访沈浪时,他墓碑上的亡妻名讳吗!   -   朱守谦登时晕了头,再见床榻上,原本柔弱清雅的女子,一脸阴狠诡诈,面对称霸一方的快活王,神色鄙夷,毫无惧怯,手指尖尖处有细长的血迹流下,更添怖色,不禁脊背发凉,心底暗暗道:这个白飞飞,美则美矣,但性情多变,又好像……是沈兄的妻子,我……我还是不要也罢。   -   这边厢,快活王住了手,暴跳如雷,见沈浪只是一脸沉色,没有任何表示,更是气火攻心,狠狠道:“你这个妖女,到底怎样才能放过她!?”   -   “白飞飞,你说过你不是来找七七麻烦的!”熊猫儿想起他们在淮阴时的对话,大声提醒道。   “哦?”白飞飞瞟了他一眼,笑道:“我的话,你信?”   “你!”熊猫儿浓眉竖立,大手一指,说不出话来。   -   一旁的百灵眼珠一转,决定以退为进,道:“白姑娘,这段时间沈少侠对你一心一意,甚至为了你,没有带《云解梦圆》上临安,还撇下昏迷的七七回太清观。如今七七身负重伤,对你们二人毫无威胁,你这样做又是何必?”   白飞飞有感于当时,百灵点破沈浪与自己的误会,见她说的诚恳,收了鄙夷,正色道:“难道要我看着沈大哥枉死在快活王的掌下?”   -   “不会死不会死。”小泥巴带着哭腔,语无伦次,不住点头摇头:“沈少侠怎么可能会死呢?白姑娘你快放了我们家小姐吧。”   从前她两虽然经常一同遇险,但朱七七生命垂危之时,小泥巴均不在身旁。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,她也慌了手脚,忙的上前拉住快活王的衣袖道:“快活王,你是小姐的二爹,倒也说句话呀!”   -   快活王视线不离白飞飞,随意一挥手,将小泥巴推回小四驴蛋身边。   他素来心气高傲,仗着一身武艺,俾睨天下,从不受人挟制。是故对话中,只想她一个不留神,就把七七抢回来,然后再慢慢收拾沈飞二人。但见白飞飞虽然与每个人都说上了一两句,但一手五指已经嵌入皮肉,另一手按掌于后心,稍一发力,不会武的朱七七必然心肺俱裂。   前后夹攻,防不胜防。   而白飞飞身型娇弱,即使朱七七伤重,也比她丰腴一圈。如今七七整个人倒在她怀里,而她两手分辖,却吐纳有度,巍然不动,显然是武功大有长进。   -   “我不会再以此事找沈浪的麻烦。”沉吟许久,见她没有破绽,快活王只得周旋道:“但我要他照顾七七,直到她好起来。”   -   “不许讨价还价!”白飞飞杏目圆睁,怒道。   -   沈浪见她冲快活王夸张的瞪起了眼睛,神思突然清明,极快的接过话头道:“飞飞,够了。我于七七确是有愧,我也曾答应过她,要好好照顾她一辈子。”顿了顿,又觉得好像多说了三个字,便转过身来对快活王道:“沈某的爱妻既然尚在人世,这‘一辈子’肯定是无法兑现了,但照顾到‘好起来’,还是可行的。”   -   快活王拊掌笑了——七七怎样才算真正好起来,只怕就由不得他了:“好,沈浪,你果然不负”仁义“的名头。不错,就依你。”   -   白飞飞气的想跺脚:“傻瓜,我们明明占尽上风,你就这么爱当冤大头吗?”,抿了抿唇,眼角蓦地腾出些许雾气,带着哭腔道:“还是,你本来就想照顾她?”   -   沈浪见她演的凄楚,暗自好笑,刚想多解释些什么,快活王已经得隙而入,一把扼住了白飞飞的手腕上的阳池、太渊大穴。后者身子一软,两手脱力,登时就被拽出甩开。沈浪又惊又惑,飞身向前,将她稳稳接在怀里。担心快活王又起攻势,刚接她入怀,足尖复一点,就要往外窜。白飞飞运气回力,一把按下他的肩,两人双双落地。   而此时,左护法已经领了一队人马,将门口堵住,想走更难。   -   沈浪正要转头向白飞飞递眼色,突然——   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左脸挨了白飞飞一记极重的耳光。   -   “哎哟!”与此同时,一旁的小泥巴被白飞飞使劲甩袖而出的物什击中,惊叫了一声。   只是此时此刻,连小四驴蛋都不关注她了。   -   白飞飞这一记,含着天绝心法的内力,生生将一个内功修为极为扎实的大男人打的偏过了头,溢出了血。   见沈浪的脸登时肿了个五指印,众人,包括快活王皆是愕然大骇。   -   沈浪捂着脸,突然不敢看她,心底更是万万分的骇然不解   ——不是演戏,难道真是吃醋吃到这地步?   ——也是,杀人毁容都能做得出来,一个耳光又有什么大不了?   想到这层,也不知作什么滋味,怔忪半天,抬起头来看她,顿时愣住了。   -   只见她身形微微前晃,柳眉微拧,脸色苍白,紧咬下唇。眼中含泪,却并不滴落。那泪中,有不甘,有委屈,有妒恨,更多的,却是不忍,气愤,和心疼。   那样心疼与愤怒夹杂的含泪双眸,于飞飞之前,沈浪只见过一次。   -   “沈大侠。”沈浪正盯着她出神,白飞飞的声音蓦地低低传来:“你的傻瓜仁义,到底值几个钱?”   “什么?”沈浪一时没听清。   “你当初为朱家做了那么多事,到头来,讨到了什么好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你对自己的灭门仇人以德报怨,他又是怎么对你的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朱七七伤你那么多次,你又救了她那么多次,你还欠她什么?”   “我答应照顾她。”沈浪终于开口:“向朱爷答应过的。”   ——何况,我真的对她承诺过一辈子。   -   白飞飞抬眼看他:“答应?那你答应过我的呢?”   “你和朱爷能一样吗?”沈浪低声反问道。   白飞飞一愣,知他想岔开话题,薄怒微显,道:“你还没回答我,你的仁义,到底值几个钱?”   沈浪从未想过仁义还要明码标价,也不知如何作答。   白飞飞站直了身子,冷冷道:“你的仁义,值的是一个‘爱妻’的名分,还是一个‘照顾’的承诺?”顿了顿,又嗤笑道:“还是了不得到,能把这两个照单全收?”   沈浪愣住了。   孰轻孰重,他心里的掂量,往往和做出来的掂量不同。这份拿捏,他无能为力。   -   “主上!主上!”一声通报打破了这可怕的静谧:“柳神医说自己也病了,不肯来看医书。”   快活王回过神来,看到沈浪和白飞飞闹翻,自己的离间已经奏效,心下微宽,边示意熊猫儿过来护住七七,边向外喝道:“那就把他给我绑来!”   那手下人跑到他跟前,颔首禀道:“柳神医说了,除非您亲自拿着医书去他家,他才肯看……”   “妈的,越来越放肆!”快活王骂骂咧咧着出了内室,收拾医书,不再看沈飞二人一眼。   柳神医毕竟是他半个盟友,而非部下,当时他言语相讥,已惹得柳神医放话说,再也不管朱大小姐的伤情。而现在自己又有求于他,要是再来硬的,只怕他性子古怪,做出更多无法挽回的事情。   -   “你要的书,这里没有。”刚跨出门槛一步,白飞飞的声音突然响起。   快活王顿了脚步,狐疑地回过头来打量她——今晚,白飞飞已经做了太多出乎预料之事,他越发觉得此人难以琢磨。   -   “怎么,你知道在哪里?”   白飞飞的眼泪收放自如,不再等待沈浪的回答,转过身来,淡淡道:“我知道。”   -   -      ☆、离间   38.   -   -   “怎么,你知道在哪里?”   白飞飞的眼泪收放自如,不再等待沈浪的回答,转过身来,淡淡道:“我知道。”   -   捂着脸的沈浪闻言,心底一沉——天天指摘我瞒而不报,结果自己还不是一样!   -   “你自己都说你的话不可信!”熊猫儿还惦记着她一路唬他不止一次,不甘的嚷嚷道。   -   快活王眯起眼睛盯她半饷,道:“七七尽快复原,沈浪就不用照顾她太久。白飞飞,你打的好算盘。”   “难道你不想她尽快复原吗?”白飞飞挑了挑眉,正色道:“我没那么无聊。允我三件事,我就帮你找出医书。”   快活王疑心重重,没有接话,反问道:“你不怕我抓住你严刑拷问?”   -   白飞飞冷哼一声:“你大可以试试,我白飞飞无父无母,贱命一条,早该魂归西天。而令爱千金之躯,岂能受腐皮破相之苦。”   -   快活王斟酌再三,料想她的要求,不过是儿女情长。七七复原之后,艳冠中原,又有两个父亲撑腰,大可不必吊在这一棵树上。但如果涉及到复仇与阴谋,自己怕是担待不起,得不偿失。   不想即刻就答应了她,快活王放低了语气,道:“我先去找柳神医,作实你所言非虚,再来回你的条件。你看如何?”   -   白飞飞环视四周,道:“好,这么多人在这此见证,堂堂快活王,不可食言。”   “好。”快活王踏出几步,略一忖思,又回过头来,道:“白宫主要不要与本座一同前往……”   “不必了。”白飞飞打断他,转回身对沈浪冷冷道:“我的问题,你还没有回答。”   快活王见他们二人还在僵持,心底一声冷笑,拂袖而去。   -   沈浪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,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,仍是看不出丝毫假戏真做,真戏假作之态。   ——虽然二人在马车上已达成共识,为方便她接近柳神医调查身世之谜,要在快活王面前演一出“失和戏”,好让他对白飞飞不再有敌意。可具体如何演,却被闯进来的朱守谦打乱,之后他再问,白飞飞就只让他见机行事。   -   他本不是儿女情长之人,如今外人在场,众目睽睽,只得无奈道:“飞飞,在太清观那晚,我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?”   此言一出,四下议论声渐起——那晚,做了什么呀?   -   白飞飞脸色微红,思忖一刻,复又白了回来,苦笑道:“但你依然要照顾朱七七,不是吗。”   ——唯一的私心,那又怎样?   -   “这两点怎么能相提并论。”沈浪皱起了眉头:“过了这么久,你还不理解我吗?”   白飞飞的眼泪又有汹涌之势,讽刺道:“是啊,沈大侠心胸广博,仁义之举海纳百川,昂贵至极。我白飞飞一介孤女,要不起!”   说完,含泪狠狠瞪他一眼,纵身离开。   -   “飞飞!”沈浪见她要走,赶忙上前,白飞飞向后展臂一拂,衣袖宛若薄剑,蕴含内劲,流云沉浮,剑气叠峦,逼止了沈浪的步伐。   -   “你好好照顾朱七七吧!”沈浪这一滞,白飞飞已经下了台阶,仗着臻化如风的轻功,跃过愕然不已的众人。   -   见白飞飞翩然而去,朱守谦忍不住道:“巫,啊不!白姑娘!等等我!”   听她与沈浪的对话,朱守谦对他两的纠葛猜了个大概。适才对她油然而生的敬畏惧怕,因为刚刚对话中,她所蕴含的情深如许,悲戚黯然,又渐渐散去。   -   “等会儿帮我照顾好她。”沈浪一把拽住朱守谦的胳膊,低声道。   朱守谦略带嫌弃的斜睨他一眼,见他半脸红肿,嘴角血迹未干,心底也是五味杂陈。用扇子拨开他的手,道:“沈兄放心,我不会让白姑娘伤心太久的。”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,洒金街——   -   申时刚过,快活城的夜依旧灯火通明。城殿正门出处,便是横贯东西,八骥并行的的洒金街。东处岔口,被斜入西南的花豉巷截断。花豉巷,起于东北角的魁星楼,巷上琳琅遍布着烟花青楼,各色小吃。西处岔口,则是一条汾河上游支流,禹老河,河口一处,开人工引渠,引水注入神仙居的环岛湖。不大不小的曲曲河面上,错落有致着一十八座平桥拱桥,形态各异。   此河将快活城一分为二。从北处外郭城墙,至与花豉巷交汇处,这细长的三角区域,便是快活城中地价最高,最为热闹的地方。   -   朱守谦追着白飞飞到花豉巷,熙熙攘攘的叫卖小贩,莺莺燕燕的红楼酒馆,人烟嘈杂中,不多时,就把人给跟丢了。   -   “白姑娘!白姑娘!”朱守谦在人群中一边蹦跃,一边高声叫着:“白姑娘!白飞飞!”   -   白飞飞三字一出,街上霎时有几个人朝他投射出异样的眼光。   朱守谦浑然不觉,依旧蹦跳呼唤着。   -   他蹦了一十八下,到第一十九下时,突然被一个红色身影拽臂拉下,剑柄抵在后心,捂住口鼻,拖到了一座青楼楼脚处。   “我说一句,你答一句,如果有一刻犹疑和作假,马上杀了你,明白吗?”是一位中气十足的女子。   -   朱守谦初入江湖就落了单,吓得脸色煞白。双手紧紧拽着捂住口鼻的手,小鸡啄米似的点头。   -   剑抵着,手放开,朱守谦战战兢兢地回过头,是一位英眉凤眼,厚唇小口的女子,目光凌厉逼人。   -   “你刚刚喊的,可是‘白飞飞’?”她问道,声音口气均不似一般女子的娇柔。   朱守谦点点头。   那女子眼里有着怀疑和惊喜,道:“是不是和我一般高,身形单薄,步法轻盈,武功颇高?”   朱守谦站直身体,比对了一下这女子的高度,又点了点头。   那女子眼睛一亮,笑了起来,喃喃自语道:“宫主,应该是宫主——她为什么会在快活城里?你和她是什么关系?”   朱守谦毕竟是皇室出身,此时定下神来,见她与白飞飞当是旧识,略一忖思,便笑道:“姑娘,你问了这么多,总得先让我知道你的来头吧。”   那女子口气又硬了起来,用剑狠狠顶了一下他的腰腹道:“少废话!说是不说。”   “诶哟。”朱守谦缩了下腰,道:“我跟她也才认识不过几日。她是我朋友的妻子。”   “妻子……你是说沈浪?”女子拧起眉头,道:“他也在快活城吗?”   朱守谦点点头,疑惑更甚:“你到底是什么——”   -   话音未落,街角跑来了一个西北莽汉,对街道上的人大喊道:“喂,她在这里!快来!”   -   朱守谦和那女子皆是一惊。见来者不善,女子提溜起他的衣领,飞身上屋,踩砖点瓦,急速奔跑着。   这可苦了朱守谦。他武艺只在幼时学了个入门,此刻脚步踉跄,勾砖掀瓦,时不时在屋檐变换中磕到腿脚,叫苦不迭。   -   沿着花豉巷的高低屋檐,向南跑不多时,已经甩掉了那几个莽汉。二人正放慢脚步,暗自庆幸,忽然,两个蒙面黑衣人从天而至,截断去路。   -   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女子喝道。   来人不答,忽的窜出,空手直取朱守谦的面门。女子伸剑一格,拔剑与来人打斗起来。   朱守谦失了女子的辖制,身形一歪,直溜溜的滑下屋顶去。半个身子刚落下屋檐,背上的包袱突然被另一个黑衣人拉住,使劲扯着。   -   ——定是冲着《素月》来的!   朱守谦想到这层,立马清醒不少,反手转拽住那人的胳膊,用力拧绞。   那人倒挂在屋檐上,已经很是吃力,胳膊被朱守谦这样乱绞一气,疼的叫出声来,但也仍不松手。   朱守谦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反手紧握着他的胳膊,引体向上,扭曲身子,对着他的胳膊抬头一跃,使劲咬了下去。   咬力加上重力,那人吃痛,赶忙松手。   朱守谦手舞足蹈的掉了下去,所幸掉在了一垛谷草马车上。   屋檐上仍是斗声不绝。他不敢抬头,扑向前座,一抖马缰,驾马离开了。   -   -   ——花豉巷,弈铭轩——   -   白飞飞找了好几个棋社,终于在花豉巷南边尽头的弈铭轩内,买好了一副混元双云子,正出得店门,就差点被一驾横冲直撞的马车撞到。   -   “吁!”马车在临河处,终于停了下来。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滚下谷草垛,还未站稳,就忙着拍去身上的灰尘污秽。   白飞飞见他狼狈之中还不忘仪态,暗自好笑。   拿好了棋子走向平桥,那个人突然从河边枯柳中奔出——原来是朱守谦。   -   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白飞飞一惊:“怎么弄成这个样子?”   朱守谦哈哈一笑,忙不迭的再拍衣袖,道:“我找你来着,结果被人堵了。”   白飞飞微微皱眉:“被人堵了?什么人?”   “一个红衣女子,几个西北大汉,还有两个黑衣人。”朱守谦老实说道。   “那你居然还能完好无损的回来?”白飞飞不由暗暗称奇——这个小王爷的命真好。   朱守谦得意的晃了晃脑袋,道:“别光说我,你没事吧?”   白飞飞淡淡一笑,道:“我没事。我也还想找你呢。”   “什么?”朱守谦一愣。   “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套话法子吗?”白飞飞举起棋盒摇了摇,道:“你也想知道<素月>的由来不是吗,跟我走吧。”   朱守谦想了想,缚紧了背上的包袱,笑着点头道:“好。”   -   - 作者有话要说:  小王爷萌萌哒   ☆、朱七七梦呓   39.   -   -   ——是夜,快活城,长生殿——   -   且说白飞飞和朱守谦走后,熊猫儿便打着哈哈对大伙儿说,纯是误会一场,让左护法领兵撤出。   拾阶而上,见沈浪对着白飞飞和朱守谦之间越拉越远的距离兀自出神,熊猫儿无奈的摇了摇头。   -   直到他俩消失在暮色之中,沈浪方才转过身。   与熊猫儿视线相交,见好友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,沈浪重新捂上了脸,笑道:“怎么,不爱武装爱红妆了?”   猫儿粗眉高低拧起,脖子向后一抵,皱着眉头道:“亏你还笑得出来。”   沈浪依旧笑着,抬脚往屋内走去。   熊猫儿一把按住他擦身而过的肩,道:“你和白飞飞一唱一和的,葫芦里卖的什么药?”   沈浪偏头,上下打量着熊猫儿——他这个兄弟好像机敏了不少。   -   “朱爷应该快回来了吧。”沈浪拨开熊猫儿的手,答非所问。   熊猫儿怒了,掰过沈浪的肩,猛摇了两记,吼道:“沈浪,你还当不当我是哥们?!”   沈浪敛了笑意,无奈道:“当。但今天傍晚的事,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。”   “我看你是陪白飞飞演戏演上瘾了!”猫儿咬牙道:“她那样对七七,你居然一点儿反应也没有!”   “你不也说她在演戏吗?”沈浪云淡风轻的反问道。   “呃?”猫儿一愣,眉头当即拧得更紧:“伤七七也是你俩串通好的?”   沈浪肩膀一沉,叹了口气道:“当然不是。但如果不这样……”——快活王只怕不会挑起离间的心思,我不会对七七表现的更加歉疚,我俩也找不到失和的契机了。   -   “右护法!右护法!”话音未落,长生殿外一角传来了几声叫喊。   沈浪和熊猫儿循声望去,见刚醒不久的常其铮正两手拄拐,以拐代步,一步一摇的朝这里走来。踉跄的拐步和着别扭的轻功,姿势甚是不雅。后面跟着两位城殿里的宫女,端药的在前,推轮椅的在后。   沈浪和熊猫儿赶忙跃下石阶,奔过去掺住他。   -   “大小姐,怎么样了?”常其铮稳了稳呼吸,缓缓道。声音多了一丝不明显的焦虑,却一如既往的厚重低沉。   沈浪心底一叹,低下了头。猫儿回道:“就破了点皮,没事。”   -   常其铮笑了笑,余光瞟了沈浪一眼,不动声色地把被他掺着的手抽出,搭在猫儿胳膊上,对他道:“能扶我进去看她一眼吗?”   -   “右护法,柳神医……柳神医说了,你……你还不能下地。”两个小宫女终于赶上,气喘吁吁道。   闻言,猫儿把他按进轮椅道:“算了吧,你去也帮不上什么忙,沈浪和我会照顾她的。”   -   常其铮的脸颊不自知的抖了抖,神色黯然下去,道:“也是,我如今,废人一个……”   “啊?”猫儿顿知失言,赶忙道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哎呀,来,我推你上去。”   “不了。”常其铮飞快的接口,而后不理沈浪和熊猫儿的规劝,调转轮椅,磕磕绊绊的离开了。   -   沈浪和熊猫儿一道,又一次望着一个背影消失在暮色中。   良久,熊猫儿笑叹一句:“又是一个痴傻之人。”   -   沈浪闻言,一挥胳膊搭上他的肩,道:“难道你不是其中之一吗?”   猫儿转过头来与他相视。二人无奈的一笑,正欲转身回房,又有下人来报——“冷大爷和朱爷一并来了!”   -   猫儿的笑容遽然一滞,道:“冷大叔重出江湖,肯定没好事。”   沈浪却仰头一笑,道:“是耶非耶,好也坏也,永远是相对的。”   -   -   ——花豉巷——   -   达成一致的二人,刚要走上平桥过河,朱守谦一拍脑袋,道:“白姑娘,那个红衣女子被围攻,我们得回去救她。”   白飞飞疑惑道:“你不是说她把你堵了吗?”   朱守谦便快速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通。最后问道:“那个红衣女子,应该是你的朋友吧。”   白飞飞正在思索黑衣人的来头,闻言,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道:“她是我的旧部。”   “旧部?”朱守谦不觉讶然:“原来白姑娘还是个将才。”顿了顿,语气焦急道:“那我们赶紧去救她吧。”   白飞飞笑了笑——黑衣人的目标是朱守谦的画,如意不会有事的。   -   把他拨到自己身后,白飞飞对着弈铭轩的屋檐高处试探的轻喝道:“来者是客,何况天府高人?请出来相见吧。”   -   月影斑驳,枝桠婆娑,似是有两个黑影从屋檐上一闪而逝。   -   “你在对谁说话?”朱守谦显然没注意到他其实还是被人追上了。   白飞飞示意他噤声。屏气细听,眯着眼瞧了一会儿,确认四下无人后,对朱守谦道:“已经走了。”   “走了?”朱守谦略一忖思,了悟道:“偷画的果然是南中天府的人。他们为什么不现身抢夺?”   白飞飞转过身来,问道:“王爷对南中天府的人,了解多少?”   -   “南中天府是个线人组织,他们的人大都有两重身份,所以从不轻易露面。他们的消息传递不是从上至下或者从下至上的线形,而是网状的。但具体怎么布线怎么传递,我还没有查到。”   -   “他们的人,武功怎么样?”   “呃……”朱守谦想了下,道:“江湖朝堂,士农工商,各有布线,武功应该是良莠不齐吧。”   白飞飞点点头,道:“我想也是,他们应该是见你和我在一起,知难而退了。”   “有道理。”朱守谦用折扇抵着下巴,道:“南中天府不似丐帮,都是暗中活动,用消息换钱,也鲜少用武力夺取消息。”顿了顿,又疑惑道:“他们的手段虽然不够光明正大,却算得上是讲信誉的生意人。为何此次莫名的追着<素月>不放呢?”   “不管怎样,和我在一起,他们暂时不会来找你麻烦。”白飞飞道:“时候差不多了,我们走吧。”说着,边上了平桥。   -   “我们要去哪里找柳神医?”朱守谦追上来与她并肩:“你跟踪快活王了?”   “没有。”白飞飞目不斜视,道:“我怎么可能料到柳神医不肯出门。他的府邸,就在这里。”说着,指向河对岸不远处的一座豪宅。   “那儿?”朱守谦来时曾考察过快活城的背景,便道:“我记得这里,是‘然又居’,财使府邸,所以坐落在最繁华的花豉巷尽头。毗邻禹老河的河港口。正所谓‘前承财源川流不尽,后衔金银繁花似锦’。”   “功课做得还挺足。”白飞飞笑道。   朱守谦得意的铺开折扇摇了摇,又道:“财使常年留守在外,有府邸确是不同寻常,可你怎么能确定它就是柳神医的宅子呢?”   -   “柳神医,原名柳竟。竟,意为‘居然’。而‘又’则是他为纪念梁神医梁又空而加的字。”白飞飞道: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,柳神医应该是梁神医的弟子。”   “柳竟?”朱守谦转过头,疑惑的看向她:“柳神医的原名,不是‘柳沈一’吗?”说着,拉过白飞飞的手,在她手心上划着这三个字。   “哈?”白飞飞愣愣的看着手心,道:“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。”   -   朱守谦一手依旧握着白飞飞,一手用折扇戳着脑门儿中心,道:“我还以为大家都这么叫,是将他的名字和医术巧妙结合了,结果……”   “自己改成‘柳神医’,倒真像他自命不凡,嗜医如命的性格。”白飞飞掩嘴一笑。   朱守谦一副恍然大悟又哭笑不得的表情:“那这户籍簿上的名字,肯定是改了的。”接着又道:“不过,你是怎么知道他的真名?”   -   白飞飞默默抽回了手,思索了一番,道:“不太记得,好像很小就知道了。”——所料不错,白静与梁柳必有纠葛。   顿了顿,又推测道:“能为柳神医改户籍簿的人物,绝非等闲,应该只有……”   -   “快活王!”朱守谦接口道:“我们赶紧去找柳神医,问问清楚吧。”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,长生殿——   -   沈浪见了冷大和朱爷后,授意冷大跟随熊猫儿和百灵回酒使府邸等他。之后,便走进内室,在朱七七的床边的凳子上坐下。   -   看着眼前面色苍白,皮有腐相的女子,沈浪心底沉沉一叹。   他不会忘记白飞飞与自己的生死相许,也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忘记这个女孩对自己的一往情深。   与她在一起,自己确实是快乐的。如果没有白飞飞,也许他真的愿意与这样的快乐为伍一辈子——即使烂摊子多一点。   -   伸出手去,整理了一下她脖子上刚刚缠好的绷带,刚想抚上她的脸,却住了手——曾几何时,他也曾肆无忌惮的与这个女孩肌肤相亲,调笑嬉闹。   少年不识情滋味,只道心底傥荡无暇,却忘了顾及身边人的感受。各花各草,入人眼帘,本就不能一般感受,何况男女之情。   -   ——现在懂得了,会不会为时已晚?   -   沈浪暗自惋惜,刚刚自己的缩手没有被飞飞看在眼里。   -   “沈大哥……”   沈浪倏地抬起头,听她昏迷中仍然喃喃自己的名字,心底一阵沉痛。   -   “常木头……”   沈浪微微一愣,以为没听清,索性坐上她的床沿,俯下身来。   -   “右大哥,常木头,帮我找沈大哥吧……唉,你笨死了……”朱七七的喃喃自语连词成句,句句不离常其铮,偶有‘沈大哥’三字乱入,却也只出现在她与常其铮的对话中。   -   沈浪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朱七七——他从未如此近的好好打量她。   -   柳眉剪水,眼角飞梢,直挺勾鼻,樱唇小口。若论五官美艳,确实在白飞飞之上。可那神色表情,虽丰富至极,却少了白飞飞动静相宜,处子脱兔般变幻中的惊艳。   -   朱七七的喃喃声渐渐弱了下去,似是转入了另一个梦境中。   而沈浪复又坐回到凳子上,想起过去种种,心底蓦地一空。   怔忪了许久后,终是长舒一口气,缓缓的笑了。笑着笑着,笑出了声来。   -   -   ——屋外窗檐下——   -   小泥巴,小四,驴蛋儿正在偷看偷听,见沈浪开阔的笑声渐起,均是浑身一颤。   -   “沈少侠笑什么?”小四道。   驴蛋儿拍了下他的脑袋,道:“傻瓜,一定是想到又能和朱姑娘在一起了,高兴呗。”   小四撇撇嘴道:“我看不像。他看见朱姑娘这么惨,应该哭才对。”   “哼。“驴蛋撅起了嘴,回过头问小泥巴道:“你来评评我们谁说的对。”   -   小泥巴歪着嘴,想了会,没想明白,摇了摇脑袋,道:“诶呀这个不是重点,重点是沈少侠回到小姐身边了。”说着,突然从袖子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片绿色头饰。   -   “这个,不是白姑娘的发饰嘛?”小四道:“你拿人家的发饰干嘛?”   “诶哟,不是。”小泥巴翻了翻白眼,道:“是她打沈少侠耳光时飞出来的。”顿了顿,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,道:“沈少侠既然回来了,白飞飞肯定不想让小姐好过,医书是没指望了。所以,我要拿着这个,去江都找玄和道长。”   “哇,小泥巴真聪明。”驴蛋儿奉承道:“有了这个,玄和道长就以为是白飞飞派你来的。”   小泥巴喜笑颜开的点点头,道:“江都离这儿有五天路程呢,我们赶紧上路吧!”   -   -      ☆、棋局   40.   -   -   --快活城,然又居--   -   快活王负手而立,站于门侧。塌几上的一团被褥中,只露出柳神医的半张脸和凌乱的发髻。他畏缩的伸出半个胳膊,翻着层叠的几本医书,动作极慢。   “你看好了没有?磨磨唧唧的。”快活王终于不耐烦了--不就是几本医书吗?   柳神医微侧过头,期期艾艾的哽咽道:“阔别这些书二十年了,让我多看几眼不行吗?”   -   快活王转过身来,冷哼道:“你不是说这些医书都失踪了吗,结果不是好好放在玄和那里,怎么,这么多年你们都没联系?”   -   “你还有脸说!”柳神医坐直身子,被褥从肩上滑下,愤愤道:“要不是当年你扯把子骗我出山,我怎么会被逐出师门,见不到我师姐和师父的最后一面?”顿了顿,又带着哭腔道:“我回去的时候,除了两座坟,什么都不在了。如今师娘也不认我,我怎么可能知道医书还在她那里……”说完,竟真的哭出声来。   -   快活王眉毛一拧,心虚地大声道:“别跟我来这套!各取所需,平等交易,什么骗不骗的?你柳竟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假模假式,别跟我装清高!”   -   柳神医倏地止住哭声,手一划拉,把榻几上的医书拨到地上,咬牙道:“看完了,没有你要的那本,滚吧。”   -   快活王心下了然,冷眼看着满地的医书,边招呼下人拾起,边阴笑道:“不是很宝贝这些书吗?这样乱丢,舍得了?”   -   柳神医鼓着嘴,拉好被褥,缩起身来,不想理他,可复又一想,扑下床去,打开下人的手,跪在地上,把医书一本本收在怀里,低着头道:“这是我师父的书,不能给你。”   -   快活王示意下人下去,道:“好,若是玄和来要,我就说在你这里。”见他闷声不响,揣着医书又缩进了被子里。快活王咬牙一叹,领人离开了。   -   --   -   一路走来,朱守谦听着白飞飞说了一些往事。暗自出神,心道:她和沈兄虽未成亲,但纠葛至此,沈兄甚至还为她立了爱妻之墓。我之前的牵线戏言,怕是已经惹恼了他吧。   -   想到沈浪的城府智计和白飞飞的狡黠狠决,朱守谦遽然冒了一层冷汗。偷偷看了白飞飞一眼,见她依然在说着太清观的故事,心想自己好歹也是皇室子弟,一州之主,便微微定神,插话道:“据你所推,太清观的玄和道长,便是柳神医的师娘。你要向他打探玄和的俗家往事,确是不易。可我只是想问问画的出处,应该不会被拒吧?”   -   白飞飞刚想答,见快活王的几个护卫还杵在然又居门口,便拉过朱守谦躲到暗处,低声道:“快活王还在,准备一下。”言毕,蹲下身来,从棋盒中挑出黑白混元双云子各十八枚,又接着回道:“还是小心为上。快活王老谋深算,对我心存敌意;柳神医性子古怪,对玄和言听计从。这二人,若我开门见山,直接垂询,无论所问为何,必是难得正解。”   -   “所以你看准了快活王心高气傲,不受敌人恩惠,要用医书换他三件事。”朱守谦看着她捡起一条小枝,加着内力,在棋子背面刻着什么,接着道:“你又看准了柳神医虽然性子古怪,但酷爱对弈,虽棋艺平平,棋品却是极高,所以才想出这样一个巧计。”顿了顿,打着扇子赞道:“白姑娘真是智计卓绝,心思缜密。”   -   白飞飞淡淡一笑,将刻好的黑白云子放入棋盒,道:“小王爷过誉了。我们还是好好想想,等会要问柳神医什么问题吧。”   -   -   --快活城,酒使府邸--   -   熊猫儿安顿好百灵,来到书房,见冷大爷已收好了沈浪和白飞飞的包袱,一副抬脚要走的模样,便道:“冷大爷,今夜就安顿在我这里吧。”   冷大站起身来,拱手道:“熊少侠,仁义山庄有内务要处理,等少主回来,我们就去落脚的客栈,不能再劳烦你了。”   “内务?”熊猫儿疑惑道:“我还以为沈浪完全不管仁义山庄的事情了。”   冷大略一忖思,道:“事关沈爷的灭门一案,熊少侠既为快活王座下酒使,老朽不便言明,还请见谅。”   熊猫儿疑惑更甚:“半年前快活城一役,沈浪和我都已经说好,恩怨两消,怎么……”   冷大回道:“此乃仁义山庄的内务。各中隐情,未和少主讨论前,老朽实在不能明说。这样,等少主回来,你再问他?”   熊猫儿见他为难,也不强问,便道:“那好,沈浪来之前,冷大爷就请自便吧。”   冷大捋着胡须,点了点头。   -   -   --快活城,然又居--   -   柳神医屏退下人,从被褥里钻出,一边为白飞飞和朱守谦泡茶,一边道:“巫飞飞,你好胆识,柴玉关前脚刚走,你后脚就来,还报上'巫飞飞'的大名。”说着,哈哈大笑起来:“我还以为你要撇脱这古里古怪的名字,现在看来,非也,非也啊。”   -   “说到名字古怪,飞飞又哪能及柳神医半个字。”白飞飞笑道:“柳-沈-一,以这三字为名,才真叫人过目难忘。”   柳神医笑声骤停,泡茶的动作一滞,眼睛微眯,脑袋左右一扭,笑地古怪:“看我这记性,你刚还介绍来着,兖州府专管户籍的布政司大人--”说着,递上一杯茶,道:“请用。”   -   朱守谦接过茶,嘿嘿一笑,道:“查您背景,也是受朋友所托。何况都已经是二十六年前的事情了。尊父为您抵罪,案底已销,柳神医不用介怀。”顿了顿,又故作感叹道:“想不到快活王二十六年前,势力就已深入官府,手段真是令人佩服。”   -   “他哪有这个本事。”柳神医冷笑一声,端了杯茶给白飞飞,自己坐回塌几上,盘起了腿,呷了口茶,道:“二十年前我才与他相识。彼时他还在搜寻各种武功秘籍,烧杀抢掠,机关算尽,真是人不要脸,憋都遭转啊。”说着,面露鄙夷,呸了一口。   -   “那江湖上还能有谁,势力这么大,能改朝廷记录的户籍簿?”   -   “那还不是……”柳神医噤了口,小胡子抖了抖,嗤笑道:“小王爷,套话的法子太次啦。”   朱守谦玉面秀眉一拧,脸色泛红。   -   白飞飞放下茶杯,眼波流转,兀自推测道:“传息递讯,素有'北属丐帮,南归天府'之称,而天府的消息来源,又是由安插在江湖朝堂的各路线人提供。兖州城虽落座淮北,但想必也还是有一两个线人帮衬吧。”   -   柳神医端着茶杯的手一颤,哈哈大笑起来,边笑边道:“胡言乱语个球,丐帮坐镇北方,天下闻名。你怎么不说,是讨口帮头子给我改的?”顿了顿,放下茶杯,又笑道:“我爹都替我顶了罪,改个名字又怎的?小王爷,要抓我回去复命吗?”   -   白飞飞见他顾左右而言他,心底了然--不止玄和,柳神医和南中天府的人也有交情。而南中天府的人想夺的,却是他师父的画,他们之间,到底是敌是友?   这事情…好像越来越复杂了。   -   “岂敢岂敢。”朱守谦哈哈一笑,拱手作辑道:“柳神医偏安一隅,隐居财使府邸,但来快活城寻医问药的,依旧络绎不绝。试问江湖中人,哪门哪派没有受过柳神医的救命之恩?我要抓你,只怕受您恩惠之人上门滋事,小王小命不保哦。”   -   柳神医心底暗骂一句:呸,柴玉关那龟儿子,拿我的救命之恩保他的命,要不是看在我的面上,这二十年就算他武功盖世,也早死透十次八次了。   心底一叹,柳神医又将被褥裹在身上,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,道:“既然不是来拿人的,那今夜叙话就到此为止吧。鄙人病了,小王爷,巫飞飞,我就不送了啊。”   -   “诶,这才酉时过半呀。”白飞飞拿出棋盒,边晃边道:“柳神医,好久不见,不想来上一局吗?”   -   柳神医脖子前伸,眼睛一亮,道:“混元双云子?巫飞飞,你还真下了血本啊。”说着,扯开了被褥,兴奋的搓了搓手,道:“那好,咱就来上一盘。”   白飞飞笑盈盈的走上前,坐在塌几的另一侧,放下棋盒,伸手按住了柳神医来取棋盒的手,道:“等等,这次,我们玩个有意思的。”   “什么?”一听有意思,柳神医更是来了兴致:“飞丫头,赶紧说说。”   白飞飞挑出了适才刻好的黑白云子,一个个翻将过来--黑子背面,刻着“一”,白子背面,刻着“飞”   -   “恰好我得知柳神医的化名,'一'可比'竟'要好刻多了。”白飞飞笑着打趣道。   柳神医干笑一声,拈起一枚棋子道:“这是啥子意思?”   -   朱守谦凑上前来,微微挑眉--柳神医不是兖州人吗,怎么偶尔会蹦出西蜀口癖?   -   白飞飞解释道:“能吃到多少被雕刻过的云子,就能问对方多少个问题。”顿了顿,又强调说:“而且必须如实回答。”   -   柳神医眼色一沉,放回棋子,嗤笑道:“飞丫头,你果然是来套我话的。”说着,鼓起嘴巴:“你别忘了,我可治过你的病。”   “还没治好不是吗。”白飞飞不吃他这一套,回讥道:“若能赢我,还怕给我问倒吗?”   闻言,柳神医嘴巴憋了下去,委屈道:“下个棋也要耍心机,真没意思。”说着,缠紧胳膊,别过头去。   -   一旁站着的朱守谦暗自着急,刚想劝些什么,却被白飞飞制止。   但见她气定神闲的收好摆出的棋子,各自搅匀,将黑子棋盒放到柳神医面前,从案几下拿出棋盘,自顾自的用白子摆了个巧局。而后便收了手,笑盈盈的看着柳神医。   -   柳神医气了不过一时半刻,棋瘾上来,还是屈服了,盘着腿转过身来,吹了吹胡子,忿忿道:“罢了罢了,飞丫头,鄙人怕了你咯。”   -   白飞飞掩嘴偷笑:“在太清观对弈时,我俩可算输赢参半,柳神医,切莫手下留情。”   -   柳神医哼了一声,把棋盘上的白子一扫,丢回白飞飞的棋盒,道:“执黑先行啊。”   -   -      ☆、问答   41.   -   -   柳竟,字庆切,别称柳沈一(柳神医),居然士。性子多变,嗜医成痴,又玩心极重,探脉断诊与平日作风截然不同。   他仅为药铺账房的儿子,却对医理药材天赋极高,能无师自通。当初年少气盛,自作聪明,擅作主张配药,害死了官宦人家,本罪应至死,但药铺掌柜惜他为当世奇才,不忍就此扼杀,便与其父合计,为他顶罪。   而他虽天资聪颖,却本性顽劣,为父亲顶罪一事大闹兖州府。后被迫从兖州逃出,颠沛流离中,昏厥在淮阴郊外的无名山脚,被绿荷仙子所救。自此,柳竟便跟随梁神医学习医理药材,针灸拿穴。   从师六年后,他为追求奇材名药与绝世医书,与柴玉关合作。彼时柴玉关乃江湖人人喊打之恶贼。是故,梁神医便将他逐出师门,至死不见。   -   -   ——然又居书房,半柱香的时间后——   -   二人对弈一轮,各吃数子。为避免夜长梦多,朱守谦提议,一旦双方互相吃了对方一片子,就数子提问。   -   “一,二,三。白姑娘吃了三枚刻有‘一’字样的黑子。”朱守谦数到:“柳神医也吃了一片,但刻字云子一枚都没有。”   -   “哼,运气真背。”柳神医不开心的撅起了嘴,道:“这样下到一半就数子也不好,打断思路。”   白飞飞淡笑着安抚道:“好,那这次之后,我们就一路下到底,何如?”   柳神医歪着脑袋,依旧撅嘴道:“还是得让你问了,不开心。”   “怎么,想反悔?”白飞飞边把吃掉的棋子拨扫到榻上,边道。   “没有的事!”柳神医正了正脑袋道:“你们俩谁先问?”   -   朱守谦和白飞飞对视一眼,白飞飞先道:“王爷在此,还是您先请吧。”说着,站起身给他让座,道:“看我这礼数,让小王爷站了那么久。”   -   朱守谦摆摆手,笑吟吟道:“江湖儿女不拘小节,这些规矩就不要在意了。”说着,边坐下来,边从背后的包袱里拿出了画轴。白飞飞向前一步,帮他展开。   -   “这……这是!”画轴才展开一半,柳神医已然惊呼出声。   -   见他反应激烈,朱守谦大喜过望,边将画轴完全展开,边喜道:“柳神医可认识画中的姑娘?”   -   柳神医点点头,凝眉看着女子怀中的婴孩,惊讶之情转为苦涩,哑着嗓子喃喃道:“你终究,还是嫁给旁人了?”   -   “柳神医?”朱守谦没听清,复又追问了一句:“画中姑娘究竟是谁?”   -   柳神医回过神来,黯然道:“她若是还活着,充其量是半老徐娘咯,哪来的姑娘。”   -   ——已经死了?   朱守谦愣住了,沉了口气,复又问道:“那……这画上落款的绿荷仙子究竟是谁?叫什么名字?我……我还能去祭拜她吗?”   -   柳神医挑眉看向他,神色古怪,带有一丝不愠:“绿荷仙子是她偶尔行走江湖的名头,知者甚少。她是我师姐尹如素。”顿了顿,从鼻腔里哼哼道:“现如今葬在淮阴无名山的一处幽谷里,你找不到的。”   -   “哦……”朱守谦神色黯然,垂头丧气道:“谢谢柳神医。”——绿荷仙子没有了,师妹也没有了,此行真是毫无收获。   朱守谦像泄了气的球一样,肩膀深深一沉,站起身来对白飞飞道:“没得问了,你问吧。”   -   “诶!”柳神医赶忙摆手,道:“我已经多答了一个。买三送一,下不为例。”   -   白飞飞和朱守谦调了位置,也在塌几上盘起了腿,笑道:“柳神医,飞飞也和您一样盘腿下棋,是不是更加公平?”   柳神医皱皱眉:“丫头家的,也不看重仪态规矩。”见白飞飞笑而不语,柳神医撇了撇嘴,懒懒点了点头。   -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对弈重开,白飞飞和柳神医皆是谨慎小心,步步为营。   这轮局,平分秋色,不相上下。活棋满布,死局寥寥。   奇的是,被吃了白子中,竟无一枚刻有“飞”字!   -   “九枚刻有‘一’字样的黑子!”朱守谦笑着宣布道:“白姑娘,你可真是好运气啊。”   -   白飞飞脸色泛红,额头冒出细密的薄汗,点点头道:“承小王爷福言。”接着转头道:“柳神医?一局结束,飞飞可以问了吗?”   柳神医气呼呼的瞪着眼,极其勉强的点了点头。   -   白飞飞淡淡一笑,稳了稳呼吸,拾起一枚刻字黑子,问道:“第一枚,玄和道长和梁神医的孩子是不是绿荷仙子?”   柳神医翻了翻白眼:“我师父师娘没有子嗣,尹如素是我师姐,不是他们的女儿。”   闻言,白飞飞皱皱眉——玄和甚至没有子嗣,那她与自己,毫无瓜葛呀。   -   “第二枚,问玄和道长和幽灵宫有什么纠葛?”   柳神医睁大了眼睛,奇道:“他们有纠葛吗?”   -   “您不知道?”朱守谦见问答毫无进展,不由暗暗着急。   “怎的?”柳神医斜睨过去,道:“小王爷不相信鄙人所言吗?”   白飞飞知道柳神医所言非虚,低头心道:幽灵宫的事情,这里是套不出来了,接下来要怎么问呢……   抬头见柳神医对朱守谦薄怒微显,便柔声安抚道:“飞飞信你所言,绝无虚假。”   -   柳神医回眼瞧她,咧嘴一笑,道:“还是飞丫头懂我。”顿了顿,道:“走起吧,我现在反而有点好奇,你们究竟为何而来?知道的竟比我还多。”   -   白飞飞和朱守谦对视一眼,笑道:“那这几枚棋子,我就一并问了。”拾了三枚棋子放入棋盒,道:“玄和道长的出身背景是什么样的?画中的婴孩现在何方?梁神医和绿荷仙子为何而死?”   -   “瓜娃子,问题真多。”柳神医故作夸张的叹了句,后正色道:“我从师仅六年,且多与我师父相处。对她的背景,只听我师姐说过一两句。她原本出身大户,娘家在江湖上也颇有来头,但为了与我师父在一起,和娘家断绝了关系。   -   “原来道姑也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。”朱守谦忍不住用折扇掩住嘴,笑着道。   -   柳神医略微不满的瞥了他一眼,接着道:“还有,立墓人的落款,是梁祝氏。”   “梁祝?”朱守谦不禁连拍折扇,笑道:“妙极妙极,令师令师母真是绝配啊。”   -   柳神医撇嘴一瞪,朱守谦赶忙止住笑,转头坐回了侧座上。   柳神医接着道:“那孩子的出生,和我师父之死,是在我被逐出师门之后。所以我确是不知。”   -   白飞飞点点头,突然想道:“您既已被逐出师门,怎么又敢回去?”   “第六问。”柳神医眨眨眼睛,伸手拿了一枚刻字黑子放到塌下,回道:“在与快活王合作三年之后,鄙人略有小成,本想回去迎娶……”说到这,柳神医倏然噤了声。   “迎娶?”白飞飞接口道——原来柳神医也会有凡夫俗子的心思。   见他面色闪躲,憨笑不答,白飞飞略一忖思,拾起一枚棋子,道:“第七枚,问您要迎娶的女子,可是您的师姐尹如素?”   -   柳神医浅壑淡纹的脸上突然飘起几朵红晕,嘿嘿一笑,点点头。复又呆愣一时半刻,叹了口气,想说些什么,但又按捺下去。   -   白飞飞见他神色飘忽不定,也随着叹了口气,道:“可惜她还是嫁给了别人?”   柳神医苦笑两记,勉强打趣道:“这算是第八问吗?”   -   “这怎么能算呢。”白飞飞委屈道,仔细想了想:“从这婴孩的年纪和画的落款,可推得你走后,绿荷仙子便即刻嫁了人。”顿了顿,又拾起一枚子,道:“第八枚,我想知道这个婴孩的父亲可能是谁,柳神医,可否指个方向?”   -   柳神医的苦笑变为不愠,道:“瓜娃子,伤口上撒盐的挫事你也做?”说着,站了起来,伸手去夺白飞飞手中的棋子,气道:“没完没了问问问,今天到此为止,剩下两问,明日再答!结束,睡瞌睡!”   -   白飞飞赶忙一闪,想站起来,却已经被他握住了手上的棋子。而柳神医一握她的手,便如触火般急缩了回来,飞快的捏住自己的耳垂,叫道:“好烫!”看着塌几上的零乱的棋子,柳神医复又一想——   混元双云子,由陶玉和珍珠岩混制。上钢下柔,下子无声。而珍珠岩乃难得的温润矿石,体人性,含体温。其之所以为云子圣品,在于它能混陶玉之精,和刚柔之元,底为陶制刻雅士之言,顶为润玉留名家指温。   -   柳神医突然意识到,他之所以拿不到刻字白子,是因为白飞飞先把刻字白子挑出,再将热毒逼至左手,一个个把玩,留下指温后放回。取子时,含着热毒的指尖既能分辨出刻字云子,又能再次为刻字云子加温。所以她能准确无误的选出未刻字的棋子,而让他一个刻字白子都没吃到!   想通了这层,柳神医一手抓耳,一手忿忿的指着白飞飞道:“死丫头,你耍我!”   -   白飞飞面色更红,把黑子丢回棋盒,道:“形势所迫,柳神医见谅。”   柳神医气得跳脚,把案几上的棋子统统扫到地下,怒道:“滚!”   -   白飞飞见势头不对,窘迫的向前一步道:“柳神医,对不起……我……”   -   “走走走!”柳神医一屁股坐下,埋头使劲挥手。   -   “诶,柳神医,消消气,消消气。”朱守谦不知何时拿出了一把小巧的岫玉酒壶,青绿半透,顶饰鸳首,嘴琢鸯喙,壶身浅浅刻着荷塘月色。   用小壶往茶杯里倒了半盏,朱守谦笑吟吟的递上,道:“这是小王从兖州带来做拜帖的酒。要知道,汾酒虽美,不及故里鲁南春香啊。”   -   柳神医抬起头,眯眼瞪他,嗤笑道:“一计不成,又要给我下毒了?”   -   白飞飞见朱守谦用上了鸳鸯壶,也甚是不满,伸手按下,道:“好了,算了吧。”   -   “诶。”朱守谦道:“我的疑问早就结束了,这真是酒,不信,我喝给你们看。”说着,竟真的仰头喝了下去,还咂咂嘴,道:“好酒。”又倒了一杯,道:“柳神医,今夜白姑娘和我这样不请自来,设计于您,确是大大的不敬。这一杯,是小王的赔罪酒,请柳神医见谅!”说完,又是一饮而尽。   -   这边厢,柳神医见那壶中佳酿确是兖州鲁南春,心里也有些痒痒。   朱守谦身为郡王,对他已是低声下气,就算被其设计,也不能拿他怎样。何况他对白飞飞一直颇有好感,于是乎,当下之气,在这酒香飘逸中,也渐渐散去,道:“你们这两个瓜娃子,傻里傻气,直接问我不行吗?拐这么多弯。”叹了一句,又道:“飞丫头,你这样滥用热毒,怕是会自伤身体啊。”   -   白飞飞闻言,傻傻一愣——我还是太工于心计了吗?   心底突然一酸,道:“是飞飞失策。”从朱守谦手里接过他新倒的一杯酒,双手平举过头,对柳神医颔首道:“飞飞在此,向您赔不是了。”   -   -      ☆、身世   42.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,长生殿——   -   “白飞飞呢?”快活王归来没有看到白飞飞,便向坐在外室圆桌边,看似是在深思的沈浪问道。   沈浪怔怔盯着门外,淡淡道:“果然没有那本书吗?”   -   快活王也在圆桌边坐下,道:“果然?那书,你也知道在哪里?”   沈浪微微一笑:“原本不知道,但既然她会知道,那我也就知道了。”   快活王赶紧问道:“那是在哪里?”   “事关你和她之约,沈某不便参与。”   快活王眉头一拧,咬牙道:“沈浪,难道你不想七七复原吗?别忘了你今日答应我的,照顾七七到她好为止。”   沈浪笑容倏地消失,凝眉不答,依旧看着门外,不一会儿,突然站起身来,笑道:“诶,朱爷。”   -   原来是朱爷来了。   -   “岳儿,让你久等了。”朱爷呵呵笑道,从袖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,道:“这是方才快活城掌柜给我的名单。”   快活王抻长脖子,疑道:“什么名单?”   “跟你无关,是钱庄的事。” 朱爷转头对快活王道:“老柴,几日不见,又吹胡子瞪眼了?”   “哼。”快活王坐正身子,道:“你的好世侄,放着昏迷不醒的七七不管,你说我能不着急吗。”   朱爷心底一叹,回过头来对沈浪道:“岳儿,你到底是怎么想的?”   -   沈浪收好名单,持剑对朱爷拱手道:“既然你们两位都在,那沈某也可以放心离去。”顿了顿,又转向快活王,拱手道:“医书之事,沈某会和飞飞商议,王爷大可放心。”言毕,转身要走。   -   “沈浪!”快活王拍桌而起,怒道:“你别忘了你今日——”   -   “答应了——要照顾七七——直到她好起来——”沈浪侧过身子,拉长语调说完这句打断他的话,嘴角挑起玩味的笑意,道:“王爷明察,当时你答应飞飞,以不找我麻烦来换令爱平安,而我的照顾,只是其中的附加条件。”沈浪持剑抱臂,好整以暇的看着他,接着道:“但交易未成之前,你偷袭飞飞,救回了令爱,试问,这交易还能作数吗?”   “你——”快活王指着他,却反驳不出什么。   沈浪慵懒一笑,道:“既然交易都告吹,那我这附加的照顾,自然也不能作数了。”   -   快活王的怒意转为沉痛,哑然道:“你看看床榻上的姑娘,为你涉险,因你伤重。难道,你一点歉疚心疼之心都没有吗?”   沈浪淡淡回道:“她去临安是否为我,还待查证,常大哥刚醒,王爷想必还未过问吧。”顿了顿,看向别处,心底一叹,道:“伤重之事,沈某却有责任。但事已至此,我也不愿过多解释。”回过头,与快活王平视,道:“我只想问王爷一句:如果太爱一个人也是错的话,那您比之于沈某,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。”   -   快活王登时一愣,一手不觉抚上心口,嘴角抽动,横眉紧皱,再想反驳,终是一咬牙,颓然坐了下来。   -   朱爷也是一声长叹,语重心长道:“岳儿,七七对你一片赤诚,沈朱两家结亲为戚,更是再好不过,你为何……”——为何无法真正爱上她。   -   “朱爷。”沈浪看向他,道:“七七是个好姑娘,值得一位待她更好的男子。”顿了顿,笑道:“而这个人,怕是已经出现了。”   -   闻言,朱爷和快活王皆是满面惑色的看向他。   沈浪见此,朗声笑了,拱手道:“月上三竿,沈某还有家事,就此别过!”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,然又居——   -   秋鸦扑朔,呱呱作响,柳神医的书房之中,原本弥漫的淡淡药香,此时已被浓郁的酒香覆盖。   风卷残叶,房门半开,黑白棋子,零星分布。侧座桌椅下,几盏茶杯零落,杯脚已裂。青色的岫玉酒壶倒在一旁,壶口四周,酒渍未干。   正首的塌几边,面若冠玉的小王爷朱守谦,此时此刻,颊布飞霞,灿若玫瑰,眉目舒展,呼呼大睡。他抱紧画轴,一只脚挂在塌几上,棋盘被他的腿推到一边,要掉不掉,另一只脚垂下塌几,直直伸着,与那兀自摇摆的岫玉酒壶若即若离。   榻上的被褥,转至地下,半盖着柳神医不停扭动的腿脚。   -   “如素,我对不起你啊。”柳神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,死死抱住白飞飞,哇哇大叫道。   -   白飞飞被他如鹰爪般清瘦有力的胳膊梏住,动弹不得,又不敢用力把他拍开,只好任他摇晃。抻着脖子,远离他的唾沫横飞,嘴里无奈的安抚道:“我是白飞飞!柳神医,看清楚点!”   -   闻言,柳神医掰过她的肩,酒醉后混沌发红的双眼死死盯她半饷,眼珠滴溜溜的上下打量,突然噗的一笑,道:“如素,你说什么傻话,这柳眉,这翘鼻,这柔情的薄唇,哪个不是你,哪个不像你?”说着,竟伸出一只手,颤抖着要去抚她的脸。   -   白飞飞鸡皮疙瘩掉了一地,心里一边叹道,自己怕真是那绿荷仙子的女儿,一边忍不住挥掌把他拍开,也不管什么救命恩人,自顾自的后退到一旁,环顾四周的一片狼藉,心里气道:这个小王爷,不会用鸳鸯壶就别逞能。乱扣机关,还先喝了两杯精纯的蒸馏酒,自己倒好,躺那儿呼呼大睡,丢我一堆烂摊子。   -   柳神医被拍到一旁,又撞翻了一把椅子。酒醉发癫的他也不喊疼,四仰八叉的任自己躺在倒掉的椅子上,用脊柱支着椅脚,自顾自喃喃道:“如素,我的好师姐啊!我知道…你是想我爱我的……”说着说着,突然大笑起来,笑声含着狂乱和凄楚。衣袖凌乱的两只胳膊,软软挥舞起来,像是要从眼前的空气中捞出什么,嘴里断断续续道:“你怎么,就嫁人?你的身子,哈哈!白白的身子…哈哈哈,给我啦,都给我啦!嗬嗬嗬!怎么可能嫁,嫁给别人?哈哈,谁能要你!谁敢要你!哈,哈哈,你那油头粉面的表哥,也不会要你的!哈哈哈!咳,咳咳……诶哟”动作太大,整个人滚下了椅子,侧躺在桌椅边,依旧哼哼着。   -   白飞飞傻眼看他这一番手舞足蹈,胡言乱语,心突然噗噗直跳,猛地跃到他身边,把他拉起来,厉声问道:“你说什么?你和你师姐,已经有夫妻之实了?”   -   柳神医似乎终于感到痛了,挤眉弄眼对她哭诉道:“如素,好疼,你帮我治治?”说着,又扑了过去,在她怀里使劲蹭着。   -   ——   -   当沈浪被管家领到书房时,看到的,就是这一幕。   管家当即傻眼——他家老爷不近女色可是远近闻名啊。   -   而沈浪,则觉得脑袋里有无数串冰糖葫芦随着瀑布飞流直下,激流带着糖霜,冰寒透着串尖,冷的他发梢飞雾,刺得他耳膜生疼。   -   脑袋里嗡嗡作响,人还没回过神,就已经窜到白飞飞身边,把柳神医一个筋斗撩翻,踢到一边。   柳神医被摔飞,半边身子磕到塌上案几,诶哟一叫,晕了过去。   -   “飞飞,你没事吧?”沈浪见她惊魂未定,心疼不已,急要将她搂进怀里,却被一掌拨开。   -   眼见柳神医扑来,白飞飞着实被吓了一跳,待回过神来,赶忙挣开沈浪,纵身一跃,扑到柳神医身边,拉起他急晃着,道:“柳神医,快醒醒,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!柳神医?柳神医?”   伸手一摸他的后脑,好大一个肿包。   -   这边厢,沈浪五窍终于通了,闻到酒味,恍然大悟,赶上前来,不解的问道: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——怎么套话套成了醉鬼?   -   “嗳。”白飞飞把柳神医放好,斜眼瞪他,忿忿道:“都是你,乱打一气。要知道酒醉吐真言,可还没吐完,人就晕了。”回头看了柳神医一眼,叹道:“现在什么也听不到了。”   -   沈浪歪头一笑,道:“酒后吐真言?这就是你和小王爷商量的计策?”说着,拾起了那个酒壶,就着袖子擦好,深深一嗅,赞道:“东汉岫玉鸳鸯壶,兖州佳酿鲁南春,绝配!”   -   白飞飞懒得解释,转过身去把朱守谦隔在案几上的腿移下,边收拾着满地狼藉,边道:“你怎么来了,不怕快活王起疑吗?”   沈浪唤来一旁惊魂未定的管家,让他帮忙收拾,边掰正桌椅,边回道:“你既然和快活王立好了医书之约,他就不会再找你麻烦。我们俩失和与否,反倒无足轻重了吧。”顿了顿,压低声音道:“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过医书之事?”   -   白飞飞轻哼一声:“我犯得着为朱七七费神吗?”无视沈浪的皱眉,接着挖苦道:你怎么不顺水推舟,当那两个老滑头的乘龙快婿算了。”   沈浪不满道:“你这嘴巴。”顿了顿,又打趣道:“家有悍妇,沈某又怎敢另娶她人。”   -   白飞飞倏地站直身子,啐了他一口,道:“油嘴滑舌。”   沈浪嘿嘿一笑,放好桌椅,拍拍双手,走近正在收拾棋子的白飞飞,低声道:“问到什么了吗?”   -   白飞飞不答,将收拾好的棋盒端放在案几上,对昏迷的柳神医轻声道:“这混元双云子,就当是飞飞的赔礼了。”说完偏过头,瞥了一眼正在从外面拉人进来打扫的管家,轻声回道:“我们出去再说。”   -   -      ☆、灵犀相通   43.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,采荇路——   -   亥时已近,快活城中,热闹非凡的花豉巷上,红绿灯盏,渐渐隐去。   沈浪一手持剑,一手牵着旋风,和白飞飞一道避开热闹的坊街,沿着禹老河畔的采荇路,往酒使府邸走去。   -   “柴玉关一介武夫,取名却尽皆文雅。”行至拐角,沈浪指着河边窄道上的牌子说道:“采荇路,财星入,好名字。”   -   白飞飞跟在身后,闻言淡淡一笑,伸手稳了稳在旋风背上昏睡的朱守谦,道:“这些名字,大都是山佐天音取得。”   -   沈浪回头看她一眼:“你对快活王和快活城,真的很了解。”   白飞飞避开他探究的目光,往然又居看了一眼,心中百转愁肠。   她本想留在柳神医身边等他醒来,再把事情问清楚,可安顿他在床上睡下后,心里却有了逃避的念头。   -   自她大难不死之后,对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兴趣寥寥,过去的红尘往事,她不想去寻究,甚至太清观里的道姑们讨论起了江湖事,她也往往会避开。   如果不是被朱七七撞见,接至与沈浪重逢,也许她就带着体内那些排不尽的热毒,在太清观里活得一日算一日。   -   “道法自然,世缘万变。”   -   想起柳神医离开太清观时,给予自己的临别赠言,白飞飞鼻尖一酸,看着树梢尖尖处的然又居屋檐,怔怔的停下了脚步。   -   人法地。大地顺直道而行,不改其德。人居其上,坤坤万养,自当广而达远,博而宽厚。   地法天。天机从玄妙而变,不循别诱。人屈其下,奔劳乾乾,当晓与时偕行,夕惕若厉。   天法道。道也,生万物而无名,宰天地而无忌,众不可求,众不可言。   道法自然。然则自是无为,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。   -   反观其初,人如蜉蝣,委于天地,其心若诛,纵至聪极慧,仍惶惶不可终日。如不能自规自勉,自疏自愈,那在这须臾间,世缘万变的红尘中,实在难求安心归处。   -   苍穹天地,邈邈万物,人之于此,不过砂砾尘埃。爱极恨极,痴也怨也,死生之际,不过捕风虚空。   白飞飞不过一介凡人,死生弥留之际,想的,是生前最爱的人。死生消弭过后,想的,只是从心而为,顺应上天留给她的命,听风任雨,观旸赏月,一点点活着。   -   长叹一气,白飞飞突然宁愿与自己休戚相关的,仅是一个陌生人,而不是曾与她嬉笑打趣,相谈甚欢的忘年交。   -   马蹄声止,沈浪看着她缱绻的侧影,也有些惆怅。将旋风拴在一株树旁,踱步近来,掰过她的肩,问道:“你跟柳神医到底谈了什么,怎么脸色这么难看?”   -   白飞飞收回目光,低头盯着沈浪的衣摆,淡淡道:“他有可能是我父亲。”   -   “谁?”沈浪一惊——进展这么快?   -   “柳神医。”   “什么?”沈浪大惊,复又转念想了一会,理清思路后,道:“柳神医,梁神医,玄和,你。嗯,连得起来。”   -   白飞飞想起柳神医醉后细数她的容貌,抬起头看他,用力睁了睁眼,问道:“你觉得,我的眼睛有没有跟他很像啊?”   沈浪凑近,捧着她的脸,借着河面波光和两岸灯火,细细的瞧了一会儿,皱眉道:“你的眉眼我是烂熟于心,但那老头子的眼睛,谁要去看啊。”   -   “哼!”白飞飞不喜他说柳神医坏话,但也知道他还在为刚才的揩油之事不满,拿开他的手,道:“我是说真的。”   -   “我也是说真的啊。”沈浪扁扁嘴,剑眉拧起,委屈道。   -   白飞飞无奈的笑了——沈大侠别扭起来,真像一个大孩子。   沈浪见她一笑,剑眉舒展,也不强问什么,将她搂进怀里,安抚似的顺着她的秀发。   白飞飞顺从的埋头在他的胸前,脸上笑容渐渐淡去。   -   “呼哼——”马背上的朱守谦一声长鼾,把旋风惊得刨了刨马蹄子。   -   沈浪和白飞飞忽的分开,一道看去,再回头相视时,皆是扑哧一笑。   -   “醉了一个神医就罢了,怎么连小王爷也……”   -   白飞飞掩嘴止住了笑,将今晚得到的线索和柳神医的醉话都一一说给他听——但并没有将刻字云子的巧计告诉他;也没有告诉他自己滥用了热毒。   沈浪以为她仅凭棋艺取胜,听完笑道:“赢他九子,得了九问,你俩棋艺相当,真是好险。”顿了顿,又疑道:“你怎么不把那绿叶头饰拿出来戴给他看一眼,说不定他早就和盘托出了。”   -   白飞飞褪下已久的红热又有点上脸,低头道:“我一出长生殿,就发现它没了。”   -   “哦?”沈浪对它去了哪里,倒是不甚关心。   -   “我打你耳光的时候,它好像从袖子里飞出去了……”白飞飞抵着头,抬眼瞧他那半张脸,月色中似乎不再泛红,但还是肿的,忍不住伸手去抚,轻声问道:“还疼不疼?”   -   沈浪猛地抓住那只手,没让她碰着脸,摇了摇头,牙口微动,道:“倒是你,那个时候,是真的伤心了吗?”   -   白飞飞微微一愣——与他对戏时,情真情假,尤其分不清。   -   “我看你的眼神……”沈浪凝视着她的双眸:“那个眼神,让我想起了我娘。”   -   “你娘?”   -   沈浪点点头,将她的手握紧,扣在自己心口上:“我小时候有一次不慎落水,她将我救起后,虽责骂我,但自己却哭得比我还厉害。”说着,另一只手将她搂地紧了些,道:“我知道,你虽打我骂我,却是为我好的。飞飞……谢谢你。”   -   白飞飞按在他心口的手不由的紧抓了一下,无奈道:“打你还被感谢,沈大侠,你真是宽厚。”复又摇了摇头,道:“其实你不用谢我。我伤了朱七七,就是为了逼你说出要照顾她的话,好让快活王以为我妒火中烧,与你决裂,这一巴掌,算不得为你好。”   -   “我知道。”沈浪突然轻笑一声,回道:“可你问我的第一句,却是‘你的仁义到底值几个钱?’。”见她正兀自回想,沈浪接着道:“现在想知道我的答案吗?”   -   “哦?”当时的情况已经不受控制,话赶话的紧,白飞飞也有些记不太清,回想一通后,抬头正色道:“你的仁义值多少钱我不管,但如果仁义成了要挟的把柄,守着它又有何用?”   -   原来他的仁义,竟然值钱到这般地步:成了把柄?   沈浪的心猛地一窒——既然已经解决了照顾朱七七一事,他便备好了答案想让她安心,但不曾想,问的人却不再执着了。   -   白飞飞见他发愣,心有些隐隐作疼,接着道:“我气你因为爱上朱七七而离开我,但更怕你只是因为承诺和歉疚而搭上自己一辈子。”说着,用另一只手的手背去抚他的肿脸——沈浪反应不及,痛的“嗞”了一声。   -   “你看,果然还是很疼不是吗。”白飞飞把手收回,眼圈一下子红了,拧眉责道:“无论大事小事,总是顾着别人,这般慈厚,要是被不安好心的人利用,岂不是让亲者痛,仇者快吗?”   -   脸疼未消的沈浪又是一愣——自打记事以来,身边人对他向来是称赞有加,有倾心他慵懒微笑的姑娘,有敬佩他潇洒为人的侠士,有感激他路见不平的妇孺,也有褒奖他仁义宽厚的长者。   但因他的优点来责备他的人,白飞飞,是第一个。   -   江湖存于天地,如湟瀁汪洋,沉浮其中,人身不由己。   但江湖落于人心,却方圆不过拳狭,诸多尔虞我诈中,想出人头地的,仍是少数。大多数人求的,是自保,是躲在羽翼下的安然一生。   愚者求明君,智者待传人。   历经艰苦,熬过生死,还能备受称赞长大的沈浪,一直自傲的觉得,那个被等待的位子,是留给自己,留给沈天君的儿子的。但却忘了,那些倾心的,敬佩的,感激的,褒奖的背后,更多的,是对他所能成就的期待,和对他所能承受的忽略。   -   “……其实有时候,人自私一点也未必不是好事。要知道,知行合一真的不易……”   -   “飞飞。”哽咽的轻唤了一声,将还在叙叙数落他的白飞飞拥进怀里,沈浪觉得有股泛酸的暖流漫彻心扉,氤氲眼帘,微微闭眼,泪就滑落下来。   -   只要有这么一个人,在苍茫天地,滚滚红尘中,念着自己的好,却更惦着那些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苦。   够了。什么都,够了。   -   “你怎么了?”突然被沈浪抱得那么紧实,白飞飞不由抽了一口气。   -   沈浪不答,只是轻轻低喃着她的名字,一遍又一遍。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曾几何时,他泥足深陷于她的姣美柔情,无法自拔。那些自己都难以名状的情愫,难以遏制的冲动,理智如他,也百思不得其解。   -   他不解,凭什么我要为你失魂落魄,英雄气短,差点丢了性命。凭什么我这么聪明,却要被你一次次玩弄,一次次利用,一次次欺骗?   洒脱如他,谦逊如他,其实与她一样骄傲。   -   那她缺席于世的半年,那他空虚若谷的半年,他画竹屋为牢,回忆过去,想了又想。   他是那样自私的将她扣在身边,自私的拥有她不顾一切的爱,也自私的将她一步步推开。她是他于尘世外的缱绻,是他于心底而生的依恋,是他大义之下,唯一能保有的自私。   -   然而,沈浪今夜终于醒悟:她已远远不止是他唯一的私心了。   她的坚韧,是他软肋中的脊骨;她的执着,是他迷途时的明灯;她的狠决,是他摇摆时的一记耳光。   他爱她的柔情万种,但更痴恋她那与他的圆滑通透大相径庭的爱恨分明和坚贞执着——那正是他过早丢弃的赤子之心啊!   -   眸色渐湿,心绪翻涌,沈浪从未有一刻,是如此的想将她嵌入骨髓般拥有着。   -   没有了她,他就没了此生唯一纵意的情感,没了能时刻警醒他的人,更是没了今后立足于江湖的基磐。   于本心于世俗,他都不能没有她。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白飞飞见他喃喃的痴傻,有些哭笑不得,回道:“叫我做什么,沈大哥?”   -   因流泪而低哑的声音,却异常的坚定:“一辈子在我身边。”   不是求问,只是陈述。   若要自私,就一辈子自私到底罢。   -   ——“不养好身体,怎么陪我一辈子呢?”   -   蓦地想起他曾说过的“一辈子”,白飞飞心中微微一叹——生死相许都已枉然,你我真能承诺的住一辈子?   -   白飞飞心底不安,但仍伸手环紧了他的脖颈,不置可否。   -   -   ——“磅”——   -   环抱许久,河对岸有打更声幽幽传来。是亥时到了。   -   白飞飞没有回答,沈浪也放松了怀抱。   旋风依旧不耐的噘着野草,甩着鬃毛,刨着蹄子。   而随着马背微微起伏的小王爷,鼾声平稳,睡得踏实。   -   三人一马,禹老河畔,万家灯火,零落阑珊。   十月初十的此情此景,是沈浪和白飞飞一辈子都忘不了夜晚。   -   这两处忘不了的点儿,虽然南辕北辙,但在他俩日后数不尽的闲聊中,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,反复出现,乐此不疲。   -   -      ☆、立约   44.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,采荇路——   -   皮靴嚓嚓而过,在青石板上溅起低飞的水花;如丝细雨和枝叶垂露不间断的打在网状头盔上,噼里啪啦作响。   山佐天音正领着一队人马,沿着禹老河搜寻着白飞飞的身影。他一面用铁扇护着红妆,腹诽这突来的骤雨,一面暗暗思索:快两个时辰了,气使府邸,酒使府邸,城内大小客栈都找遍了,连个道姑都没见着,这白飞飞到底去哪儿了呢?   -   愁眉不展间,猛地看到河道拐角处,正躲在树下避雨的沈飞二人,不禁大喜,对部下一挥手后,自己当先跃了过去。   轻巧落地后,见搂着的二人赶忙分开,山佐天音拨扇掩嘴,刚想邪魅一笑,鼻尖触到了雨水,皱了皱眉,又嫌弃的拿开合起。   -   “快活王找我来了?”白飞飞向前一步道。   -   重新挑起那抹笑意,山佐天音将垂于胸前的乱发顺到脑后,云淡风轻道:“白宫主何必明知故问。主上特遣小的相邀,神仙居小酌议事,请。”   -   白飞飞点点头,刚欲抬脚,沈浪持剑的手倏地挡在她面前,对山佐天音道:“真是不巧,白宫主与沈某今晚有约了。”   -   白飞飞拍开他的手,皱眉道:“瞎说什么,谁跟你有约。”说完便往前走。   山佐天音见他二人貌合神离,暗自好笑。   -   “诶,真有事要与你商量!”沈浪急踏一步,拉住她,道:“冷大来了。”   “冷大来了和我有什么关系?”白飞飞不可思议的看向他,柳眉微拧,想起马车上他俩关于冷三的对话,道:“我不过对冷三的失踪好奇而已,难不成你要告诉我冷家三人的所有近况?”   -   沈浪见她总在撇清与仁义山庄的关系,也不知是在继续演着“失和“戏,还是真心冷淡,忐忑道:“反正快活王找你,不过立约一事,你让色使代传也可以不是吗?”   -   “不一样。”白飞飞挣开他的手,边走到山佐天音身边,边道:“你去管仁义山庄的事吧,记得安顿好小王爷。”   -   沈浪见她又要离去,颇感无奈,瞥了小王爷一眼,忖思一刻,赶上他俩,对山佐天音道:“借我一队人马,送小王爷到城东阙语楼,交给仁义山庄的宗发宗强,并嘱咐他们必须对他寸步不离。”   “小王爷?”阿音疑惑的看向旋风,道:“马背上的,是正儿八经的王爷?”   沈浪点点头:“兖州府的端裕郡王,切不可怠慢。”   “啧。”阿音摇头嗔道:“沈少侠,你可真是滥交。”铺开扇子甩了甩水——此时骤雨已停。对一个手下人使了使眼色,接着问道:“那你呢?”   -   “……走吧。”沈浪瞟了白飞飞一眼,换了持剑的手,当先踏了一步。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,神仙居——   -   快活王亲自为沈浪和白飞飞斟了两杯酒,挽袖请酒道:“这是三个月前,猫儿从雁门关外寻来的琉璃酒,祁连雪山融水所酿,尝尝?”   -   白飞飞将酒盏推开,挑眉一笑道:“饮酒议事是男人家的活计,我就不掺合了。”   快活王脸色一沉,又看向沈浪:“你是男人家,喝一盅?”   沈浪慵懒一笑:“王爷明鉴,防人之心不可无啊。”   -   “哼,江湖上的后生小辈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。”快活王冷哼一声,将酒放在阿音的托盘上,挥挥手让他们下去。   -   “色使请留步。”白飞飞唤道:“请色使大人和沈少侠为我们做个见证吧。”   山佐天音脚步一滞,收到快活王的肯定后,将托盘递给下人,颔首立在一侧。   -   “说吧,什么条件?”   -   白飞飞想了想,拿起酒盏,展臂画弧,将酒尽数泼下了地。边把玩着透玉空盏,边漫不经心道:“我要你在白静,王云梦和王怜花的忌日那天去祭拜他们。”放下空盏,直直看向他,强调道:“且要年年如此。”   -   此言一出,在场三位男人家皆是一惊。   -   快活王横眉竖起,拊掌冷笑道:“本座不知,白宫主还有这般闲情和好心,为那些利用你,欺骗你还差点杀了你的人考虑。”   -   “那些人变成这样,你没有责任吗?”白飞飞冷笑一声:“是如今,你对他们一点愧疚也无,实在难让人相信堂堂快活王爷,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奸诈小人柴玉关了。”   -   “白飞飞,请注意言辞!”一旁的阿音有些气不过,抢上一步道。   -   ——这丫头拐着弯儿骂我呢。快活王举手示意山佐天音退下,仔细打量着白飞飞。那神色冷漠,撷笑含阴的样子,不由让他想起了唯一的儿子。瞟了沈浪一眼,见他笑意渐深,颇有看戏的趣致,便指着他的鼻子道:“那沈浪还杀了王怜花呢?”   “嗬。”白飞飞轻笑出声:“你以为我真是为他们报复来的么?”   “好吧。”快活王脸色一沉——原来只是让我不痛快罢了:“不就祭拜几个死人么。”   -   “好。”白飞飞嘴角的弧度上挑,接着道:“第二件事,还柳神医自由之身。”   闻言,沈浪担忧的看向她——就这么肯定那个老色鬼是她爹吗?   -   “哦?”快活王狐疑道:“此事从何而来?你和他交情很好吗?”   -   “你只需答应我,若有一日他要离开,无论理由为何,你都不许阻拦。”白飞飞避重就轻道。   坐直了身子,快活王冷笑道:“他舍不得这么多名药和医书的。你还不如直接去问他。”   “跟我交易的是你。”白飞飞柳眉微拧。   快活王疑窦丛生:“你很肯定他会自愿走吗?”   “堂堂王爷也这么婆婆妈妈。”白飞飞不耐烦道:“答应是不答应?”   快活王心底一虚,低头揣度。   -   他早年诡计多端又善作戏,为能称霸武林,四处拜师,偷学秘籍,甚至盗取了很多稀世珍宝为增强内力。他对武艺的不折手段和柳竟的嗜医成痴不谋而合,两个痴人因此结盟,互惠互利。而他得罪的诸多大门大派,若不看在柳神医的面子上,是不会轻易放过他这个盟友的。   -   “好。”忖思良久,快活王还是答应了——今时不同往日,只要有朱七七能承欢膝下,得不得善终,早已无所谓了。   -   “主上……”山佐天音暗暗心焦,刚想劝一句,就被快活王打断。   -   “最后一个条件是?”   -   白飞飞眼波流转,笑了一声,道:“最后一个暂且欠下。等我什么时候想好了,再来找王爷。至于医书,不出半月,自会送到。”说着,边站起身来,微微颔首道:“天色已晚,告辞。”   -   “诶?”快活王伸手要留,沈浪却快他一步,起身拉过白飞飞,低头耳语道:“去猫儿那和冷大会和,你们在阙语楼等我。”   -   白飞飞扯开他拉着自己的手,冷然道:“你要留下来继续照顾朱大小姐?”   -   快活王听闻,想起沈浪口中那个能照顾七七的人,赶紧接口道:“对了沈浪,我也有事要问你。”   -   “不是。”沈浪剑眉微拧,对白飞飞低声道:“和南中天府有关。”顿了顿,转过头来,对快活王拱手道:“王爷,沈某想请教您,认不认识诸葛先生。”   -   快活王一愣,拊掌大笑道:“我认识很多诸葛先生,你说的是哪一个?”   -   “南中天府的主人,诸葛流云。”沈浪面不改色道。   一旁的白飞飞皱眉看向沈浪——他果然知道的多一层。   -   快活王止了笑,冷哼一声道:“不认识。你问这个干嘛?找他们买消息吗?”   -   沈浪不答-笑得晦涩,转头对山佐天音道:“临安之行,可有收获?”   -   山佐天音登时一惊,凤眼微眯,红眉飞挑,轻笑一声道:“沈少侠在说什么,小的愚钝,没有听懂。”   -   白飞飞见这三人的剑拔弩张,比之刚才自己与快活王的对话更甚,不由心里打鼓,回想起冷三的临安之行,突然顿悟,对快活王道:“你想买怜云山庄的产业做什么?”   -   快活王脸色阴沉的可怕,站起身来,负手道:“什么怜云山庄,分明是朱家的,也是七七的产业。愿买愿卖,有什么不对?何况我根本就没买到!”见沈浪依旧噙着好似看透一切的笑意,心生烦躁,拂袖道:“沈浪,你还没说那个能照顾七七的人是谁。”   沈浪的笑容瞬间消失,道:“常大哥对七七情深意重,王爷没有看出来吗?”   “右护法?”快活王一听,更是不愠:“废人一个,有什么资格。”   -   闻言,沈浪剑眉拧起,压下怒意,强笑道:“交不交得了,得问七七。”   “哦,你又知道什么了?”如果是七七的意思,那还真有点难办。   沈浪回道:“常大哥已醒,王爷何不亲自过问。”   -   心底微叹,快活王转头对白飞飞道:“白宫主,医书之约已立,望你不会食言。”   “那是自然。”   快活王复又眯着眼扫视他们二人一通,从鼻子里哼道:“但戏弄本座,仅此一次,下不为例。”说完,向常其铮的厢房快步走去。   -   沈浪和白飞飞面面相觑——戏弄?   -   还未离开的山佐天音见此,手扯袖口,兰花掩薄唇,笑道:“沈少侠,这巴掌可不能白挨啊。”   -   二人了悟,面露尴尬,白飞飞扭头就走,沈浪则对山佐天音抱拳道:“那是当然,色使的临安之行,也让沈某收获颇丰呢。”   -   “你!”阿音不知他所谓何事,心里正在打鼓,快活王远远的喊了一声“阿音——”。他只得狠狠瞪了沈浪一眼,拖曳衣摆,匆匆离去。   -   -      ☆、被擒   45.   -   -   沈浪试探完色使之后,并没有随白飞飞离去,而是跟去了常其铮的厢房以防快活王对他不利。   -   正如沈浪所料,是常其铮擅自带朱七七去临安的,而归结缘由,竟只是不忍朱七七看到白飞飞和沈浪在庙会上亲密的样子。   -   大模大样倚在房门口的沈浪,无声的苦笑,见快活王的背影也是一阵恍然,便放下心来,拉过色使,抱怨了两句信鸽被截的事后,终于又讨到了一只。   他心满意足的抱着信鸽,对转头鄙视他的快活王笑了笑,便悄声离去了。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,酒使府邸,厚德居——   -   沈浪琢磨不透白飞飞的去向,还是先到了这里。   -   “哎哟我说,能不能看看时辰?都快丑时啦!”熊猫儿打着哈欠来到主厅,屏退下人后,用拳头软绵绵的捶了沈浪一下。   沈浪假作一个踉跄,笑道:“那你直接让下人告诉我,他两早走了便是,何苦亲自相迎?”   -   熊猫儿揉揉眼睛凑过来,在他耳边低声道:“你们仁义山庄,真的出现了细作?”   -   沈浪心底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,他怎么知道?难道是快活王……?   熊猫儿见他的脸色有了一霎的苍白,暗自得意,却耐不住解释道:“你别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,是冷大告诉我的。”   -   “冷大?”他怎么会,怎么敢?   -   “咦?”猫儿见他神色阴晴不定,疑道:“不是你让白飞飞来问冷大的嘛,她没让我避开,就一起听咯。”   -   沈浪语塞,低头苦笑了一声,复又神色严肃的抬起头对猫儿道:“此事事关重大,你必须发誓,无论是你义父,还是百灵,都不能说。”   -   熊猫儿翻翻白眼,指着他的鼻子骂道:“我都已经被白飞飞逼着用我儿子发毒誓了,你还想怎么着,嗯?”   -   沈浪又是一阵无语,抚了抚额,强笑着推搡猫儿,一道出了正厅,抱拳作辑道:“那小弟就不叨扰猫兄的美梦啦,告辞,告辞。”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东,阙语楼——   -   阙语楼,是快活城中最有档次的客栈,兼营酒楼茶坊和梨园,是沈浪在途中给冷大回信时,特意嘱咐为朱守谦定的。   -   白飞飞昨夜和冷大回到这里后,就一直撑着脑袋在窗前等沈浪回来。边等着,边思索柳神医的答话,仁义山庄的内鬼,和十八年前的灭门惨案。   她总觉得这三者一定有什么联系,但好似又缺了一个重要的关键。   这个关键,是玄和?还是南中天府?   还是二者兼而有之?   -   想着想着,脑袋有些发热的疼。迷迷糊糊中,被一个臂弯抱起,放上了床榻,周身充斥着熟悉的清朗味道,又带着些风尘仆仆的沧桑。   白飞飞想,大概是撑不住,开始做梦了罢。   这样一想。反倒放下心来,可心刚定,眼前的床幔突然绞碎成一簇簇火苗,飘洒蔓延。那是被她烧毁的崖底小屋吗?   不,不是!那屋子好像更大,而她其实离火光很远。   等等,那视角,那高度,她自己,好像很小?好像……只有两尺长?!   -   “咿呀!你们做什么!”   -   朱守谦一阵响破云天的大叫,把白飞飞倏地从梦中惊醒。窗外似是黎明时分。她没顾得上思考自己果然是被人抱上了床榻,就飞奔出屋。一眼便看见隔壁鹊字壹号房门口,宗发宗强软软的瘫倒在地,宗发的左胳膊上还有一条极深的剑伤,正汩汩流血。   -   ——迷香?!   -   白飞飞掩住口鼻奔进房内,跃上临山那侧正兀自摇摆的窗口。只见不远处,两个黑衣人正驾着朱守谦向山林里跑,一个身材娇小的黑衣人断后。   -   他们住的是最上等的鹊字房,但好赖不过六层高。白飞飞纵身跃下,向那三人追去。   -   眼见他们把胡乱挣扎的朱守谦一个手刀劈晕,白飞飞心底暗暗着急——这次来的三人跑的不慌不忙,武艺定在那晚的二人之上。南中天府在淮北的快活城,也有这么多人手?要知道这次被掳走的可是小王爷,要是有什么闪失,他们这些与朱守谦接触过的人都脱不了干系。   不及细想,白飞飞加足脚力,追进了一片树林,眼见就要追上了,那个娇小的黑衣人突然回身,拔剑向她袭来。   -   白飞飞早有准备,闪身避开,轻点枝桠,向前追去。那黑衣人一个后翻,脚踏过白飞飞的肩,又把她堵住。   -   ——这剑招身形,怎么看都像是太清观的人?!   白飞飞被她缠住不得脱身,震惊之余,忍不住一撇消失的只剩下小点儿的朱守谦,咬咬牙,狠下心来下了杀手。   幽灵鬼爪并天绝三式,压低身形反手一抓,那人持剑的胳膊自下而上被抓出三道血条子,白飞飞右腿顺势一个旋踢,踢向那人的腰肋,左手一带,又将她的蒙面黑巾扯了下来。   -   “青容?!”只这一瞥,白飞飞不禁失声叫道。   -   青容的剑已脱手,被踢出的身子在枯叶中划出一条浅痕,“砰”的一声卡在树旁。白飞飞赶忙上前要查看她的伤势,却被另一人拦下。   那人身着锦衣,头戴斗笠,以斗笠上垂着的黑巾遮面,用的虽是一条简易的扁担,使的确是行云流水般的剑招。   白飞飞一招招挡下,略觉吃力,见他是个中年男子,心中疑惑甚重,忍不住问道:“你到底是谁,为何会使流云剑法?”   -   那人身影微微一滞,忽的耍起少林长棍,扁担一挑一压,白飞飞的肩头生生吃了一记,右膝不觉一软。那人撩起扁担,便要往她头上扣去,扁担呼呼生风,带着极强的内劲。白飞飞闭上眼睛,用手去格——这一格,双臂怕是要废了。   -   “嗙”的一声,沈浪的天绝剑承着扁担的重压,稳稳落在她的双臂上。沈浪双手撑着剑,一脚踢去,那人放开了扁担,飞身后退,一把拉起青容扛在肩上,向后奔去。   -   “追!”一旁的冷大得令,循着那人的踪迹远去。沈浪舒了一口气,剑一滑,被白飞飞接住。   -   “你的手!”瞥见剑柄上的血迹,白飞飞忙的将剑一丢,去掰他的手:“没事吧?”掌心展开,是虎口被震出了血。   -   沈浪把手收回,摇摇头,俯身拾起了剑。   二人神色严肃的对视一眼,沈浪刚想提脚去追冷大,白飞飞止道:“他和小王爷不是一个方向,我们还是救人要紧。”   -   沈浪凝眉望了望冷大远去的方向,道:“我们兵分两路?”   白飞飞一愣,复又点点头道:“好。”说着便飘身离去。   跑没多时,耳边风声骤起——沈浪还是赶了上来,不声不响的在她身后护着。   -   虽然时况紧急,疑窦丛生,白飞飞的嘴角还是忍不住的,挑起了一丝笑意。   -   -   ☆、疗伤   46.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,然又居——   -   当柳神医忍着后脑的疼起身时,已近正午。   他喝了几口水,扁着嘴坐在床榻上,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,有点晕呼呼。   最后的记忆,好像是无限放大的白飞飞的脸,和他被踢飞时在空中一闪而过的沈浪的怒容。   柳神医伸了伸懒腰,顿觉浑身上下如同车碾过的疼。   -   ——这几个小兔崽子,莫名其妙的给自己下套,装模作样的把自己灌醉,又对自己一通好打?!真是蛇蝎心肠,不知好歹……   柳神医正搜肠刮肚的用恶毒词汇腹诽着他们三人,管家突然来报,说沈浪求见。   -   “不见不见!”柳神医气不打一处来,猛烈的挥手。   “额。”管家想起自家老爷抱着那姑娘的痴傻样,便觉得二人关系匪浅,自顾自禀道:“沈少侠抱着昨晚求见的巫姑娘,她不省人事,面色红的可怕……”   -   柳神医一愣,边严肃的让管家带人,边心里暗骂道:傻丫头,自食恶果!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郊——   -   且说当日清晨,白飞飞和沈浪追踪而去。二人步履匆匆,脚下枝桠摆动,落叶纷飞,风灌耳口,说出的话似乎都要随风而逝。   -   “小王爷叫那么大声,你怎么隔那么晚才来?”晨风冷冽,簌簌生寒,白飞飞的微热好似消了些。   沈浪从她身后赶上几步,笑道:“我才睡了两个时辰,累死了。”   “谁让你那么晚回来?”白飞飞不满道:“去哪里了?”   “啊?”沈浪又落了后,听不大清,便嚷道:“你说什么?”   白飞飞无语。   -   沈浪加快脚步问道:“那人是谁,竟要对你下杀手。”   白飞飞心里一沉,道:“不知道,但他使的,是太清观的流云剑。”   ——南中天府的高手,会使流云剑。那是诸葛流云?   ——可从没查到南中天府和太清观有牵扯啊。那便只是玄和与诸葛的私交?   沈浪忖思着,刚赶上的步伐又慢了下去,急忙往前一探,隐约听得白飞飞的后一句话:“……被我打伤的人,是青容。”   沈浪于此倒没多大意外,边赶上她,边道:“她果然是南中天府的人。”   “你知道?”白飞飞别过头来诧异道。   -   沈浪见她分神,猛地一跃,拍开她耳边的一簇枝桠,落在她的另一侧,接着道:“冷三去临安之前,一直跟踪她。她在兖州郡王府刺探之后,便径直去了洪泽湖畔,与另一个线人接头。”   ——青容,怎么会……白飞飞有些犯晕,疑道:“关于南中天府,你还知道些什么?”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郊,竹林古道——   -   沈浪正解释着沈家灭门案和南中天府的牵连,眼前豁地开阔亮敞起来——原来二人说话间,已经出了树林,跃上了那条竹林古道。想起彼时他的心身俱灭,沈浪不禁一阵恍惚,敛声偏头,看了白飞飞一眼。   这一眼,便非同小可。   -   “飞飞你怎么了?!”沈浪步子骤停,语气不稳道。   白飞飞挥舞衣袖,转过身来,步法却一刻不停的向竹林里飘去:“什么怎么了?”   -   竹林青葱已褪成黄绿,衬着眼前的女子渐隐渐消。她身形薄如蝶翼,发丝轻舞飞扬,那衣袂翩翩,来去杳杳的样子,若不是小脸红的异常,沈浪真觉得自己又跌入了那些如幻似真的梦境中。   -   失去她的一刻,没有她的半年,从麻木到心痛,从心痛到嗟叹,从嗟叹再到麻木,自疏自道间,贯穿始终的,是胸口那份真切的痛。   这一刻,阔别已久的心痛如针一般扎下,沈浪脑里懵了一下,猛地一跃,像对一株救命稻草般的,扑将过去。   -   白飞飞被他的神情吓到,停下脚步,一把撑住他跃过来的肩。   沈浪触及她温热的身子,冷到极点的心绪有了些回暖,忙的用冰冷的手去捂她发红的脸,急道:“你的热毒犯了,怎么会这样?”   白飞飞一愣,紧绷的神经稍一松缓,脑袋和四肢都感到发胀的热,之前被打的一扁担也随之伤发,身形倏然一软,半晕不晕的倒在了沈浪怀里。   -   -   ——竹林,幽竹军师小宅——   -   十五月亮十六圆。   八月十五,是朱七七第一次来找沈浪。沈浪随她出了竹林,却并没有遂她心愿同她单独赏月。   八月十六,沈浪回到了竹林,本想清清静静的和白飞飞一道,赏赏更圆的十六月,却被快活王打发去找朱七七。   -   时隔近两月,沈浪抱着竹屋的女主人,终于回到了这里。   -   听不清远处的打斗声,也看不清屋外竹林的一片狼藉,沈浪一脚踢开房门,将白飞飞安置在床榻上,见她眼睛半睁半闭,似晕非晕,试探的问了句:“飞飞?”   白飞飞难耐的哼了声,衣衫半湿,额上冒着薄汗,强撑着问道:“这是哪?”   沈浪见她难受,不敢怠慢,边扶她盘腿打坐,运气疗伤,边回道:“我家。”   -   ——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——   -   环翠拖着腿上的伤回到这里,见房门大开,心中一凛,挑剑入屋,见到床上两个白色白色身影,不禁失声道:“宫主!”   沈浪听到声响,身形微动,但掌中真气绵延,输疗稳妥。环翠见他二人正在疗伤,喜上眉梢的笑颜复又严肃起来,蹒跚着关好门窗,持剑守在屋外。   -   一炷香的时候后,白飞飞的面色恢复了些许。沈浪扶她躺下,用袖口为她拭去薄汗,心事重重的掖好被角,踱步出屋。他刚走出门外,环翠就跳着脚就要进去,被沈浪一把拉住。   “宫主她怎么样了?”   沈浪见环翠腿上伤重,便扶她坐下道:“她的肩伤已无大碍,只是……”沈浪突然发现她对白飞飞的出现并不诧异:“你似乎已经知道她还活着了?”   环翠吐了吐舌头:“如意姐说的。”顿了顿,突然焦急的拉住沈浪的袖口,道:“刚刚如意姐和我在小溪边和两个黑衣人打起来,如意姐救了他们劫持的那个小后生,我拦不住要追的黑衣人,怎么办?”   -   ——如意知道,可猫儿不是说没碰着她吗?怎么连环翠也在这里?   沈浪忖思一刻,问道:“那两个黑衣人除了兵刃,手中可持有画轴之类的东西?”   环翠撅起嘴愤愤道:“有啊,使流星锤的那个人就背着,是他把我锤伤的。”   -   ——如果只要画轴,为何对小王爷也穷追不舍呢?   沈浪昨夜没睡好,脑袋沌沌,剑眉拧得更紧。   -   “小王爷被俘时那一声大吼,说明他没中迷香,也许看到了他们的样貌。”白飞飞从床榻上微微起身,轻声说道:“而南中天府的人最忌讳的,就是暴露身份。”。   -   沈浪和环翠一同站起,环翠“诶哟”一声一屁股坐下,抚着伤腿生气。沈浪则快步跑到床前,扶着她柔声道:“怎么不睡会儿,还难受吗?”   -   白飞飞摇摇头,道:“赶紧去追吧,如果他们真要杀人灭口就糟了。”   -   “如意姐救了的那个……那是个小王爷?!”环翠捂住嘴,惊讶道:“难怪生的那么细皮嫩肉,娇贵清秀,像个姑娘家。”   -   “环翠,不许胡说。”白飞飞皱皱眉,顺口斥道。   这般熟悉的过往日常,让环翠眼里一热,忽的丢了剑跪下身来,道:“宫主,你果真,果真没有……呜呜呜呜”话说一半,开始嘤嘤哭了起来。   白飞飞心头一叹,放轻语气道:“别哭了,我这不是好好的吗。当务之急是找到如意和小王爷。”见她强忍着噤了声,转过头对笑容玩味的沈浪道:“我们走吧。”   沈浪正欣赏着白飞飞对待幽灵宫旧部的尴尬和严厉,听她这么一说,笑容倏地消失,忧心忡忡道:“你真的没问题吗?”   白飞飞掀了被子下床,转了一圈,衣袖生风,挑挑眉道:“走吧,时不我待。”   沈浪点点头,对环翠吩咐道:“医药自取,放在碗橱哪里还记得吧。要是猫儿有来,将今日之事一一告知,不要隐瞒。”   -   白飞飞正疑惑那句“放在碗橱哪里还记得吧”,沈浪已经当先出屋。白飞飞绷着脸对抽着鼻子的环翠点点头,也翩然离去。   -   几个起落,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这个所谓的“家”,白飞飞心底一片慨然——她已经注意到这里的布局陈设,与崖底小屋并无二异。想来熊猫儿口中所述的“恋家的沈浪”,便是恋着这个家了。   -   我化名是为避世,随口胡邹出这“小巫”之名,只叹自己何苦。   沈大哥,你建“小屋”为宅,又为了什么?何必,何必。   白飞飞心底泛酸,移了视线,又蓦地看到那座掩映竹间的墓碑。   -   “你不想看看沈浪给你立的碑吗?”脑海里浮现出宋离的话,打定主意只看一眼,白飞飞没有理会已经走远的沈浪,返身往墓碑处迈去。   -   -      ☆、翁婿撕逼大战   47.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城郊,古道边竹林——   -   -   白飞飞轻点脚尖向墓碑处掠去,起落间,愁绪千丝万缕。   -   亲眼见到沈浪和朱七七月下相拥后,她对沈浪便不再报任何希望。一个爱上了别人的男子,她争来为甚?   但明知无望,却依然放不下。   -   自嘲一笑,她白飞飞就是这样一个人。明知不可陷而溺之,明知不可退而逼之,明知不可求而执之。   -   也罢,痴爱一人,却各自错过。怨他,怨娘;恨他,恨她;亦或是怨恨自己,都为时已晚。   也许是上天注定,要她恨网缠身,脱壳不得——他不再回头,她却必须回头,去承担那份仇怨。   -   她自觉一生悲苦,只活在谎言与仇恨中,唯有那段似梦似真的世外过往,是寂寂黑暗中的最后一灯柔光,摇曳的让人心醉心碎。这唯一的真实,让她在午夜梦回时潸然泪下,却也能让她的心,在肃杀江湖中凛然一暖。   报仇,沈浪;沈浪,报仇。她知道他累了,其实她也一样。不想再跟自己过不去,不想再逼自己忘掉他,所以才希望留一份单纯的念想,以慰聊生。   她可以为他放弃生命,但对他,再无半点奢求。   -   一副曾许下的薄棺,够了吧。   -   -   ——爱妻白飞飞之墓,沈浪立。   -   虽然白飞飞已将心墙筑到前所未有的高度,来抵挡这预料之中的震撼——无论是悲是喜。可当这十个字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映入眼帘后,她还是没拦住眼底满溢的泪水,和心底钝钝的痛。   -   爱,妻……   -   顿住脚步,缓缓踱去。秋黄杂草,两月未除,已渐长渐高,勾破了汗渍未干的裙衫。   -   妻?   下意识的伸手去抚发髻,才想起那枚青玉簪子早已归还于他。   -   新婚半年,恰是如胶似漆之时。   那一声声轻薄调笑的“娘子”,那一张张交付给她的帐票,还有那枚珍贵的家传玉簪,不是为了占她便宜,也不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,而是真的将她当做家人,当□□妻?   -   泪水汩汩,白飞飞心中一片茫然。   她真的不需要这样一尊墓碑,来嘲笑自己“生前”的痴心错付。   -   沈大哥,是你太看轻我白飞飞,还是我又一次错看了你?   -   天涯只影,凄风苦雨。怔忪中,竹林忽有阵风袭来,沁着幽凉,冽若寒刀,刮得泪渍缕缕生疼。白飞飞衣衫半湿,随风起扬,枯竹摇衬,更显薄凉。   素手抚着冰凉的墓碑,抠着布尘的字,风中隐约听得石砾与指甲摩挲的声音,嗦嗦骇出几分透骨的冷。   “阿嚏”——白飞飞不禁打了个寒颤,声音虽轻,却谆谆传入沈浪和环翠的耳里。   -   沈浪闻声后跃了回来,见环翠正跑向墓碑边那背对自己的白色身影,不由心中一凛,赶了过去。   白飞飞泪眼迷蒙,听得身后响动,想要回头,却动弹不得。脑海中轮番浮现过往种种,四肢百骸骤紧骤缩,忽冷忽热,心口一绞,喉头一甜,“哇”的喷出一口血,软软向后倒去。   -   “飞飞!”“宫主!”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,然又居——   -   沈浪跟着管家急奔入室,将白飞飞轻放在病榻上,转头对柳神医急道:“她热毒复发急郁攻心,都吐血了。她昨晚已有些症象,我替她用冰枕敷熨了快一个时辰才——”   “哎呀吵死了!”柳神医一手拿着脉枕一手拿着银针,被沈浪一通急述惹恼,打断道:“啰啰嗦嗦烦不烦人?我先替她把脉,你去煎药。”说完便将银针搁在一旁,在病榻边坐下,闭眼诊脉,眉头越皱越紧,抬眼见沈浪还在发愣,气道:“傻站着干什么,脑壳被门挤了?叫你去煎药听到没有!”   -   沈浪回过神来,头微微一颤,道:“药?你没给我方子啊。”   柳神医气得挥手打去,一掌掌正中沈浪的屁股,边打边跺脚,怒道:“就是我在太清观给她开的方子,你们一路北上,都没备药吗!?”   沈浪挨了好几掌才反应过来,一手揉着痛肉,一手伸进向衣襟,却空手而出,恍悟道:“在阙语楼!和配好的药一起在她的包袱里。”话落间奔向一旁的挂笔平案,匆匆写了一阵,边写边叙叙道:“但我背下了方子,是肉苁蓉一钱,麦冬半两,茯苓三钱,川芎……白芍……薏米……”   柳神医见他一惊一乍,翻了翻白眼——这真是临危不惧的沈大侠?转头见白飞飞脸色忽红忽白,嘴角和胸前仍有血迹,深叹一气,收了诊脉的手,拿起一旁的银针。   -   “你做什么?”沈浪写好方子走近,见柳神医正掀开白飞飞的外袍,不由皱眉道。   “给她施针啊,我说呀,深秋之际,她的衣服都湿了,你都不知道给换下吗?热毒上身,肩上有伤,再染个风寒,格老子的,冷冷热热,当是阴阳煞吗?!”说话间,接着为白飞飞脱去外袍。   “等等——”沈浪俯身按住柳神医的手:“现在换衫?”   “不然呢?”柳神医打开他的手,装没看见沈浪脸上的薄怒,边伸手抱起白飞飞,扶她半坐,边向外头喊道:“老吴,去把黄木橱里压箱底儿的裙衫拿来!”话音未落,胸前就被塞进了那张方子,一挤一推,差点儿从病榻上跌下去。   “沈某不识药,烦请柳神医了!”沈浪挤开柳神医,一屁股坐在白飞飞身边,轻轻揽过,直视屋外,道:“更衣之事,还是沈某来比较合适,神医请便吧。”   -   柳神医稳住身形,站了起来,气的胡子发抖:“小兔崽子,你是大夫还是我是?妇孺老幼,妙女灵童,老子什么身子没见过,你当我在趁人之危吗?”   沈浪抿了抿唇——此刻惹到柳神医却是不妥,可……   “好,好!我请便,我这就请便!请个十天半月,看你便不便!”见他没反应,柳神医挥袖怒甩,大步往门外走去。   “等等!”沈浪赶忙站起,抓住柳神医的胳膊:“沈某失言,救人要紧,救人要紧啊!”   -   柳神医胳膊被紧抓,痛的咬牙,不停打着沈浪的手背,气急败坏道:“柴玉关对我都要礼敬三分,他奶奶的,你算是个什么东西,敢这么跟老子说话!”   柳神医武功稀微,打人如同小雏扑翅,沈浪被连拍几下才反应过来——手背已经红了,忙的松手,深鞠抱拳道:“我什么东西也不是。柳神医,求您大人大量,救救她吧。”   -   ——“老爷,拿来了!”话落间,管家捧着一袭绿白相间的碎叶衣裙跑进房内。   “滚滚滚,不用了!”柳神医狠狠瞪了弯腰不起的沈浪一眼,转身坐在旁侧的贵妃榻上。   管家愣住,在门口进退不得。   -   沈浪深吸一口气,冷静下来,直起身来道:“柳神医要怎样才肯救飞飞?”   “你跪下来叫三声爹爹,我就救,怎样?”柳神医答地飞快,一手捻着小胡子,一条腿得意的抖着。   -   “你——”沈浪剑眉竖立,向前一迈,又收了脚步,忖思一刻,道:“好,不过要等你救回来再说。”顿了顿,又接着道:“这换衣之事……”   “老吴!叫厨房的宝妈过来。”柳神医不耐烦的打断他,将手里的方子揉成一团丢过去,鄙夷道:“现在会煎药了吧?”   -   沈浪伸手接住纸团,强笑一记,转头深深看了白飞飞一眼,对柳神医拱手道:“那她就交给您了。”   柳神医也收了玩世不恭的模样,皱眉点点头——他怎么可能不救她。   -   沈浪微微舒了一口气,刚想离开,见一老妪手卷衣裙,正要跨进门槛,便掉头去扯柳神医的衣袖,陪着笑脸,将他一道拉出了门外。   -   -   ——傍晚时分,淮阴,洪泽湖畔——   -   紫暮斜阳,一襟晚照。湖风阵阵,吹散白衣道人手中的拂尘。   -   “小姐,诸葛先生远游去了,您是见不到他的。”斗笠青年从芦苇深处走来,在道人身后站定,拱手相劝道。   玄和凄然一笑,道:“贫道年逾花甲,怎当得起‘小姐’之名?可笑,可笑。”顿了顿,一甩拂尘:“你们线人广布,真不知他在何处?”   “回道长,诸葛先生远游是为私事,小的只负责传话,旁的一概不知。”   -   夕阳沉落,半隐枯荷水中央。玄和怔怔望着金色流光,神思飘远。   -   南中天府布线,遵从十二时令与二十四节气。节气为纲,时令属之。二十四节气下,各有十二条支线。而这十二条支线又与其它相同时令的支线联结。是故,节气纲与时令属的消息虽互通有无,却又互相约制。   二十四节气点上,不同时辰,便有不同的掌柜来到洪泽湖畔,与那斗笠青年互通消息,而天府主人诸葛先生,却并非时时出现。   -   玄和回忆了一番,接着道:“那青容呢?她被拐到哪里去了?”   “青容?”青年怔了一下:“此人是哪家掌柜的?”   -   “嗬。”玄和轻笑出声:“贫道也是最近才知,她,怕只属于诸葛掌柜吧。”   青年疑惑,抿唇不答。   玄和见状,苦笑着摇摇头,一甩拂尘,兀自走远了。   -   -      ☆、沈飞解开心结   48.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郊,幽竹君师小宅——   -   环翠不似如意来的勤,故在碗橱里找了一会儿,才翻到一些常备伤药。待敷好后,便拧了块湿布,要去擦那墓碑上的血迹。刚推开门,就看到一位藏袍老翁,背对宅门,面朝墓碑,左手背在身后,握着一个绣金扁盒,右手举在胸前,似是拿着什么。   -   老翁听到响动,回头看来,正是冷大。   -   且说冷大追敌不及,黑衣人被同伙救走,只得折返。途经此宅,唯恐少主歇脚于此,便踏入了竹林。   冷大深居简出,对沈浪的情感纠葛知之甚少,见得的,便只有白飞飞死后他的固执守墓。待瞧见了那被血迹泼染的爱妻碑,不禁拿出了昨夜,沈浪托他保管的玉簪睇望,心底谓叹连连。   -   “你是,冷大爷?”环翠拐步而出。她虽未见过冷大,但心里恼其对如意的设计,便尖刻道:“大冷天来这荒竹野地,不怕冻着老胡子?”   冷大见她语气不敬,却不显恼。此地知者甚少,她来去自如,装扮又似幽灵宫女,想来与白飞飞必然颇有牵连,便转过身来报了个拳,铿铿回道:“姑娘有礼,正是在下。敢问此宅之主沈浪沈少侠,现往何处?”   “他和宫——”环翠心无城府,差点脱口而出,但复一想,怕他对宫主不利,眨眨眼睛,瞧见了他手中被白绢包裹的玉簪,便转了话题:“你一个老头子,拿女人的发簪作甚?也不怕人笑话。”   冷大皱皱眉,边将簪子裹好,欲放入绣金扁盒,边道:“这是沈少侠交给白姑娘的信物,也算是你们宫主的罢。”   -   ——宫主的?那这么说他们已经知道宫主尚在人世?   “那你就更不该拿着了!”未及细想,环翠已经揉身向前,欲将此物夺回。   -   冷大无意与她动手,见她突然拔剑袭来,也是一惊,右袖后挥,侧踏闪避,左袖却被利剑划破。左手顺势一扬,破袍带剑上翻。环翠腿伤未愈,下盘虚浮,被他一撩,赶忙就地旋身,抽拔点刺,霎时剑花四溅,烈日当空下,所及之处衣屑翻飞,银光闪闪。   冷大大惊,待抽回手,已着数道血痕,左袖也被绞的稀烂。疾退一步,将手中之物掷入软草后,翻掌上前。他武功较之环翠甚高,适才不愿相斗,才会被她钻了空子,这次迎战,几下钩拿推探,大开大合,便将环翠制住,佩剑插入泥地,弹曳摇摆。   环翠站立不稳,半跪下身,双手被他反绞擒拿,回头对他怒目而视,恰迎一声爆喝:“你怎么会使天绝剑法!”   环翠一愣,突然格格笑道:“我不知道什么劳什子剑法,你拿人家东西不还,还自诩那破山庄为仁义,真是好不要脸。”   “哼!”冷大冷哼一记。当世除了沈浪,谁还会使天绝心法与剑法?沈浪祭祖之后,冷大曾暗地里拜访过他一次,并将天绝剑册交付,只望他闲时勤加练习,有朝一日想通出山,也好为掌庄理事做足准备。沈浪初时婉拒,三言两语相劝后,也还是收下了。   忖思着自己与沈浪的几番交流,冷大心底暗道:这个少主做事毫无章法,居然将沈家绝学随意传授。传给白飞飞也就罢了,怎的连一介小小宫女也教。所幸她资质平平,学得有限,否则……   思及此处,冷大薄怒微显,双手一送,环翠便前扑在地,吃了一嘴的烂草。待她忿忿起身,胡乱抹嘴时,冷大已然拾起了那玉簪,几个起落,翻身远去了。   -   “呸呸呸,死老头子!”环翠吐着草,冲他背影骂了几句后,撑地起身,去拔自己的剑。还未拔起,又不由咦了一声   原来剑的旁侧,一块三寸见方的枯草正冒着白雾,已然含霜。   环翠见那片草冷的蹊跷,伸手一探,顿觉丝丝凉意袭来,心下疑惑更甚——这里,不就是那玉簪丢掷之处吗?   -   -   ——两天后,近午时分;快活城,然又居——   -   缓缓睁眼,红梁金顶,混混隐现。闻着淡淡药香,白飞飞脑里沌沌,梦里梦外有些许分辨不清。   -   “你醒了?”   侧过头去,是百灵。   “这里是……然又居?”   百灵起身扶她坐起,道:“是的。你热毒复发,昏迷了两天。要喝点水吗?”   白飞飞点点头——沈浪该是把近况与熊猫儿和百灵一一说了。接过水来喝了几口,问道:“柳神医呢?”   百灵不料她开口先问的竟是柳神医,微微一愣后答道:“我早上来时他就不在了,估计是去采药了吧。”顿了顿,接着道:“他每日早中晚都会为你施针散气,时近饷午,他也快来了。”   白飞飞喝完了水,将杯子搁置一旁,蓦地瞧见自己的衣袖,低头一看,霎时白了脸:“这衣裳从哪来的?”   “这不是你自己的衣服吗?”百灵莫名其妙。   白飞飞猛地抬头,眸光含针,看的百灵心里发憷,忙道:“沈少侠和大哥他们有事商议,我今天是第一次来照看你,来的时候你就穿着它,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。”   白飞飞见她慌张,移了目光,略一忖思便了然:这衣服必然是柳神医的。   “你不去照看朱七七吗?”缓缓坐正身子,白飞飞转了话题。   “唉。”百灵叹了口气,拿过一旁的汤罐,往里头舀了些药膳出来,边道:“她按柳神医的方子养的好好的,再过半个多月应该会醒来,只是这满身的疮口……”   白飞飞冷哼一声,接过汤碗打断道:“无事献殷勤。我言出必行,你不必多说。”说完低头喝了几口,不禁皱了皱鼻子——这药膳好难喝。   -   “百灵,我们回来啦。”人未至声先到,猫儿当先跨进了门槛,后头跟着沈浪和冷大。   “大哥!”见猫儿回来,百灵舒了口气,忙起身相迎。   -   沈浪瞥见白飞飞端汤正喝,三步并两步跑过去,在她床边坐下,一脸欣喜道:“飞飞你醒了!”   见他轩朗的眉眼微微青黑,略显憔悴,一头蓬发凌乱甚往,白飞飞端汤的手微颤,有些怔忪。   -   沈浪见她出神,接过汤碗,尝了一口,皱眉道:“有些凉了,我帮你热热?”说着就要起身。   白飞飞回过神来,扯住他的衣袖,摇摇头道:“这东西不管冷热,都很难吃。”   沈浪笑了,道:“原来你是嫌弃它难吃。这可是柳神医和我花了一整天,找了好几本医书后才定下的药膳方子,难吃也得多吃点。”说着放下了碗,又接着道:“不过这两天光吃这个也难受,你想吃什么,我给你去买。”见她垂眸不语,沈浪接着道:“虽然天气转冷,但你热毒犯了,心里一定燥的难受。我听说阙语楼那儿有夏日特供的白莲冰盏,要不要帮你订份?”摸了摸下巴,又摇摇头:“不过白莲的季节已过,那就换一个?还有上次快活王请的琉璃酒,听说是雪山融水酿制,我去讨点来,炖些温热补品,鸡汤羊肉什么的,给你中和中和,补气养血?”   -   白飞飞正想着那墓碑,愁绪中又参杂着对朱守谦安危的担忧,见他说个不停,终是笑了,道:“两日不见,话怎么这么多?”   -   沈浪见她笑颜展露,心底微宽,回头对冷大和猫儿道:“冷大爷,帮我从阙语楼那里订一份冰盏。猫儿,帮我带点琉璃酒回来?”   冷大第一次见沈浪这样絮叨,已是诧异。这会儿又突然得他指令,更是无语望天。   熊猫儿闻言,冲沈浪一瞪,圆肚一挺,叉腰道:“我可不是你的手下,别指望我啊。”说完伸手揽过百灵,对冷大随意一拱手:“我们先走了,你们沈家人慢聊。”   “诶!不就一壶酒吗!”沈浪站了起来,在他身后不满地喊道。猫儿背手一挥,也不知应承与否。   -   “好了,别麻烦他们了。”白飞飞伸手去扯他的衣摆:“我挺好的。”   沈浪转身坐下,握紧她的双手,道:“昏了两天两夜,哪里好了?”见她脸色不复红热,却显苍白,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责道:“逼热毒摸棋子,亏你想得出来。”原来是柳神医将她滥用余毒的事说了。   沈浪见她讪讪,也不忍多做责备,转头对冷大道:“冷大爷,麻烦你跑一趟了。”冷大点点头,却身形未动,负手禀道:“冰盏自会叫小厮送来。老朽就待在阙语楼,等少主前来,再做定夺。”   “冰盏真的不必了。”冷家人这样宽待,让白飞飞好不自在。   冷大白眉微动,对她抱了抱拳:“少夫人不必客气,好生歇着,老朽告退了。”   -   许久没听得这句“少夫人”,白飞飞登时一愣,不由回想起那尊冰冷的墓碑,心下一阵烦乱。一偏头,见沈浪正看着自己,疲态满布的俊容带着欣慰与不安,心里又是一番满足与踏实。   -   沈浪见她初醒时的欣喜已被另一番愁绪所替,千言万语无从说起,只是一遍遍抚着她的鬓发。   -   白飞飞强迫自己定下心神,抬眼迎上他的目光,抿嘴想笑,却蓦地湿了眼眶。泪还未落,又张了张嘴,刚想说些什么,沈浪身子突然前倾,伸手捧住她的脸,与她额头相抵。   -   “别多想,相信我。”   -   听这六字,柔情如鲠在喉,身子向后一退,漠然道:“你知我在想什么?又知我想相信什么?”   -   沈浪登时僵住,双手缓缓放下,思语打结,只得将过往之言复述一遍:“我……我只想你好,只想你过得快乐。”   -   “你觉得许给我个空墓碑和空名分,我就好,我就快乐了吗?”白飞飞盯着床沿,蓦地回想起在淮阴河畔放花灯时,那句“你想许的,就是我想要的。”泪水盈眶,恨恨道:“你曾怪过我不了解你,可你又了解我多少呢?”   -   若真的了解我,就不该在两两放弃后,复又撩拨我的心志。   若真的尊重我,就不该在许诺另一个女子后,用我的死志,立一尊标榜仁义的牌坊。   -   “我……”沈浪有些哑然:“我知道你怨我把你丢给你娘,怨我欺骗你,更怨我变心,将你推给旁人。”例数着自己的罪状,一字一句皆如针扎。“我为你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,却欠你一句解释,更欠你一句道歉。”   语顿,顷刻无声,突然凄然一笑:“可我那时,却不想说抱歉。”   -   白飞飞闻言,恨懑之心稍觉释然。   她最怕的,并非沈浪转恋她人,也并非沈浪为承诺所累,断送幸福。而是那累他困他,以仁义之名要挟他的人,是她自己。   -   “我确实不需要道歉。”白飞飞抬眸,羽睫扑扇,笑靥淡然,引的泪珠断线,缀落在前襟的碎叶上:“我更不要你的感恩。”   -   见她笑中含泪的模样,沈浪心底一窒,胡乱扣住她的肩,急切道:“我知道!可我没得选了!”闭眼哽咽,将额头复又抵上她的,重复道:“我知道你不要这些,可我真的没得选了,才自作主张把你娶进门……”   直至失去才追悔莫及,万般挽留,却只能为自己挖座不得同穴的空坟。飞飞,你会怪我吧?   -   白飞飞闭上眼,泪珠滚滚,摸索着用指尖拭去他眼角的湿意,强笑道:“傻瓜,只听过官宦大吏强娶民女,从没听说过强娶死人。”睁开眼睛,微微退开,抬头与他相视:“那时救你,是万念俱灰下的一时冲动。与你续缘已是妄想,当你妻子,更非我所愿。如果你是为了补偿我……”   -   “不。”沈浪伸手捂住她的嘴:“那不是你的愿,而是我的志。”   -   白飞飞心中大震,在他手里喃喃道:“你的志?”   -   掌心被檀口熏风吹满,沈浪的心神不免有些荡漾。环紧她的腰肢,将唇抵上手背,眉梢带笑:“不管你愿不愿,死已是沈家鬼,活也必然是沈家人。”语气虽轻佻,却是字字铿锵,不容置疑。   -   两唇隔掌相抵,白飞飞颊上早已粉霞飞布,哪里听得多少“是人是鬼”的浑话。弯身后仰,想要避开他的手掌。哪知沈浪捂她嘴的手突然一翻,环过她的肩,直往怀里送。   -   白飞飞刚醒不久,气力还未复原,身形绵软,被他一带,便朝前扑去,早想不得甚么“感恩”“歉疚”“爱妻”“墓碑”,小鹿乱撞中,见他似暖还温的面容愈发逼近,忍不住闭上了眼睛。   -   -      ☆、父女相认   49.   -   -   停半饷,整花钿,落樱蘸鬓,偷人半面。   晚斯语欲还羞怯,绛唇饶薄裳。   窗半侧,风吹倦,趁香炉烟霭淡,驳一缕春凉芊芊。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,然又居——   -   “野酌一壶臭雄黄,园蔬果乱烹呀~桃李叶落化烂泥,为我结个球茅茨呀~咿呀哟~”   -   柳神医背着采药竹篓,哼着沂蒙山小调(□□民歌乱入啦)。也是人未至,声先到。   -   不着调的歌声刚至,恰逢薄唇轻抵。白飞飞一个激灵,双掌拍去,将沈浪推开。   兴许是将她唤作娘子半年有余,虽无心轻薄,倒也耐不住心痒。   可惜沈浪侠道宽远,情路阡陌,偷香一刻,马失前蹄,只换得磕到床栏的一个头顶大包。   -   “额?”柳神医尴尬进门,呵呵一笑:“风水轮流转,今日你遭殃。沈浪,脑壳痛不痛?”   沈浪直起身来,只觉头晕目眩。面上讪红未消,五腔余香萦绕,虽不痛快,仍打趣道:“还行还行,眼冒金光,算是个好彩头。柳神医,采到什么好药了?”   -   “有土茯苓,葛根,升麻,麦冬……”柳神医兴致勃勃地翻弄篓里的药草,胳膊袖襟沾满尘泥。   -   “飞丫头你看,这个栀子果儿。”他似乎算准了白飞飞今日会醒,毫无惊异欣喜,举着一株带花茎的橙红果实,喜滋滋道:“我让老吴把它种在药草园,过几年它长成栀子树啦,我就能赏赏栀子花,摘摘栀子仁。雅致又入药,多好!”   -   今时不同往日。白飞飞看他如孩子般欣喜的模样,酸暖甜涩,五味杂陈,竟是从未有过的一番感受。   伸手拿起放凉的汤碗嘬了一口,转头对沈浪道:“帮我热下药膳吧。”   -   柳神医见她无视自己,有些不高兴的鼓鼓嘴,将竹篓拎至门侧,拖过一只小凳坐下,对着门外照进的日光,分拣起药来。   -   沈浪知她想支开自己,拿过汤罐,点点头走了。   -   “柳神医。”   “嗯?”柳神医头未抬,潦草应了声。   “我这身衣服,是从哪里来的?”   ——又是衣服?   柳神医郁闷了,这两人咋对衣服都如此纠结?   -   “是绿荷仙子的吗?”   “是我准备送给她的。”一丢药草,柳神医抬眼看她。这几天来为她治伤,总觉的阵阵恍惚:穿上这绿衣,她真的和尹师姐有了五分相似。   -   “你……想过会有孩子吗?”那日柳神医酒后失言,她才得悉隐情。此刻她的身份不尴不尬,想要认亲,却更害怕认错,也不知道如何开口。   -   “哈?”柳神医古怪的看着她,唇角塌陷,鼻头皱缩,苦着脸道:“干嘛,要以身相许吗?你不嫌弃我老,我还惜着老命呢!”一想到沈浪,柳神医脸更苦了。   -   “瞎说什么!”白飞飞脸上一阵青红交白,急道:“你,你都跟你师姐那,那样了,难道没想过那画上的婴孩是你的吗?”   -   柳神医大退几步,遁入门后阴影中:“我……你!你都知道了些什么?”   -   白飞飞站起身,刚想要走近,柳神医突然原地弹了一下,青色布鞋勾翻药篓,泥草泼倒些许,红透的瘦脸在光影下一闪,吓白的胡须一马当先,就要飘出门外。  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。   -   “不许走!”   啪啦一响,青袖拂面。只一刹,白飞飞摔了汤碗,翩然旋身,碎片抵在他的脖颈上。   -   “嗞——你做什么!”柳神医脖间吃痛,龇牙咧嘴。   -   “你和她没有成亲,为何会有夫妻之实?”非常时刻非常手段,老掉牙,却很管用。   -   几滴碎血顺着葱白指节流下,点染青袖。柳神医双手互绞许久,垂眼看去,袖口褶叠红绿,恍若那日午后,蒲草桃花,叶影斑斓,直晃的他眼疼。   -   白飞飞想起那画中人,长发如瀑,未挽盘髻,俨然一名空闺少女。突然面色報红,厉声问道:“你是不是强了她?”   -   话一说透,柳神医反倒没了惊慌失措的雅兴,嘿嘿一笑,算是默认。   -   白飞飞手有点抖,碎片也深了一分。柳神医脖颈一凉,不觉后缩,惊惶一霎,淡色眸子犀利起来:“你究竟是她什么人——”话未说完,见她泪眼,就噤了声。   那恍然若失的神色,柔而坚韧,虽多了一分凄婉狠决,却和唯一入梦的女子何其相似!   -   “你是画上的孩子?”回味着那幅画,柳神医突然恍悟:“师姐没嫁人…你,你是……”   -   “我什么都不是。”结果和那朱七七一样,不过男人苟且下的野种罢了?!   一甩碎片,白飞飞心绞的难受。悠悠药香慰心安,此时此地却令她作呕。   -   “飞丫头,飞丫头!”柳神医倏地扣住白飞飞急欲抽走的皓腕:“你是我女儿吗?你会是我女儿吗?”   -   咬着唇把他用力推开,白飞飞拼命摇头:“我不是,我不是。”如果可以,仇恨男人几乎二十年的白飞飞,宁愿选择无父无母,也不要一个负心汉兼采花贼作她的生父。   -   “飞飞!”沈浪旁听许久,见她奔将出门,赶紧追了出去。   -   柳神医被推倒在地,坐翻药篓,泥草撒的更欢。   转过头来,门框隔光影,在他脸上直直分出了泾渭,明暗两侧,清泪流下。   怔怔目送二人远去,柳神医突然大笑一声,躺倒在丛丛尘泥药草中,笑到生哑后,真真正正地大哭了起来。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,花豉巷——   -   汾阳天气多阴云,今日正当好光景。   市列珠玑,户盈罗绮,衣峦叠秋影。   -   白飞飞在街上茫然走着,冬阳虽烈,却不毒。盈泪障目,日光鳞鳞,眼前的市井繁华与她无干,络绎不绝的人流擦肩而过,她的碎叶青裳,似是一枚落早的新叶,融不进这样的湍急里。   -   沈浪识趣地跟着,没有上前。   白飞飞和朱七七不一样,朱七七一开始埋汰亲爹,只是气不过他对朱家的所作所为,却忽略了自己的出身,本身就带着不堪。而白飞飞不然,对她,这是一根刺。   -   她虽柔,却不卑,柔的颇有原则。   更重要的是,只要她愿意,她能迁就任何人,除了她自己。   -   怔忪蹒跚,却并没失了方向。花豉巷走了一半,白飞飞便向右转道,往东行去。   跟在后头的沈浪见此,轻舒了口气,复又更加心疼起她来。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,阙语楼——   -   鹊字一号房内,冷大正欲下笔,白飞飞和沈浪就一前一后的进来了。   -   “少主?”冷大忙的起身:“冰盏我已经叫小厮送到然又居,怎么?”   沈浪摆摆手,扶白飞飞坐下,给她倒了杯热茶。   冷大也坐了下来,见白飞飞脸色苍白,便道:“少夫人,为何不在然又居养伤?”   -   白飞飞双手握着茶杯,扯出一丝淡笑:“不想待罢了,冷大爷还是叫我白姑娘吧。”   -   冷大面露尴尬,不由地看向沈浪。沈浪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的疏离,便转了话题:“宗发还好吧。”   冷大叹了口气:“还昏迷着。”   -   “他的伤是自己划的。”白飞飞对于自伤一臂早有经验,是故第一眼,便看出蹊跷。   “我知道。”沈浪对于勘破自伤,也很有把握:“他昏迷,只因今早我废了他的武功。”   -   “什么?”白飞飞一诧,了然道:“他是南中天府的人。朱守谦发现了,所以除了画,连人也掳走。”喝了一口茶,接着问道:“他有交代些什么吗?”   “十来个潜伏在仁义山庄和铁骑兵里的线人。”冷大禀道,边接着下笔写名单。   -   天府之网,居然撒到了北方的仁义山庄?   “那关于小王爷的事?”白飞飞最担心的,还是朱守谦的安危。   -   “这件事并不在南中天府的历程上。”沈浪也给自己倒了杯茶:“仁义山庄的线人不足为患,因为南中天府传息递讯自有一套原则,轻易不会加害蔽所。而他们的‘先生’,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主人。所以这次,诸葛流云调用线人帮他找画,也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。”   -   “那兖州大牢里的人,有交代些什么吗?”白飞飞盯着窗边平案上的一小卷信笺道。   “什么都瞒不过你。”沈浪循着她目光看去,笑道:“可惜,他只是天府里最小的掌柜,对诸葛流云一无所知。”喝了口茶接着道:“不过,他的供词倒让我长了见识。”   -   “南中天府的布线方式?”   -   低头书写的冷大,不由抬头看向白飞飞,眼里有着欣慰与赞许。   -   “不错。布线三十六行,各行对应节气或时令。大行大业,以二十四节气为纲,每一纲,又分十二时令属之;小行小业,则以十二时令为纲,虽无下属,但其每个时令,又领携二十四行中同名时令的线人。是以权利互相牵制,消息互通有无。”   顿了顿,隐隐的笑眸冷了下来:“那个人所知的布线,十之有三,在朱记钱庄。”   -   白飞飞沉吟思索,抿嘴道:“以朱家财势之大,这样布线不足为奇。只是这见识长了,小王爷可还没找落。”   “如意把他救走了。”沈浪走向窗边:“幽灵谷的天然瘴气,是他们最好的庇护所,他们八成在那里。”   白飞飞不置可否——那也是她下一个目的地。   -   “更何况,你要找的,都有可能在那儿。”将那一小卷信笺收入袖中,沈浪转过头来,笑吟吟的看向白飞飞。   -   日光落进窗沿,将他轩朗的眉目衬得愈发璀璨。白飞飞突然很庆幸,天大地大,自己居然能和一个旗鼓相当的人对上眼。无论结局如何,都不枉与其相博,与之共赴。   迎上他饱含深意的视线,白飞飞莞尔一笑道:“那什么时候出发?”   -   沈浪的笑意顿敛:“等你身子大好……”   “那就后天吧。”白飞飞倏然站起,打断道:“我回房休息了。”   -   她穿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碎叶青衣,傲然而出。   她明明只是去了隔壁,沈浪却突然觉得怅然若失,心空非常。   -   -   ——三天后,淮阴——   -   白飞飞掌掴沈浪的那晚,小泥巴三人从快活城出发,马不停蹄的行了四日,终于到了江都。   可太清观的人说玄和观主仍在淮阴,试图寻找失踪已久的青容。   三人无奈,只好再接再厉的来到淮阴。   -   可喜可巧的是,刚到淮阴不久,他们就在大街上遇到了玄和。四人便一同进了家朱记名下的酒楼谈事。   -   酒水上桌,精疲力竭的三人赶忙喝了好几口。   小泥巴救主心切,寒暄了几句后,就拿出了那枚小心保存的头饰,刚想说出排练了五天的话,头饰就被玄和一把夺去。   “这是打哪儿来的?”   “这是白姑娘的。”小泥巴愣愣的看着激动的玄和,机械地说道。   “马上带我去快活城!”玄和倏然站起,拿着头饰的老手抖得厉害,喃喃道:“我就知道是你,我早该知道……”   小泥巴和驴蛋面面相觑,小四却突然唉哟一声,头一歪,晕了过去。   “喂,求关注也不是这个法子吧。”驴蛋漫不经心的打了他脑袋一下,也晕了过去。   “怎么?”玄和眼见三人皆倒,心里大惊。环顾四周,除了角落一名老僧外,竟见不着一个小厮。   将头饰好好收进袖口,再去探小泥巴的鼻息,银台后突然飞射出三枚银针,玄和不查,拂尘一挥,还是被一枚银针擦破了手皮。   -   ——   -   待他们醒来时,已被缚于暗室中。除了通气小窗投下的一方月光外,一片漆黑。   -   小泥巴又急又恼,更是担忧小姐的伤情,差点没大哭出声。   小四和驴蛋的呼救和小泥巴的嘤嘤哭声此起彼伏,让年迈的玄和头疼不已,竭力劝了许久,直到三更,两人喊累了,才安静下来。   小泥巴镇定了不少,黯自伤神了一会,终于问道:“玄和大师,为什么你一看那个头饰,问都不问就要去快活城?”   本已昏昏欲睡的玄和闻言,挣开眼睛,长叹一气,将尘封十八年的往事挑了一些,就着月色正好,娓娓道出。   -   -      ☆、幽灵往事   50.   -   -   ——快活城,神仙居——   -   杳杳山水间,一阵冬至朔风,太白湖上便泛起了层叠的波纹。湖畔上,枯柳随风摇曳,枝条竞相,拍散了层层薄雾。   -   “主上。”山佐天音巧步生莲,自散雾中翩然而过。   快活王正出神看着湖对岸的绛色旌旗,闻言侧首,沉声道:“天府那几个人怎么样了?”   “今早走了,遵主上所示,任凭他们去留。”顿了顿,红眉凝起,惋惜道:“只是那姑娘的伤,还未大好。”   “随他们去吧。”快活王冷笑一声:“那白飞飞呢?”   -   “如主上所料,沈浪一行人今早动身往西南而去,八成便是那幽灵宫。我们是不是要……?”   “不急。”快活王起身走至亭边,手扶亭柱,得意地朗声道:“上次我为救七七,独闯幽灵宫找解药,结果差点栽在那谷中的瘴气上。更何况幽灵宫中机关重重,贸然硬闯肯定没好果子吃。倒不如等她拿好医书出了谷,我再抢不迟。”   “主上英明!”山佐天音拱手喜道。   -   “主上,柳神医来了。”一下人刚禀,身后就有一个声音响起:“我要走了。”   ——原来是柳神医踩着他脚后跟来了。   -   “哦?”快活王暗道,还真被那白飞飞说中了:“走去哪里?”   “不是去哪,是离开快活城。”说着,柳神医伸出手来:“二十年的奖金。”   -   啪!   快活王二话不说,一掌拍去,柳神医瘦瘦的手心登时红透:“你!柴玉关!”   “哼,没拍断就已经手下留情了!”想到白飞飞的条件,快活王不由加了一句:“白飞飞是你什么人?”   “和她能有什么关系?”柳神医故作讶然——他不知白飞飞已和快活王约法三章,只道他俩不和,乃众所周知,是故这层关系还是不挑明为先。   快活王眯着眼睛审视了他一会儿后,负手仰头道:“我有事出门,等我回来再说!”他柴玉关岂能轻易受制于人?等从白飞飞那里夺了医书,就不用管什么约法三章了。   -   “你!”柳神医鼓起了嘴,对着快活王昂首阔步离去的背影愤愤不平。   -   -   ——幽灵谷——   -   淮南东路以西,乃汾阳与孝义的交界处,山脉绵延,绿林繁茂。过了落鹰峡再行七里,黄土渐现,郁郁葱葱的林木悄然稀索起来。直至跃上一片黄土蒙蒙的高地,断崖峭壁便立现眼前。   -   崖上风声鼓鼓,而崖下深谷却是胧云驾雾,幽长静谧,似是没有一件活物。这常年的雾气随着日上三竿而浓,却不随着月色漫洒而散。深谷三面环山,在这样的日积月盈中,雾气便慢慢绵延至向北那片开阔的密林里。   -   瘴气如雾非雾,正午最浓,清晨最稀。是故托熊猫儿派人照料宗发后,他们一行人便启程于黎明时分。   天阴的慌,全然不似前两天的冬阳正好。密林深处,沈浪与冷大按辔并行,宗强驾马,白飞飞和环翠则同乘那辆一路北上的马车。   环翠腿伤刚愈,和宗强拌了一会儿嘴,被白飞飞训了几句后,也不显委屈,吐了吐舌头,开始一件件把玩着灰白大包袱里的物什。   -   “这真是柳神医给宫主的?”环翠拿起了一件烫金鎏银,精致非常的拨浪鼓,强忍笑意。   白飞飞按下了她高举的手,觉得有点头疼。   -   ——   -   且说从然又居回来后的第二日,柳神医突然驮着大包小包不请自来,一向桀骜不驯的脸上,竟显出了恭顺和讨好。   -   白飞飞冷着脸拒绝他送来的东西——有名点小食,衣饰珍玩,有珠钗脂粉,棋谱银票,更别提一大份自制麦冬冰盏,两大白瓷罐的浓浓药膳,和配好的几大包药。   -   好言冷语说尽,柳神医仍不依不挠地赖着,眼里有着坚决,并一再强调当年之事,情非得已,却是两厢情愿。   当年他为出人头地而与柴玉关结盟,惹怒师父,正踌躇不决之际,恰逢柴玉关催促他同往天山,去寻找那百年难遇的冰魄草。他心一横,还是去了。   但此一去,生死,归期皆难料,他怕师姐倾心于他人,唯有出此下策。   -   “借口!借口!”白飞飞听他说的越急越乱,心底更是烦躁,几记轻掌拍走了这个啰嗦的神医,返身锁紧了房门。   -   ——   -   “唉。”微微一叹,却又有些哑然失笑——她不愿瞧那包袱一眼,收拾的事儿便都交给了乐呵呵的沈浪,哪知除了药材衣饰和一些小食,他竟还放进了这玩意儿?   盯着夺过来欲塞回包袱里的拨浪鼓,想起淮阴庙会后,沈浪为她切的糖葫芦, 白飞飞颇感无语:我看起来有那么年幼无知吗?   -   马车外,沈浪听得了几声微不可闻的拨浪鼓,不由会心一笑——寻常人家的东西,果然最能让她宽心。回过头来,见冷大神情复杂,欲言又止,便笑道:“冷大叔有话,但说无妨。”   冷大挑挑眉,道:“少主拿好的主意,老朽还能说什么。”顿了顿,咳道:“只是,这夫妻之间,还是要坦诚……”   -   “宫主,到了!”环翠眉梢弯弯,掀起车帘,娇俏的声音了打断二人的悄声交谈。   -   -   ——幽灵谷,幽灵宫——   -   因着环翠给的“御气丸”,众人穿过瘴气,安然进入谷内。   -   江湖上鲜为人知,隐秘诡谲的幽灵宫,溯其源,实乃楼兰大漠中的一座古楼。相传此楼行踪不定,所到之处风沙狂舞,有如鬼魅。又相传此楼中,藏有西域密宗《幽灵秘谱》和上古神兵寒月刀,曾在二十多年前,引中原武林的各路豪杰竞相奔赴,丧命大漠者不计其数。   那场浩劫后,传言密宗和寒月刀皆落入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烧火丫头手中。平凡丫头,较之江湖人士,反而更是难觅其踪。仁义之士放心她不会作怪,心怀鬼胎之人找她不着,慢慢的,众人明面上都散了。而那幽灵古楼,也再无踪影。   一年后,当中原武林人士渐渐淡忘了这个名字时,另一股同名势力,随着一场大火悄然而起。   -   幽灵宫倚崖而建,谷中白石峭立,黄沙弥蒙,一梁一栋皆无雕琢,除了统一着色的淡紫垂饰,看不出分毫女儿家该有的娇态。   白飞飞领着众人在暗道里摸索前进,一步步破了重重机关。手扶峭壁,那熟悉的粗糙砂砾磨疼了白飞飞的手掌。   -   当年她对沈浪扯的谎,有一句是真的:她幼年时,确和白静一起,走过一个村是一个村,走过一个镇是一个镇。   只是所谓的颠沛流离,是凭着丑妇孤女泪眼哭诉博来的同情,和《幽灵秘谱》里的毒物幻术,沿路拐骗美妇,蛊诱少女,偷掳婴孩,等回到谷中的废墟后,才告知她们来则无回,唯有以此为家。   -   灰白的宫门缓缓打开,白飞飞当先踏入布尘的正殿内。环翠娇喝几声,宫女便从四方门中跑来,一见白飞飞,均难掩脸上的诧异,怀疑和惊恐,还未来得及窃窃私语,便被环翠喝的唯唯诺诺,稀稀拉拉的排成了两行,跪下向她行礼。   -   最后一次刺杀失败后,宫中精锐除了伤重的如意环翠外,几乎全军覆没。白飞飞送别宋离后回来,交代了一些后事,草草看了如意环翠两眼,就匆匆离去了。   这八个月以来,幽灵宫人丁骤减,只余料理日常事务的老妇,和几个尚未找到人家托付的少女。   -   “都起来吧。”白飞飞淡淡说着,没有走上高台去坐那金銮椅:“如意回来过了吗?”   众人皆是摇头,一个还未长开的小宫女抢上一步,道:“如意姐和环翠姐半个多月前,听说宫主还在人世,就急匆匆出门啦。今个儿也是见你们第一面。”顿了顿,睁着墨玉一般的大眼睛道:“宫主,你是怎么死而复生的?”   旁边的一个老妇猛地拧了她一把:“碧玺,住口!”   那名唤碧玺的小宫女没急没恼没害怕,只是讪讪一笑噤了声。   -   白飞飞打量了她两眼,见她面容姣好,眼眸灵动,心底暗道这幽灵宫中,竟还留有这般人物。   -  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。交待众人帮忙寻找藏书地点后,沈浪和白飞飞并肩往白静的院子里走去。   -   “既然你推测医书定在此处,为何还要大家去别处寻找?”沈浪掌风拂去,点燃道中明灯。   “她们分开寻找,就没工夫交头接耳嚼舌根了。”白飞飞说着,突然在狭长的道内轻点脚尖,疾行至石室门口,从石壁上黏着的牛皮鞘中取出一把匕首,往手腕上划去。   “你做什么!”玩味着她的回答,沈浪没赶得及,血已经滴进石门中央一格微微突起的小洞内。   -   “轰隆”一声,石门向内大开。   -   “白静对自己也这么狠心?”沈浪皱着眉头,从灰白大包袱里拿出伤药,为白飞飞包扎。   白飞飞轻轻一叹:“她,其实也活的很累。”抬眼环顾四周,冷峻的布局,无草无花。褪白的淡紫,像是她假许的温柔,苍白无力,惹人生厌。   -   “这里还有我的屋子,挺大的,我们分开找吧。”   “哦?你的屋子在哪?”这无趣的空屋突然对沈浪有了吸引力。   -   白了他一眼,白飞飞抽出他握着没放的手,径直往前方的大堂里掠去。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沈浪上次送环翠如意回来时,并未进到幽灵宫深处,是故此时,每间每室都不由多看了几眼。   -   伸手推开最后一道门,弹指亮起宫灯,举剑挑开蛛网,走下了台阶。   室内空旷,灯台垂幔碎烂一地,门侧右首一平案,案上一陶罐,罐边有几只蚂蚁爬着绕圈。右侧一木质的囚架,锈迹斑斑的铁镣铐垂在地上,映着亮堂的烛光森森发寒。   -   走近几步,便看到那蜿蜒在地,粗有两指的皮鞭。将鞭拾起,凝视着鞭上的血迹斑斑——这是她的血吗?   想起他曾怒斥她究竟生了一副什么样的心肠,沈浪心中恍然一痛。  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,她能有什么样的心肠?   而她,居然会为这样一个母亲,连命都可以不要?   -   攥紧皮鞭,往屋里看去,拾级而上,又是一架金銮椅。椅边石壁上,放着几本蓝皮线书。沈浪恐防有诈,轻挥皮鞭,将书一一卷来——定睛一看,只不过是粗浅的剑法和内功。   看来这里是她幼时练武和受罚的地方。拿好皮鞭放好书,沈浪便往回走去。   -   刚掠进大殿不久,便听到白静的卧房内,隐隐传来难耐的喘息声。   -   难道是热毒又犯了?   沈浪心下大惊,皮鞭一丢,赶忙奔将而入。   -   -      ☆、密室春情   51.   -   -   奔入内室,但见明灯敞亮,空无一人,陈列布局皆无异动。   沈浪皱紧眉头,强迫自己定下神来,往床幔深处轻脚走去。凝神倾听,便发现那喘息声是从床头处的墙后传出的。   -   床头处,青碧石砖上挂着一幅绢画,在白色薄纱的笼罩下看不真切。   沈浪在石砖上敲敲打打,没有收获,便从白纱后揭下了那幅画——是一位少女的静坐肖像,定睛一看,竟又是绿荷仙子尹如素?!   -   在画背后的墙上摸索了一阵,又将画翻来覆去看了许久,石墙仍是不为所动,沈浪终是沉不住气喊道:“飞飞!你在里面吗?”   喘息声小了一些,似是被强忍住。   -   沈浪将画丢在床上,刚想拔剑硬闯,忽然神思一动,将画又端端挂好,覆上薄纱。   -   果不其然,青砖开始攒动,向两侧移开。   -   “飞飞!”   -   屋内一盏红烛,朦胧中,白飞飞正伏在一白玉石桌上颤抖着,一手前抻,缚紧伤口的白纱上,殷红血渍有些许渗出,另一手攒紧胸口,来回扯着。   沈浪忙跑过去,想要扶她起身查看,哪知她突然扑了上来,扯着他的衣领,难耐的哼哼着,小脑袋直往他胸口蹭。   -   “你怎么了?”沈浪被她一扑,往后一个踉跄,怕她摔着,赶紧伸手环住她的腰。   -   白飞飞被他一拔,足不沾地,双腿就势攀上了沈浪的身子,纤手如柳,缠住他的脖颈,边向上蹭着,边喃喃道:“我,我……嗯……”闻着他轩朗的味道,白飞飞的燥热锐减,顿感舒心,不住想多闻一些,便环紧双手,埋入他的颈窝里。   -   如此热情的白飞飞让沈浪有些吓到,剑一丢,伸手将她的脸捧开,见她面若芙蓉,在红烛摇衬下娇艳欲滴,眸若春水,漾的他心神激荡,手不觉一颤一松,眼前的人儿就直直的扑将上来,贴上他的嘴唇,毫无章法的蹭着。   -   脑中轰的一声,沈浪的心狂跳起来,不觉抱紧了她微颤的身子,那般柔软纤细,让他固然心底明白,也还是想装一回糊涂。   -   配合她蹭了一会,才张嘴咬了一口。   -   “嗞——”白飞飞吃痛,神思清明了些许,喘着气道:“把烛火……灭了,快。”   这算是什么指示?   沈浪一惊,咬紧后槽牙,费力抓回凌乱的心欲,正要带她走,才发现双腿被她扣死。   -   “你别抱这么紧……我……我走不了了”   -   他低哑氤氲的声音,白飞飞是听不到了,因为她又开始喘了:“快,灭……嗯……”话音未落,又扑上去蹭着,手开始不老实的游走。   -   ——扑   -   红烛灭了,沈浪不敢再抱她,攥紧双拳,直视前方,在对不上焦距的黑暗中,一遍遍默念着天绝三式的心法。   -   过不过一时半刻,白飞飞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,气力渐消,腿扣不住,整个人就要滑下去。   沈浪适时捞起她绵软的身子,纵身跃出了室外。   -   ——   -   室外。   白静的床并非普通的雕花橡木,而是用百年老藤织制的。   -   在石室外的床榻上坐了好一会了儿,白飞飞才真正缓过劲来。定神一瞧,才发觉自己正坐在沈浪的腿上,双手死死搂着他的脖子。   这一吓,怕是半年多来最严重的一次。   -   还好,心虚的抬眼,沈浪丰神俊秀的脸上微微赧红,但只是目视前方,似是出神。   -   松开环抱想要站起,沈浪展臂一带,就又跌进了他的怀里。   “你!”她气力还未恢复,正是任人宰割之时。见沈浪竟将她压倒在床榻上,又羞又恼,斥道:“沈浪,你放开我!”   -   “嘘……”沈浪一手抵着她的唇。   白飞飞见他眉目坚定,便也听话的噤了声,哪知他突然俯下身,笨拙的啄了一下她唇瓣,还上下其手,要褪去她的衣衫?!   -   白飞飞不需要他这样提醒刚刚发生过的羞事,登时气不打一处来,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。而沈浪,也极其配合的制止她的挣扎。   一来一往,弹性不大的床垫也被折腾的咯吱咯吱响。   -   “哎哟哎哟!我出来,我出来行了吧!”床下突然传来一声娇喝。白飞飞吓了一大跳,还没反应过来,沈浪已手速极快的整好她的衣衫,翻身下床,将正从床底爬出来的人点了个正着。   -   拖出来一瞧,竟是碧玺。   -   “嘿嘿。”年方二八的小姑娘,脸红的要滴出血:“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,沈少侠,放我走吧。”   沈浪好整以暇的撸起她的衣袖,看着她手腕上的不止一处的伤口道:“放你走去那里吗?”说着,朝门还未关的石室努努嘴。   碧玺背侧着门,用眼去斜,还是看不太见,极其委屈道:“我……我只是好奇……”   沈浪笑着摇摇头,俯身去搀白飞飞,“啪”的一声,被赏了一个软绵绵的耳光。   迎上她羞愤至极的怒目,沈浪心一虚:他当然有刚好的办法,揪出那片来不及收回的衣角。   白飞飞很想大骂他一顿,但这一毒一吓,又羞又恼,早把她整的没力气了。勉力起身,看了碧玺一眼,又往密室里走去。   沈浪在她身后虚搀着,大气不敢出一声。   -   “在外面拿个火把进来。”   沈浪乖乖去办。   “白玉桌下有一本书和一条锦缎方巾,捡起来给我。”   沈浪乖乖去拾——是《又空医叙》和一张绣着美妇头像的方巾。   “把碧玺的穴道解了。”   沈浪一愣,没动。   “是她引你来的。”白飞飞尽量淡定的解释道:“我听到她在外面模仿我的声音。”   沈浪又一愣,突然明白过来,舒心一笑,乖乖照办了。   -   碧玺也拿着个火把进来,杏眼扑闪,但见室内除了红烛白桌,就剩一个灰草蒲团,不由失望的瘪瘪嘴,眼神飘向白飞飞手中之物道:“宫主,那是什么?”   “与你无关。”   碧玺挑挑眉,道:“那是蜀绣,。”   白飞飞疑惑的看向她。   碧玺已经转身,往石壁边溜达,举目一看,差点没把火把摔了:“这,怎么会!哎呀,老夫人居然……哎呀哎呀,啧啧。”   白飞飞和沈浪的脸红了。   -   “咳,咳。”沈浪第一次没看着,第二次当然瞧清楚了——这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着春宫图:“这里应该是白静修炼阴阳煞的地方。”   白飞飞接下这生硬的转话:“阴阳煞不是毒,而是一种掌法。阴阳之道,于气于情。阳盛欲起,情热难忍,阴盛怒极,歃血为冰。”白飞飞拈了一点烛油闻了闻:“她用幽灵秘术‘漾春红’和这些图,让自己生了□□,再运气走息,照着阴阳煞的心法去缓解,久而久之,便掌握了阴阳煞的掌气。”   “漾春红?”沈浪皱起了眉头:“是要用血才能引发吗?”   “应该是吧,她不许我想男人,这类秘术从不让我碰。”白飞飞边当先走出密室,边解释道:“我进了石室,点了红烛,翻开蒲团后,虽然找到了医书,但也触动了机关。我在岩壁上摸索开门的撬口,才发现了这些图。红烛,人血,和春宫图,是催发漾春红的引。”   沈浪最后一个出来,将尹如素的画像拿下又挂起,关了密室。   -   “只找医书的话,为什么把那方蜀绣巾也拿出来?”碧玺问道。   白飞飞坐回床榻,展开那面方巾。沈浪凑近一看:居然是白静,是脸还未毁的白静:“她年轻时,也算得上清秀佳人。”   白飞飞瞟了他一眼,挪了挪位置远离他:“我一直奇怪柳神医的西蜀口音是怎么来的,想来是因为尹如素。”顿了顿,看向碧玺:“你怎么知道这是蜀绣?”   碧玺一愣,笑道:“李婆婆入宫前是绣娘,您忘啦?”   白飞飞挑挑眉,不置可否。   “所以,这是尹如素送给白静的?”沈浪疑道:“白静居然也交到朋友,而且关系还不错?”   白飞飞不答,转头对碧玺道:“你下去,叫其他人不用再找了。”   碧玺显然不想走,但白飞飞的眼神绵里藏针,她不得不颔首退下。   -   碧玺一走,沈浪突然觉得有些提心吊胆,但白飞飞似乎不愿再提刚才她吃他豆腐和反被他吃回来的事,只是怔怔的盯着方巾背面。   “柳月人家,荷笠飞霜。巫山犹在,怨错难返。湮仇灭欲,静素恨恩。为伊留嗣,谓之吾儿。”沈浪念着这些小字,用毛笔写的,显然不是出自尹如素之手。   -   “湮仇灭欲,静素恨恩……”沈浪默默重复这八个字,心底突然一疼。   白飞飞的眼泪已经掉下来,滴落到方巾上,沈浪刚想说什么,她复又从《又空医叙》里翻出几张发黄的信笺。   沈浪接了过来——是柳神医刚走时,和尹如素情意缠绵的书信。   -   “看来柳神医没说谎,他和你娘确实两情相悦的,只是她未婚生子,怕是不愿他在外分神,所以没有告知有了你这件事。”   -   “白静,白静!”白飞飞捏紧了方巾,气的浑身发抖:“我本来有个幸福的家,可她居然,居然连她的恩人也害。”   沈浪安抚道:“她还挂着尹如素的画像,也许另有隐情。”   -   “隐情?”白飞飞猛地甩掉他扶在肩上的手:“还能有什么隐情?”   -   -      ☆、往事揭秘   52.   -   -   “隐情?”白飞飞猛地甩掉他扶在肩上的手:“还能有什么隐情?”   “这个,只怕要问玄和道长了。”   -   -   ——淮阴——   -   小泥巴张大了嘴,愣愣的复述一遍:“白飞飞,是柳神医的女儿?”   -   玄和缓缓点头。   -   “可就凭一片绿色头饰?”小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。   “不止这头饰,白姑娘的眉目身形,确实和我徒儿颇像。但我空口无凭,又怎能随意认亲。如果之后才发现她是白静的亲生女儿,我又情何以堪?”   小泥巴叹道:“道长说的也是。”   -   “而这头饰,就是凭证。”   为树叶定型,是柳竟为讨“绿荷”欢心而自创的,当世别无他手。   而白静视尹如素为唯一的朋友,这些盗走的绿叶头饰,想来就是为尹如素的亲生女儿准备的。   -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-   二十六年前,柳神医被尹如素救回。   彼时他还只是名十四岁凤目明澈,神采奕奕的少年。虽年少遭劫,却并不萎靡。凭着对医术的执着和天赋,伤愈后,拜入了梁神医门下。   -   飞飞的生母尹如素,是他们夫妇俩游山历水时,在西蜀青城山脚拾到的两岁女童。除了自己的名字外,什么也不记得。梁祝二人为尝药研医,并无子嗣,是以传尹如素医术,待她有如亲生女儿。   她随梁氏夫妇俩行走江湖时,以“绿荷仙子”冠名,出面赠医施药,探诊病患,如果治不了,再交给师父。   她的医术一般,但医德很好。   -   所以,对比之下,她对师弟的医术天赋钦慕不已。   如果不是经一位来自西蜀绣庄的病人指点,她会对没有天赋一事相当沮丧。   六年时光,尹如素与他日日相对,已互生情愫。   只可惜,天不佑有情人。   -   二十年前,柴玉关寻到他们隐居处,一番巧言令色,柳竟便要出山,想扬名立万。   梁又空梁神医,生性淡泊,不求名利,而柳竟非也。   他向来我行我素,不拘礼法,竟在出行的前一日□□了尹如素。   -   尹如素的性子,温软如流水,却也坚韧如蒲草。受了委屈,也得了嫁娶的承诺。她无怨无悔。   但未婚生子,毕竟是女儿家的一大丑事,是故他们举家迁徙到无名山深处,之前的亲朋好友更是一概不见。梁又空是在道观里长大的孤儿,亲友甚少。玄和嫁入前,就已和娘家断绝关系。是故这次搬迁,连唯一有交集的侄子也没有告诉。   -   时光荏苒,孩子是个粉嘟嘟的女娃,满半岁了。   沈天君为了寻找被他重伤的柴玉关,带着儿子来拜访过他们。   可惜除了替白飞飞取名,什么有意义的事儿也没做。   -   之后,江湖上出了一些事,大火,追杀,但都与隐居的他们无关。   -   ———   -   “所以白姑娘的本名,是沈天君沈大侠取的?”驴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。   -   “应该说是他儿子”玄和回想那日,不觉露出一丝微笑:“不入江湖十八载,我也是想了很久,才发觉沈少侠就是沈岳。”   沈岳,柳月,竟然在十九年前,就见了第一面。   -   “那白飞飞又怎么成了幽灵宫主?”小四追问道。   -   玄和心底一虚,对着月色,低头发怔。   -   ——   -   沈天君走后不久,面容损毁的白静得到了梁神医的消息,便带着些许旧部在无名山附近徘徊。为得到治脸之方,她伪装成从大火力逃出的幽灵宫宫女,成功骗过了心善的尹如素。   -   梁神医一直对疗疤植皮颇有研究,可白静的脸伤太重,还是难倒了他。他不想杀人割肤去救她,便用了外敷内调之法。   得悉师父的决定后,尹如素便请白静住下,真诚以待。为鼓励她,将她完好的容貌绣于锦缎方巾上相赠。   白静再坏,也深受感动。   -   她从大漠里走出,因持有《幽灵秘谱》和寒月刀,被黑白两道追杀。九死一生中遇到了柴玉关,原以为他是生命中的良人,却在她告诉他有孕时,被狠狠算计。   他不想要她的孩子,因为他根本不爱她。对她的好,为她造的幽灵宫,都只为得到她手中的至宝。   白静的恨从未有过那么强烈,几乎恨尽了天下所有人。   她一度想直接杀了这三人,将医书夺走自己研究。   可她突然起了贪念,贪恋在无名山中,那份鲜有的平和。   -   “她也许,真的不想害如素……”玄和喃喃道,老泪纵横。   -   玄和很后悔,因为她对白静很不友好。   她出身世家,原本是南中天府的大小姐,察言观色自有一套。是故第一眼,就知道白静心术不正。   何况她的脸如此丑陋。   -   年轻的玄和,随同蔽所主人去找梁又空看病时,他还籍籍无名。   梁又空人如其名。   眉目疏朗,面如冠玉,举手投足间,自有一番不理俗世的空达阔远。   那样出尘的气度,绝色的面容,只一眼,便足以令她义无反顾。   她与家人断绝往来,为他放弃了南中天府的位置,甘愿随夫从医,颠沛流离。   -   年轻时,她的性子像火,而梁又空,是唯一能灭火的人。   吃一大堑,长一小智。她现在的温和,是因为年轻时受尽了冲动的苦。   -   ——   -   小泥巴喃喃着玄和的话,脑袋从没有这么飞快的运转过:“白静求医不成,就给梁神医下毒,以他的命要挟道长你去杀尹如素?”待想明白,愤愤道:“她自己不想伤害恩人,就从旁人下手,变态,狠毒!”   “杀尹如素干嘛?”驴蛋接口道。   “你笨啊,没听道长说吗,换肤要用活人的脸皮!”小四叹道:“难道朱姑娘也要用活人的皮吗?”   “……”小泥巴愣住了,她还没想到这层,见小四驴蛋长吁短叹,赶紧转了话题:“白静为何不给你下毒,以你的命去要挟梁神医杀人呢?”   -   “一是因为我会武功。二是她要报复我歧视她赶走她,逼我在丈夫和义女间做选择。三是……”玄和面露愧色:“因为先夫医术更高,如果是我中毒,他便能配出解药救我,可我不行……”双手被缚,只能放任自己泪流满面。玄和不敢再说下去了。   -   ——   -   且说那日,白静怒下雨花青,实则为玄和挑起。   -   她见白静久待不走,心下厌恶,又撞见白静耐不住迟缓的疗效,正唆使尹如素偷出医书,终于忍不住对她破口大骂,想要赶她出谷。   白静面上顺从,委屈的走了。是夜,又折返回来。   她给梁神医下了雨花青,并带走柳月,以三日的毒发周期为限,逼玄和去杀尹如素。   玄和刚烈,岂会任人摆布。她苦苦配了三天,还是配不出解药。眼见丈夫命在旦夕,只好对尹如素下手。   此时的尹如素,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,只求玄和救回她的孩子。   -   一面是深爱的丈夫,一面是一手养大的义女,她迟迟难以下手。   起刀的最后一刻,濒死的梁神医突然惊醒,扑下床来阻止。颤抖的言语间,要她带走所有医书——那是他毕生心血,绝不能被白静利用。   -   玄和明白,丈夫宁愿肠穿肚烂而死,也不愿她陷入不忠不义的境地。她含泪将所有医书抛下山崖,只道一家人如能逃出生天,再寻回不迟。   可尹如素不肯,她只想要女儿好好活着。她一命,能换三个人的活,有何不可?   -   僵持不下之际,白静带着柳月和一名颤颤巍巍的少女来了。见玄和宁愿与夫同死,也不愿替她杀了尹如素,心下大怒,要伤玄和以挟梁神医,却被尹如素缠住。   -   “师娘你快走,她不会杀我的,你快走!”   -   耳边回想起尹如素最后的呼喊,玄和泣不成声。   -   回头的最后一眼,是狰狞恐怖的白净朝她怒喊,一手揣着柳月,一手举掌运气,要往死死抱着她的尹如素拍去。   白静的脚边,是一名少女的尸体,正冒着腐水。   而梁神医死时的腐骨烂皮,扭曲怖容,被她俩纠缠的身影遮蔽。   幸好,她没有看到。   幸好,她的记忆里,她的夫君永远丰神俊秀,长身玉立。   -   踉跄奔走中,她心中唯有一念,就是要守护梁又空的毕生心血。   逃过了几次幽灵宫宫女的追杀,她跌落无名山山崖,被太清观的道人救回。养伤数月,待返深山老家时,草屋药圃,已被烧得一干二净。   灰烬中,只余两个人风化已久的尸体。   -   这十八年来,玄和潜心修道,一面与娘家人联络,借用南中天府的势力,找回了除《又空医叙》外的所有医书,一面也暗暗查探着徒孙女柳月的下落。   -   ——   -   玄和的故事只说了一半,并没有再往下讲。小泥巴只道她当真亲手杀了白飞飞的母亲,含泪安抚道:“当时也是形势所迫,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,我相信白姑娘一定不会怪你的。”   -   玄和埋头不语,弓着的背脊骨嶙峋,透着白袍微微颤抖,凉凉月华下,更显苍老。   -   她悔恨的,又何止这一事?   -   她恨自己鲁莽,恨自己迂腐,恨自己懦弱,恨自己无能。   -   她随夫从医二十多年,仍不明白何谓医人医心——白静想看医书,怕只是忧心治脸的进度。她这样一搅合,曾被尹如素谆谆拉回的仇恨阴毒,便又在白静的心中炸开。   还有当时她带来的另一位少女,想必才是换肤的人选。也许打从一开始,她就没要尹如素真的死。   她要的只是玄和痛苦罢了。   -   可是最后,白静还是亲手杀了这世上唯一真心待她的人。   她又是以怎样的心情,把恩人的女儿养大的?   -   玄和心中一绞。   她仍记得白飞飞刚醒时,那份不似活人的模样。她一定受了很多苦。   -   玄和抬头看向面露悲戚同情的三人——虽然黑暗中看不太清。   “谢谢你们。”憋了十八年的往事,居然在此时此地,对毫不相干的三人倾诉。   玄和凄然一笑。现在说不说,都无关紧要,只要徒孙柳月还活着,她宁愿一死,以偿当日之罪   -   ——   -   “吱呀“一声,柴房的门开了。一名头戴斗笠的青年手持火把近来,后手跟着两名蒙面黑衣人。   -   “你是谁,放我们出去!”还沉浸在往事的小四驴蛋反应过来,挣扎着要鲤鱼打挺。   -   那青年不理,声音从阴影下传来:“大小姐,别来无恙。”   玄和定定神,薄怒微显:“我还不知,天府多了劫持道姑这一副业。”   “你既然背叛了天府,我们失礼犯上,也无可厚非。”   -   “大小姐?背叛?”小泥巴小声重复,疑惑的看向玄和。   -   玄和冷笑一声,回道:“我早就不是南中天府的人了,何来背叛。”   “可你要妨碍先生的事,就不得不请你们在这里住上个三五天了。”   “事?”玄和皱起眉头:“他要办什么事?”   “私事。”   玄和恍悟过来,急道:“他弄错了!白飞飞不是白静的女儿,她是尹如素的女儿!”   那青年依旧淡定道:“我不知道什么白静尹如素,只是听先生吩咐办事。”   -   “你快放了我们,他会铸成大错的!”玄和挺直身子,奋力挣扎。   “那是百年老藤,你们挣不开的。”青年淡淡说道:“此事等先生回来,我自会禀明。”   “等他回来就来不及了!你——”   -   “门口有一名疯疯癫癫的老僧,硬是要闯进来找沈浪!”一个黑衣蒙面人突然跑来,打断了玄和的急述。   “沈浪?”青年一惊,手一挥,带人离开了。   -   “你一定要告诉他,决不能伤白飞飞!”玄和在他身后高喊。   -   青年一行人走远,传话的黑衣人却留下了。   “宋大哥!”小泥巴突然一声惊呼。   正盯着斗笠青年背影的玄和一惊,偏头去看,只见那传话的黑衣人掀开面巾,月色中淡淡一笑,竟正是宋离!   -   -      ☆、围困幽灵宫   53.   -   -   ——翌日,快活城外,有和栈——   -   -   小雪初降,天地蒙了一层银霜。   立冬以后,晋中日渐转寒。秋冬本是淡季,可近些天来,有和栈的客人却反而增多了。   -   “唉我说柳神医,心急火燎的把我拉这么远,干嘛?”熊猫儿端起一碗酒,浅尝一口,赞道:“真清,真醇,是马跑神泉的汾清古酒啊!”说完一饮而尽。   “清瑶山庄的二夫人送的。”柳神医又斟满了一碗,小胡子颤巍巍的向上翘:“镇庄之宝哟。”   熊猫儿哈哈一笑,却没再喝,将站着的柳神医拉下,道:“说吧,到底有什么事?”   柳神医坐稳后,眨眨澈目,小声道:“我想请你带我去幽灵谷。”   “幽灵谷?”熊猫儿惊诧——沈浪的行程外泄了?   -   客栈里的噪杂声似乎小了些,邻几桌的人纷纷侧目,一对上柳神医警惕的扫视,又飞快的转回了头。   -   “嘘。”柳神医悠悠摆手,小声道:“这不是,嘛,我前几天查医书,发现幽灵谷里有一味药材很适合治腐俎之伤,但又不知道怎么去,就……”   “哦?”熊猫儿亦察觉到周围人的异样,又喝了一碗酒,大声回道:“我是想帮你,可我从来没有去过啊。”   柳神医不知他所言真假,鼓嘴忖思,正想说出快活王要去幽灵谷的消息,旁桌一位衣衫褴褛,蓬头垢面的刀客大步走来,对柳神医随意一拱手,道:“我们也在打听去幽灵谷的路,不知你有甚线索没?”   柳神医皱皱眉——一路揪着猫儿来,已听闻不少江湖人士都在打幽灵宫的主意,究其原因,据说是为了那些,因柴白联手设计的夺宝局而自相残杀的同门报仇。   可二十多年前的仇,为何憋到现在才报?   -   “敢问兄台是……”熊猫儿站起拱手道。   “一介粗人,没有名字。”那人看向熊猫儿,混浊的眼中是隐不住贪欲和狂心:“你到底知不知道去幽灵谷的路?”   -   “既是粗人,为甚要去那姑娘家的地儿?”楼梯上传来一声轻蔑的调笑,一位披着红梅貂裘的公子踱步而下,描眉画目,朱唇粉颊,若不是身姿和声音还余有一分英气,真是要被错认为姑娘家。   来人用香扇轻轻拨开刀客,对熊猫儿笑道:“花车远,焉支山花月堂下弟子,幸会。”   -   熊猫儿见是一个比朱守谦生的还俊秀的公子,不由有些晃神。凝眉想了会,拱手道:“在下酒使熊猫儿。什么风把花少堂主吹来这破地?”   花车远擦擦碰过刀客的扇柄,悠然道:“冬风吹,花飞坠。自然是为了传闻中的幽灵宫主。”   语惊四座,几桌人虽仍坐着,却已拿手按剑。那刀客被其无视多次,早已生怒,见花车远正背对着他,便低吼一声,拔刀砍去。   花车远一惊,疾斜闪侧,合扇去格,貂裘还是被开了条口子。霎时毛絮乱飞,暗香四伏。   -   熊猫儿和柳神医不由互看一眼,虽不知对方所想,却都在为沈飞二人担忧。   -   ——看来这不是个说话的地儿啊熊少侠!   ——嗯,我同意你的观点,咱们趁乱走吧柳神医!   ——好,说走就走!   -   二人以眼神交流,灵犀一通后,便端起酒壶,拍下碎银,往门外走去。走没两步,顿觉四肢疲软,说倒便倒下了。   -   角落里的三个西北莽汉见状,拍桌而起,又立马软下,使劲仰着头,对花车远怒目道:“你下毒!”。   -   “这可不怪我,要怪,就怪这位藏衣门的大侠,太沉不住气了。”一屋子的人都倒了,花车远却似没看见般,扭腰去瞧那貂裘的破口,心疼道:“好好的红梅,可惜了。”   -   “那也不用把大家都迷倒吧!”另一桌的一位白袍老者气道:“解药呢。”   -   花车远看向他,微微一笑:“没先听听您的琴声,还真是失策。”将貂裘整好,环顾西周,踱去银台,将掌柜和小二的毒解了,边朗声道:“说来,大家还应该谢我呢。”   -   “谢你个龟儿子!”“死戏子你有病吗?”“为什么给他们解不给我解毒!”   -   “唉,嘴这么臭,别急嘛。”花车远秀眉微皱,状似委屈。   -   熊猫儿见他款款而近,眉眼里英柔并济,促黠不羁,突感脊骨一阵发凉。正在发怔中,莫名的心慌便被一语戳中:“解不解毒,就要看熊酒使的记性了。”   -   -   ——翌日,半夜,幽灵宫——   -   -   白飞飞本来没那么恨白静。   或者说,在出太清观前,她根本不会想到这么多人,这么多事。   跑江湖的这两个月,她时常做梦,好梦,坏梦,总归是影响睡眠。   她的睡眠干净太久,睡回十九年的床,反而不习惯了。   -   就像今日,她醒了,虽忘了梦,掐指一算,才睡不到两个时辰。   幽灵宫里不分昼夜,但她自幼能敏感的察觉。   “才寅时,再睡会吧。”白飞飞低喃一声,翻身要睡,却听到房门轻转的声音。   -   幽幽一点烛光打上墙头,接着传来悉悉索索的翻找声,白飞飞伸手护住枕下的医书,皱紧眉头:是谁?   “啧,到底放哪儿了呢?”娇娇的低语传来,白飞飞登时一愣,倏然翻身掠去,手爪准确的擒住来人的咽喉。   -   “呀!”碧玺吓的花容失色。   “鬼鬼祟祟的,做什么!”这个丫头胆大包天,根本不像幽灵宫中人。   -   “我……我……”碧玺手狂抖,墙头的烛火也是抖的厉害。   “她在找<幽灵秘谱>和寒月刀。”沈浪推门而入,看着碧玺袖上的蔓延开来的血渍,皱眉道:“为了一本不知所踪的秘籍,割伤自己多次,不值得。”   -   “你怎么也在这里!”碧玺带着哭腔道:“你们串通好的,知道我会来,太坏了……”   -   “少哭哭啼啼的!”白飞飞最见不得别的女人在沈浪面前哭。   -   “好啦好啦。”沈浪上前,握住白飞飞的手腕,对碧玺解释道:“你们家宫主身体不太好,所以我都在隔壁房间守着,并不是串通好的。”转头又对白飞飞柔声道:“你心法未成,又有些复发,不要随便动气了。”   白飞飞瞪了他一眼,缓缓收了手,边往床榻走去,边道:“我也不想受这个气,她既然不是幽灵宫中人,就交给你了。”   -   身后的碧玺哭着辩解,什么托付出去的人家待她不好,什么虽然才回来半个多月但已经把幽灵宫当成唯一的家,什么找秘籍也只是为了幽灵宫以后的平安。   种种种种,白飞飞听得了,却懒得回头,躺回床榻,面朝里。   哭诉声渐渐小了下去,沈浪道了声好好休息,便关门离开。   白飞飞微微一叹,发觉自己越来越怀念在太清观的日子了。   -   -   ——今日,朝阳当空——   -   白飞飞仍在睡着。   -   众人又在谷中找了一番,仍是没有朱守谦和如意的踪迹。只好得出结论,他们从未来到过幽灵谷。   打发大家各行其事后,一向自持的沈浪也有些沉不住气,在大厅里来来回回一通好走,拿纸涂涂画画,写了封信交给冷大,又是一番嘱咐耳语   -   白飞飞换了身衣服来到正厅,恰巧看到冷大匆匆离去的背影。   -   “他去哪?现在什么时辰了?”   “巳时过半。”沈浪避重就轻,转过身来,不由吓了一跳:“你怎么穿成这样?”   -   白飞飞脸微红,有些尴尬的拨弄着裙摆,硬着口气道:“我没得挑。那衣服穿脏了,我又不想穿幽灵宫的衣服。”顿了顿,瞪着他道:“包袱里没有我的道袍,尽是些柳神医给的红黄绿粉。你是故意的吧!”   -   沈浪笑着近前,抱臂端详,歪头道:“这身鹅黄裙衫,黄中带绿,绿中带红,真是好看极了。”眼神飘向白飞飞空无一饰的发髻,叹道:“彩衣翩翩,美人如画,就差一枚上档次的玉簪了。”   -   白飞飞听得前一句,正要嗔怪一番,再听得后一句,不由心尖一颤。   娇俏话,体己话,一句也说不出来。   打开他欲搀的手,踱到庭前,看着高台处白静的灵牌出神。   -   沈浪顿知失言,噤声许久,缓缓道:“你……饿了吗?”   -   白飞飞这两天闭关,想了很多,但好像什么也没想。   虽然脱了媚香的毒,但在沈浪的坚持下,这两天她没有参加宫中的任何行动,只在屋内加紧练习天绝第三式。   -   他已经不会问自己在想什么,只是陪在她身边,自觉的将她不能做,不想做的事情统统揽去。   饿吗?渴吗?累吗?   这样问,真的很好。   -   白飞飞觉得有些释然了,转过身来,乖巧的点点头。   -   沈浪舒眉一笑,转身往厨房走去。   不一会儿,回来了,身后跟着眼睛红肿的碧玺,正恭敬的端着酒菜。   白飞飞坐了下来,抬眼见碧玺垂头立在一旁,向沈浪疑道:“昨晚问出什么了?”   -   沈浪亦坐下,小酌一杯,道:“她对你哭诉的话半真半假,所以,暂时让她跟在我身边,免得对幽灵宫不利。”   白飞飞咀嚼着菜和他说的话,似乎有哪里不对头。   “小王爷和如意有下落了吗?”还是先想小王爷比较重要。   沈浪剑眉拧起,沉声道:“我已经派冷大出谷去找,若今日还没有消息,就真的麻烦了。”   “是啊,你拐带王爷,却把王爷丢了。”白飞飞想笑他,却笑不出来。   “不止这个。”沈浪的神色,是少见的焦虑:“他如果不及时出现,只怕我们自身难保。”   白飞飞一惊,但随即有些明白。这一路北上,幽灵宫主的死而复生被传的越发离奇,更有甚者,把这复生之术的由来,归结到二十多年前引发江湖大乱的秘籍宝刀。   “但你既派了冷大出谷,说明你知道他在哪,对吧。”白飞飞伸手去握沈浪,轻声安抚道。   沈浪强笑一记,刚想答,冷大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。   -   “少主,幽灵谷被包围了!”   -   -      ☆、各怀鬼胎   54.   -   -   ——幽灵宫——   -   “你说什么?!”白飞飞当即站起,呼出一声长哨。   碧玺一个激灵,疾步走来,和聚集的众宫女们一同跪在白飞飞面前。   -   “参见宫主!”数月不勤江湖事,连请安也懒散了不少   -   “就这么点人吗?”白飞飞粗略一数,才十来个人,还大都是老弱病残,怎么斗?   “宫中精锐在半年多前就……”环翠刚解释了一半,白飞飞抬手止住——她想听的不是这些:“ 幽灵谷被包围了。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,整整精气神,随我出谷。”   -   闻言,跪下的众宫女皆是惊恐不安的神色。   “宫,宫主。是快活王吗?”一名老年宫女想到不久前硬闯未成的快活王,害怕的问道。   -   白飞飞询问的看向冷大。   “诸位放心,大都是些旁门左道。”   -   一直没说话的沈浪此刻终于出声:“情况未明前,我们不用倾巢而出。若要出面,飞飞留下,我带她们去。”转向冷大:“你和宗强也留下,帮我照看她。”   -   冷大和宗强颔首承下——仁义山庄此时出面的确不妥。   -   白飞飞皱眉道:“我天绝第三式练的极快,身子已无大恙,为何不能出谷?”   “他们此时寻滋生事,与你重出江湖的传闻必然有关。若你出面,反倒坐实了他们的揣测——”   “可我若不出面,他们必然以为宫中无人做主,欺负起来岂不是更有底气?”白飞飞兀自打断,转过头对众宫女厉声道:“傻跪着作甚,还不赶紧去准备!”   -   众人急散,白飞飞拧着柳眉,也疾步往自己的屋子走去,刚拐进廊道,就被追来的沈浪一把圈住,抵在峭壁上。   -   “你不许去。” 沈浪双手撑着岩壁,语气没有一丝波澜。   廊道内的灯台未点,只余两头打进来的些许灰光。沈浪近在咫尺的俊容有些模糊。   白飞飞背贴着峭壁,冷眼回道:“我可以不去,但你要告诉我究竟布置了些什么。”   -   “事关重大,我不能说。” 沈浪抿唇,眸中带着恳切:“你相信我。”   白飞飞微微一叹——老调重弹。   “你相信我。”   两两沉默,白飞飞突然倾身抱住了他:“外面要下大雪了,多加一件袄子。”   沈浪一愣,双手收回,将她抱的紧实,笑道:“谨遵吩咐。”   -   ——   -   携手回到正厅。沈浪忖思了一刻钟后,并未带着整装待发的宫女们出谷,而是自己先去打探了一番。   又过了两个时辰,日上三竿,沈浪第三次探查归来。   -   “外面情况怎么样了?”白飞飞问道。   沈浪踢掉靴上的残雪,扯出一丝淡笑——他本想拖得一刻是一刻,哪知这次出谷,除了发现快活王的人马,竟还探得花月堂已将柳神医和熊猫儿押作了人质?   看来是因为有猫儿被迫带路,他们才能来的这么快。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。   -   “他们人越来越多,我们若再不出面,只怕情况不好收拾。”宫内补给尚足,守个一两天没有问题。怕只怕谷外的人,会因心鬼猜忌而互相残杀。   白飞飞知他所想,不以为然道:“不愧是仁义山庄的少主。”   -   沈浪淡淡一笑,唤来冷大耳语几声后,便带着众宫女出谷了。   “少主真是百花丛中一点绿啊。”宗强拨拨帽檐,看着领了一群宫女出门的沈浪苦笑。   -   白飞飞跟到了宫门口,被冷大拦下:“白姑娘,少主交代——”   “我知道。”白飞飞偏头打断:“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?”   冷大不能说出柳神医被擒之事,只得故作淡定道:“少主自有定夺,白姑娘放心吧。”   白飞飞咬唇不语,看着沈浪渐渐消隐在迷雾中,扶着峭壁的手不由抠紧,尘屑扑朔而落。   -   -   ——幽灵谷外——   -   落雪渐疏,云絮散漫,日光从中探出了些许,便已映得天地一片好晴。   晴光下,瘴气虽腾起,崖谷却略显敞亮。   幽灵谷北面的密林,随着放晴的天色被陆陆续续填满,五颜六色,灰白棕黑。连谷上的山崖边,也站了好些人。   -   宫门雷动,十几个戴着鬼面的宫女鱼贯而出,奔至谷外。长袖藏剑,站成一排分列沈浪两侧。   众人闻声见人,均凛然一震。   -   “你是沈浪?”发声自人群中的一个西北莽汉,环目虬髯,声如洪钟:“昔日的赏金猎人,今日的幽竹君师,你也来凑热闹了?”   -   莽汉左侧的褴褛刀客眇目一亮,哑声质问:“你是不是已经拿到秘笈和寒月刀了?”   此言一出,人声鼎沸,伴着刀剑摩擦的声音,几个叫不出名头的小门小派已经蠢蠢欲动。   -   “他是在为老情人出头。”声音自莽汉右侧传来,是一名膀阔腰圆,皮草裹身的富家公子。只见他脚踏鎏金厚底靴,下了玉步辇,手中的两颗陶瓷白玉球咯咯滚动。晴雪中,他对着众人露齿一笑,嘴里的金牙闪闪发光。   -   议论声一顿,紧接着又闹的更厉害。   -   薄薄冰雪中,刀光剑影攒动,白的刺眼,晃的骇人。   沈浪握剑抱臂,指节一下下打着剑鞘,不动声色。   突然一缕清音传来,乐声激荡,众人神思为之一滞,交头接耳声突顿。   -   “大家安静。”刀客左手边,一位扶举箜篌,鹤发童颜的白袍老者沉吟道:“众位聚集此处,无非是为同门报仇。”老者缓缓站起,身后弟子将座下木椅移开。“沈少侠,此事发生时,你尚且年幼,当时的惨况……”老者昂头闭目,似是不忍,众人听闻,终于想起曾经的伤心事,都垂头不语。   老者感慨了一会,接着道:“沈少侠纵使与幽灵宫主颇有瓜葛,如今这浑水,你也是淌不得的。老朽惜你年少有为,规劝八字,浪子回头,悬崖勒马。”   -   “老匹夫,嘀嘀咕咕的瞎说什么!”环翠沉不住气,就要拔剑刺去,却被沈浪拉住。   -   “晚辈见过箜篌派的宫羽大师。”沈浪持剑抱拳,又一一转向各门派。   -   “藏衣嗟食扶刀立,落魄潦倒斩马归。沈某见过藏衣门的……?”   “我没有名字。”刀客哑着声音,拱手一报,身后的几位同门附和着点点头。   沈浪笑着应承——藏衣门的人均为落魄潦倒的刀客,脸上灰头垢面,门外之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。   -   “北漠孤狼,常家帮常帮主。”   刀客身边的五位莽汉挺直身板,稳稳抱拳相应。   -   “哟,原来是张家堡二当家,别来无恙啊。”对着那位财大气粗的富家公子,沈浪语气突转轻佻。   张立发微微挑眉,嘴上憨憨回道:“沈少侠,好久不见。”   -   沈浪心底一声冷笑,转头对山崖上的人作辑喊道:“沈浪见过青城山庄戴大总兵。”   崖谷相距甚远,沈浪气沉丹田,声波远扬,似是利剑劈去,划开了浓浓瘴气。   此话一出,众人心底无不打鼓——原来他的内力竟已如此深厚。幽灵宫主看上的男人,快活王相中的女婿,果然非同小可。   -   “西蜀青城山庄戴承兵,见过沈少侠。”崖上一记醇厚长音传来,拳拳到肉,其劲道与沈浪不相上下。   -   众人听闻,心里又喜又恼。   喜的是同行之中,有了能与沈浪敌对的人;恼的是与幽灵宫敌对后,又该如何对付他。   -   沈浪暗暗吃了一惊。   他出谷查探三次,唯有崖上这拨人探不出深浅,方才用隔空传音试之,才知道区区一个总兵,内力已是惊人。   -   脑中千回百转时,与众门派也寒暄了个遍。好几个小门派耐不住心痒,谈话间,已经一步步向她们逼近。   沈浪云淡风轻,一步不退,最后转向一脸期待的花车远,反向前一步,朗声笑道:“沈某不知花少堂主亲自来访,有失远迎,恕罪恕罪。”   -   “来访?”花车远本是笑吟吟的,听闻此句,却低眉玩弄起手尖粉甲,漫不经心道:“沈少侠入赘幽灵宫了?”   -   众人哄笑,亦步亦趋。   -   沈浪泰然处之,刚想回敬,身边好几个幽灵宫女早已按耐不住,环翠一使眼色,便齐齐举剑,向语出不逊的花车远攻去。   -   -   ——幽灵宫内——   -   白飞飞在正厅里来回踱步许久,把宗强晃得一阵头疼。   冷大虽闭目养神,看似安定,心里也在默默盘算着。   三人各怀心思,突闻宫外传来隐隐呼喊声,俱是一惊。白飞飞终是按耐不住,起身要走,冷大拉住她,宗强又拉住了冷大,劝道:“冷大爷,她在这里来来回回走也不是办法,我也担心少主,让我陪她去吧。”   -   -   ——幽灵谷口——   -   待白飞飞和宗强奔将出谷,幽灵宫众女已和花月堂的人打做一团。   花车远换了身白底红梅的绸缎夹袄,衣袂翩翩,同沈浪的白袍灰袄叠作一处,如蘸梅片雪,纷飞不止,招招对拆中,叫人看的移不开眼。   -   站定不多时,白飞飞那身黄绿红终于被人瞧见。只是来人大都不识幽灵宫主的真面目,只是瞧了她和宗强几眼,又转头去看沈花相斗。   -   花车远见沈浪剑未出鞘,已与自己斗的难分难解,便疾抽出扇,一手格下沈浪的飞踢,一手持扇,往他面颊上虚展,小指指尖轻抠扇轴间隙,就要弹出几片艳色胭脂。   白飞飞也是手指拨毒的惯手,将花车远的心思看的分明,当即手爪回缩,疾弹出三枚幽灵鬼火,一枚向花车远,一枚向斗乱的花月堂中人,还有一枚,则分散向隔岸观火的各门派。   -   无人料到这位姑娘一出手便是大招,都纷纷后退。花车远拨扇急挥,旋身回翻,后退一步,足跟攒地,钢扇扇面被烧了个窟窿。   抬眼怒视来人,又忽然眼前一亮,笑道:“幽灵宫主白飞飞,真是闻名不如见面,见面不如对招。有趣,有趣!”   -   幽灵鬼火一出,他不说,各门派也知道了。拍去余火,安抚伤者,纷纷攥紧兵器逼近了他们。   -   “是我又如何?”白飞飞凛然回道,边喝来众部,边踱至沈浪身边。   沈浪翻回谷口,皱眉远眺,微微前移一步,虚挡在白飞飞身前。   -   沉默许久,藏衣门的刀客低吼一声,当先攻来。北漠孤狼常家帮,也高举双斧,随之逼近。其他小门别派见状,亦如随风草般涌来。   花月堂,张家堡和箜篌派众人,此时却默默退至一旁。   -   晴空忽暗,云絮拢合,天又开始阴了。   -   -      ☆、小王爷现身   55.   -   -   刀兵嚓嗦,衣袖翻飞。幽灵宫中人抵了一阵,便在沈浪的示意下往瘴气深处退去。   -   环翠勉力格开一记重刀,气急败坏道:“谷中有瘴气,你们不想活了吗?”   “姑娘放心,托沈少侠带路,我已从另一高人手里讨到了解药。”花车运的声音从后方悠悠传来。   -   ——快活王果真插手了!   沈浪心底一滞,天绝剑虽仍未出鞘,使出的力道却大了几分。   ——而花车远,既已为他们铺好了每条路,为何又不直接用人质相挟?   -   片雪忽落,北风骤卷,寒意顺风而来,沈浪的手心却出了不少汗。一咬牙,剑鞘飞射而出,撞倒数名藏衣门人。剑锋闪错,步伐相左间,又撩翻了好几个无名小派。   “你终于肯出手了?”白飞飞的声音微喘,从他身后传来。   沈浪皱眉,翻身旋回白飞飞身后,边为她格开数位常家帮人的围攻,边道:“不是让你别出来吗,这下好了,真打起来了。”   “哼。”白飞飞俯低一扫衣袖,闪出鬼火,燃雪片片,将众人逼得后退一步:“我几时真听你的话了。”   沈浪无奈一笑,道:“尽量不要杀人。”   “你管我。”嘴上犟着,出招早已避开要害。   -   众人见二人久攻不下,转而向宫女们张牙舞爪而去。   “卑鄙!”白飞飞气急,手爪一伸,不顾划出的血痕,将一年轻剑客的软剑夺来,旋身翩转,使出流云剑法。   天绝流云,一刚一柔,如高山曲水般,相知相携,投契无间。   然而双剑难敌众兵。沈飞二人兼顾不暇,且战且退中,已有几名老妪血溅当场。   -   忽然一发响箭,崖上垂下数条麻绳,接着跳下了一排手持弯刀的青城山庄人。   众门派大喜,以为得了强手助攻,哪知他们却以两人为队,每队皆护着一个未倒的幽灵宫女,不让他们近身。   -   “西蜀第一庄,居然与幽灵宫沆瀣一气!”箜篌派的宫羽大师怒喝一声,白袖一挥,众弟子便提剑上前。   张家堡和花月堂的人亦趁势而起,从左右两翼分拨而至。   -   观战沈花后,白飞飞便对花车远使毒的能耐有所忌惮。见他挥扇袭来,当即脚尖轻点,飞身相迎。   花车远见来人是她,眼睛一亮,将钢扇合拢掷出,再从腰中抽出软剑,欺身迎战。   “幽灵宫主果真是色艺双绝。”花车远边斗边调笑道:“肌肤胜雪,眉目如画,轻舞罗裳,□□添香——哎呀。”闪避不及,腰间佩玉被白飞飞刺来的一剑挑飞。   花车远却也不恼,边以守为攻,边笑嘻嘻的把白飞飞全身上下称赞了个遍。   -   白飞飞恼他的言语轻薄,剑法愈发凌厉,同时心底暗道:他的功夫与她不相上下,刚刚示弱使毒,难不成是为了逼自己出手?   思绪纷乱间,忽感胸口热气蔓延,适才受过的臂伤突然汩汩冒血,手劲一松,剑被花车远撩飞。白飞飞心头一紧,点足疾退,却也难以避开他就势回扫的下一剑。   “嘿!”花车远轻喝一声,手突然一松,剑刃顺势打在了白飞飞腰际,把黄绿纱衣拦腰裁下半截。   而花车远手力未着一物,整个人被惯性抡了好几圈,才勉强站住。   可纵使他手下留情,白飞飞也撑不住了。向后一软,倒在疾奔而至的沈浪怀里。   -   沈浪足尖刚至,人还未接牢,一曲激扬乐声拨来,沈浪一惊,忙转身将她护在怀里,背上接连中了数道音刃,往前几步踉跄,踏的落雪激飞,喉头一甜,喷出一口血来。   -   “他们两都受伤了!大家一起上!”藏衣门刀客的哑声一发,各门派精神大震。   “众位且慢!且慢!” 待晕乎乎的花车远站定时,杀喊声已势不可挡。   -   沈浪半跪在雪中,抱紧怀中瘫软无力,眸带愧色的白飞飞,心底苦笑不止。   前方不远处,青城山庄的人仍在护着那些宫女,无暇顾及他俩。身后一丈宽,花月堂和常家帮的五位莽汉奋力阻拦,也拦不住群情激奋的众人。   而他的剑,早在救她的途中,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。   -   就这样一起死吗?   -   脑海中这念头只闪过一瞬,杀喊声突然变作惊慌——三队兵马从左中右三处奔来,将后方的人马冲散。   -   “怎么回事?”众人不明所以,阵脚大乱。   -   哄闹中,两匹头顶金翎的快马疾驰而过,蹄踏风雪,冲破人潮,“吁”的一声,停在沈浪身后。   -   “宫主!”马上的红衣女子飞身而下,扑到他俩身边:“沈少侠,宫主,你们…”   “如意?!”沈浪微湿的眸中,有着一闪而逝的欣喜。极快的回头看去,朱守谦已然调转马头,背对着他,面向众人。   沈浪轻舒了口气,又发现朱守谦的一条腿还缠着厚厚的纱布,不由重新皱起眉头。   -   一片嗡嗡声中,朱守谦清了清嗓子,朗声道:“诸位,回头看好了!”   众人噤声回头,三队兵马,三面旌旗,统一黄底红字。   -   “是朝廷的兵马!”惊惧之音此起彼伏。   “不错。”   “沈少侠。”宫羽端坐在箜篌旁,捋着胡子道:“江湖之事,怎可牵扯朝廷,你这样做不地道啊。”   “兖州府端裕郡王朱守谦,见过各位。”向众人报了个拳,朱守谦对宫羽正色道:“大师此言差矣。小王来此,实为朝廷办事,和江湖半点关系都没有。更不知您口中的沈少侠是何许人。”顿了顿,看着疑惑的众人,解释道:“我不过是借这位姑娘带路,好让我能抓幽灵宫人归案。”   -   “归案?”惊惑之声此起彼伏。   “正是。”朱守谦严肃道:“幽灵宫人,曾不止一次抢劫官银,更有甚者,三年前虐杀了兖州府都司知事王大人。”说着,秀眉拧紧,面露惋惜。“虽说朝堂江湖两不理,但井水若真犯了河水,自然……”   -   沈浪听着朱守谦处变不惊的声音,心思稍定,对着奔将过来的宗强道:“你帮我把她送回去。”   “我不走。”白飞飞强忍心闷,看着他苍白的面孔,心底一疼,伸手握住他:“你受伤了,先回去。”   沈浪咬牙笑了,一手握紧她,使了个眼色,另一手手拂去她发间的残雪,柔声道:“听话。”说完抬头,对宗强点了点头。   宗强领命,搀过白飞飞。   “如意你留下。”白飞飞知道自己是个拖累,临走前吩咐道。   如意会意,回身将满身是血的沈浪扶起。   -   这边厢,朱守谦句句掷地有声,一番长篇大论说完,各门派皆默然。   幽灵宫人的死生去留,他们并不关心。只想着人若是能被带走,那么闯入宫中寻宝,就能少一道阻碍。   -   沈浪拾起剑,点了几处大穴止血,正冷眼看着各怀鬼胎的众人,身后忽有一人低语道:“沈少侠,能否看在刚才相助的情面上,让戴某揭开鬼具,瞧一瞧座下众部的真面目。”   沈浪一愣,随即点点头。   -   与此同时,朱守谦余光扫过离去的白飞飞和近前的戴承兵,接着朗声道:“众位意下如何?”   -   “好!”藏衣门的刀客带头说道:“但你只能带人,不能抄家!”   应和声如纷纷落雪,接沓而至。   -   “你们别被他骗了,他和沈浪是一伙的!”忽有一记爆喝,从最左边张家堡的人马中传来:“沈浪和端玉小王爷相交数年,此次北上,都是计划好的!”   应和声停了,愤慨声接棒。   “我就知道,王爷哪里会管这等闲事。”“我记得端玉郡王是管户口的……”“可到底还是朝廷的人,我们惹不起吧……”   -   朱守谦哑然,面上一热,心绪大乱,不由转头看向沈浪。   这一看,就当真暴露了他们串通好的事实。   -   而沈浪此刻反倒淡定了,对如意耳语几句后,突然哈哈大笑起来,边往后退,边招来已褪去鬼面的众宫女。   如意混在奔来的众宫女中,退回了瘴气深处。   -   算好时差,沈浪终于止住笑,对众人朗声道:“不错,我和小王爷确是相交数年。但这件事,是沈某一人的主意。幽灵宫主白飞飞是沈某的妻子,我为她出头,无可厚非。你们若想动宫中任意一人,都要先过了我这关!”   -   “对啊对啊。”马上的朱守谦应和道:“我可以不管你们的江湖恩怨,但既然是江湖中人,当然要按规矩办事。我刚来时,见你们群起围攻两个受伤的,又手无寸铁的人,所谓的江湖规矩呢?”顿了顿,面露鄙色:“晋中的江湖,真是让人瞧不起啊!”   -   众人哑然,激愤声嗫喏下去。有些人主张与沈浪一对一单挑,比如常家帮。但更多的人却主张强攻,比如藏衣门,比如张家堡。箜篌派的宫羽大师边弹琴,边说了一通大道理,归结到底,还是正邪不两立,使点手段也是应当。   青城山庄的人似乎已经离开,而持有最大把柄的花月堂,却是隔岸观火之势。   -   漠然看着眼前众人吵来吵去,沈浪和朱守谦不相对视,同觉无语。   此时,如意从瘴气深处中跑出,急踏落雪,踉踉跄跄,对沈浪急道:“沈少侠,宫主不在幽灵宫中,我找遍了也没找到!”   “什么?”沈浪大惊,他本想让如意去看看她热毒压制住了没有,却没想到:“那冷大呢,宗强呢?”   “宗强被人打昏在正厅里,冷大爷也不见了!”   -   -      ☆、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  56.   -   -   “什么!”沈浪大惊失色,千算万算,竟还是算漏了一招。   腿脚止不住的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,却被身后的高喊声拉住步伐:“不好意思沈少侠。”宫羽大师铿铿说道:“老朽曾劝你悬崖勒马,可你冥顽不灵,执意要与邪门歪道同流合污,也怪不得我们以众欺寡了。”   “对!”藏衣门道:“小王爷,您自己说过不会插手,望不要食言。”   -   朱守谦无语。本来他调用军马,于他的藩王世子的敏感身份,已是逾矩。若真要用上这些兵马,只怕他三个脑袋也不够砍的。   -   沈浪冷笑一声,示意朱守谦领兵退至一旁,面对众人,将疲惫不堪的众宫女排在身后,定了定神,背在身后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紧了天绝剑。   -   “沈某从不意欲与任何人为敌。”——飞飞,等我。   “幽灵宫建宫二十年,也未见什么秘籍宝刀。”——飞飞,撑住。   “你们可以去搜,可以去抢,但在这里伤了人,就是与我沈浪为敌。”剑心一翻,面前一圈积雪蒸腾了大半。   “真想一起上的话,请。”沈浪此刻只想速战速决,好腾出精力去找失踪的白飞飞。   拨剑画圈,手掌聚力,脚下的白雪被鲜血染红,脸上多年未见的杀气终是浮了出来。   -   众门派见他身负大伤,内力却丝毫不减半分,这才知晓他一直在保藏实力。   谁也不愿做出头鸟,你推我搡,僵持不下时。又听得几发响箭,紧接着一排精钢□□射来,齐齐锸在沈浪和众门派面前,将他们隔开。   -   “幽灵宫的人是我的!”身后崖上不知何时,已经黑压压的排满了整装待发的兵马,比朱守谦带了人多了数倍。   -   “排兵布阵的铜角?”朱守谦刚起疑,崖上喊话之人便给了答案:“兖州都司徐泽睿,见过各位江湖豪杰。”   -   崖下众门派早已被□□吓到,纷纷后退。   “徐泽睿?那是真的都司大人。”“他怎么也来了?”“不会又是沈浪的人,沈浪太可怕了!”   -   “小王爷,别来无恙。”一记温厚,却暗含内劲的声音传来。   朱守谦认出了他的声音,也不管他听没听到,大喊着回敬:“徐大人,彼此——彼此——”   “这次你真是玩大了,小王爷。”   朱守谦听得他的嘲讽,气得发抖,看向沈浪,却意外发现他的表情似笑非笑,对此异变似乎不为所动。   -   “抓人的理由,相信大家都听小王爷说过了。”号角声起:“来人!”   崖上和崖底的兵马蜂拥而至,将所有人团团围住。   “幽灵宫的人,放下武器,跟我走!”领头的一个兵长喝道。   -   “休想!”环翠勉力挺直身板,举剑要迎,却突然自身后被点穴。   “沈少侠,你!”如意大惊之于,也被沈浪点住。   -   众宫女都傻了,愣愣的看着沈浪,又愣愣的被都司兵马带走。   如意愤怒的看向沈浪和朱守谦,见沈浪云淡风轻,朱守谦却脸色发白,视线在崖上和沈浪之间来回,终于明白过来,气道:“沈浪,你居然利用了我们,利用了小王爷!”   -   “跟他们走吧。”沈浪不置可否,收剑回鞘,终于舒了口气。   -   朱守谦大惑不解。   这场江湖事,若不是沈浪牵线,徐泽睿怎能得悉。他冒着撤职的危险调动军马,踏错一步都有性命之忧。更何况抓到这个把柄的人是徐泽睿!他必然会大做文章,在圣上面前参他一本。   -   “为什么?”沈浪一定有他的理由。   沈浪抬起头,轻轻摇了摇,却依然抿唇不语。   -   见他似是默认,朱守谦气极反笑,道:“好,好你个沈浪,好你个沈军师!哈哈哈,好,真好啊!”   -   “小王爷。”一列骑兵近来,对他打着官腔道:“都司大人请您同回兖州。”   ——你不仁,就不要怪我不义。朱守谦懒懒一撇,笑道:“你们来抓人,怎能忘了幽灵宫主呢。”   -   被□□和这阵仗吓得一愣愣的各门派闻言,终于找回了声音,纷纷应和道:“对啊,她人呢,我看见她回去了!”“对啊,白飞飞,抓白飞飞!”   -   朱守谦嗤笑一声,回头想看沈浪的窘态,却见他依然是宠辱不惊的样子,心底不由一沉。   -   两两相对,电石火光中,耳边依旧是众人的嗡嗡声:“我们闯进去搜人吧。”“对啊,我们愿意为朝廷效力。”“不把幽灵宫翻个底朝天,誓不罢休!”   -   “不用麻烦了!”一声娇喝从瘴气深处传来。一名曼妙女子,面罩鎏金盘丝网,头戴绣银薄衣纱,身着白紫相间的幽灵宫主服,款款而至,朗声道:“我白飞飞,誓与幽灵宫人同进退。”   -   -      ☆、幕后黑手   57.   -   -   ——近落鹰峡,淮南东路——   -   素雪倾寒,遮天蔽日,天地白茫茫一片。已覆上三寸软雪的淮南东路上,渐有马车从北奔至,顺着北风呼啸,踢踏出阵阵白絮。   -   穿着半截纱衣的白飞飞,正在颠簸的马车中打坐运气,渐渐将心口的闷热压制。   收了掌势后,掀开车帘往外看去,心底一沉——马车一路向南,并不往快活城走。   -   “这是要往哪里去?”   “回白姑娘,快活城。”驾车的人扬高马鞭,恭敬回道。   “我们已经出了包围圈了?”白飞飞打坐时也在注意,却并未听到任何异动。   帘外的人嗬嗬笑了:“是的,小人买通了几个守卫。”   -   白飞飞挑起一丝冷笑——当初在宫门口,她附和宗强的劝说,将计就计上了马车,没想到真的钓到最大的一条鱼。   -   “祝掌柜,有心了。”   -   “是沈爷吩咐小人将白姑娘救出的。”车外的祝云眸色一深,扬鞭的手向车下的撬口探去:“为主子排忧解难,是小人当尽的本份。”   “哦?”白飞飞娇笑起来:“能让手眼通天的诸葛先生叫一声主子,沈浪也算不虚此行了。”   闻言,祝云的脸颊不自知的抖了一下——白飞飞此人,果真不好对付。伸手掰下撬口,“哗哗”两声,车窗车门皆被铁框桎梏。   -   白飞飞早有预料,淡定道:“祝掌柜这是什么意思?”   祝云打着哈哈:“沈爷担心白姑娘回去相救,特意让小人看住您。”   “是吗?”白飞飞用指尖试探了一下,还好,铁框上没有毒。“祝云的话,我自是信的,可诸葛流云就……”   -   祝云大笑起来,灰黑的髭须在风中抖动:“这点您大可放心,祝云自是沈爷的人,而南中天府的主线,早在半个多月前,也尽归于仁义山庄。”   -   “这么说来,你早就知道沈浪便是沈岳了,对不对?”   -   祝云一愣——居然被她套出话来?!   整整思绪,刚想回几句,两边树林枝桠忽闪,一黄一黑两抹身影飞至,向他攻来。   -   伴着两声爆喝,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,白飞飞大惊,掀开门帘一瞧,铁框外,驾车的人已消失不见,扑到车窗处再瞧,祝云与冷二冷三缠斗的身影在疾行中一晃而逝。   -   马车无人驾驶,横冲直撞。白飞飞在车中左颠又晃,一身功夫愣是使不出来。   疾行不到三里,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娇喝:“先生不见了,你们沿途回去看看!”   ——是南中天府接应的人!   紧接着,车头一重,一个黑衣人飞身前来,制住了马车。不多时,白飞飞终于稳住身形,扑到车门前,使劲晃着铁框,试探道:“青容,你是青容对不对?”   铁框吱吱作响,驾车人娇小的身形蓦地一僵。   -   “青容妹妹,你放了我吧。”   “驾!”那人不答,扬鞭落马,稳稳的将车速加快。   白飞飞坐回车内,从脚踝处的牛皮鞘里拔出了一把不过巴掌大的小匕首——那是在廊道说话后,沈浪从白静院子的门壁上取下来,亲自绑在她的脚踝上的。   以前用这把匕首放血,皆是在廊道阴暗处。此刻仔细端详,才发现它刃散寒光,柄镶宝石,构造着实精巧。   白飞飞屏气凝神,在框沿处轻轻一划,削铁如泥,精钢铁框就这样被生生割断。警惕的抬眼,所幸驾车人似乎不为所动。   原来是风雪声大,这声音又好似她在摇晃铁框,所以没有被发觉。   -   “嗞嗞”两下,铁框应声落地,驾车人终于听到异响,刚转过头,便被白飞飞点住。   白飞飞一手拉住马缰,一手扯下她的面巾。   “果真是你。”白飞飞心中一痛,她居然被瞒了这么久:“为什么你是南中天府的人,你师父知道吗?”   青容避开她的视线,抿唇不答。   白飞飞轻叹一声,将僵住的青容推进车厢,使劲拽住缰绳,迫使奔马停歇,将匕首插回脚踝处的牛皮鞘后,调转马头,往北逆风而上。   -   ——沈浪身负大伤,又有花车远这样难缠的人,他和小王爷的计谋只怕不多时就会被识破。还有无所不在的南中天府……   -   “驾!驾!”思及此处,白飞飞扬鞭疾落,催马快行,指节扣紧马缰,已然冻得发白。逆风而来的落雪如横飞的利刃,冰的刺骨,呼啸着要把她的脸割裂。   白飞飞眯着眼睛,咬紧牙关,在肃杀银雪中辨别方向。   还好,心口翻涌的热气被寒风吹去了不少。   -   天绝三式的心法还差几招,余毒反噬,退回□□,偶尔运气过头,便有心闷难忍的症象,似是回光返照。   可她要回去,顾不得那么多了。   -   北上行了三里,就回到了适才祝云落马的落鹰峡。   此时的天府有人接应,与二冷相斗占着上风。白飞飞听闻林里的打斗声,不由放慢了马步,忖思一刻,还是飞身相助。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且说守在宫中的冷大,见宗强独自归来,心里放心不下,正想出宫探查,却被他从背后偷袭。   好在沈浪对宗强早起了疑心,冷大得着授意,有所防范,才没有被他得手。   -   失手打晕宗强后,冷大依据沈浪的吩咐,沿淮南东路一路南下,花了好大功夫从包围圈里脱身后,疾奔数里,终于找到了祝府的马车。   -   此时恰逢两名黑衣人把车内的青容救出,正往林内赶去。冷大奔近车门,掀帘一看,却不见白飞飞人影。便转身拔足,往青容离开的方向掠去。   -   官道下,不远处,二冷和白飞飞合作,与十来名黑衣人斗的正酣。   冷大见状,心底微宽——这位准夫人还真让人省心。   翻掌掷出铁链,击退两名黑衣人,借力自枯枝中跃起,掌心聚气,直指天府中唯一没穿黑衣的祝云。   -   ——————   -   白飞飞夺来长剑,刚又掀翻了两个黑衣人,忽然听得链声爆响,一声惨叫从身后传来。   “容儿!”紧接着是祝云的喊声,撕心裂肺,众人手力皆是一滞。   白飞飞心头一紧,急转过身,往那被撩飞的娇小身影掠去。   -   只见祝云已经接住软倒的青容,转了个身,跪在地上,脸色苍白的看着她的伤口——铁链的伤,从左肩至右腰肋,深及白骨,血肉模糊。   血大股大股的从伤口溢出,身下的白雪瞬间变得鲜红。   “容儿?容儿!你怎么样了?”   “我……”青容勉力笑了笑,清亮的眼眸里,泪水夺眶而出:“我……不疼。”   祝云颤着手,想去按住那些汩汩而出的鲜血,却不知从哪里下手。   -   “青容……”那样残酷的伤口,怎么可以加在她身上?白飞飞心底一疼,泪水盈眶,想要去握青容的手,却被祝云一把推开。   -   冷大的狠手,本意在祝云,青容以血肉之躯护主,他也是一愣。扶住白飞飞后,从怀里掏出金创药,递了过去:“诸葛先生。”   冷大和冷二不知青容身份,见白飞飞伤心不已,都觉疑惑。冷三是知道的,他扶了扶白飞飞颤抖的肩,看着气若游丝的青容,眼眶也有些湿了。   -   祝云接过金创药,咬开瓶塞闻了闻后,往伤口上撒去。   “嗞——”青容狠命咬着唇,豆大的汗水和泪水不停的流下。   “你忍着点……忍着……”祝云扔了空瓶,从衣襟里再掏出了一罐,往那大片大片的伤口上撒去。   可是不够,药不够。   -   众黑衣人集结过来,看着伤心不已的祝云,有些手足无措。   “先生……不,管我……你们快,快走……”词不成句,每多说一字,鲜血便从口中溢出一分。   听着那句“先生”,祝云终是忍不住,泪水滴落在青容苍白的小脸上,哽咽道:“你别说话,别说话……”伸手抹去她嘴角溢出的血,却怎么也抹不尽。“救,爹,爹会救你……一定…”   -   爹?   白飞飞心口大震,忽然想起——祝掌柜家有个未满十八岁的女儿!   ——而那身粉衣,原来是她的,是青容的!   “诸葛先生,如果您能束手就擒的话,老朽可以想办法救她。”见敌人失魂落魄成这样,冷大也心有不忍,瞥了同样失神的白飞飞一眼,斟酌半刻,选择了违背沈浪之命,道:“柳神医在幽灵谷口,如果诸葛先生你……”   “柳竟?!”祝云猛地抬起头:“他在这里?”   白飞飞也猛的看向冷大:“他怎么会在幽灵谷口?”   -   冷大叹了口气,道:“他被花月堂的人抓了。”   “什么!”   白飞飞惊诧间,祝云已将青容打横抱起,往官道上的马车奔去。   顾不得许多,白飞飞踏着被血染红的林道,也随之掠去。   -   “你们走吧。”冷大对余下的天府中人沉声道。   闻言,天府中人齐齐后退,一声炸响,积雪升腾,白雾消散后,眼前只余抖动的枝桠。   冷大眼睛微眯——天府之事,事关沈家灭门大仇,他和沈浪都不可能就此放过。   -   可这个小姑娘……   对冷二冷三使了使眼色后,冷大飞身上树,往幽灵谷方向掠去。他要赶在白飞飞他们抵达前,将柳神医救出来。   -   -      ☆、洪泽湖畔 十里荷花   58.   -   -   ——淮南东路,落鹰峡——   -   祝云奔回马车,登时一愣——马车边站着两个头顶荷叶的小厮,正四下张望。   -   “是你们?”白飞飞赶至,疑惑道:“你们怎么在——玄和道长!”玄和从车后绕来,小泥巴从马车中钻出。   “还有……宋大哥?”话落间,宋离已从另一侧的官道下跃了上来。   -   白飞飞看着这奇异的五人组合,张嘴吃了不少飞雪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   -   “青容!”玄和瞧见浑身是血的青容和祝云,惊惧非常:“怎么回事?外面风雪大,赶紧到车里来!”   -   小泥巴麻利的跳下马车,为他们打开车帘。   -   青容被玄和祝云平放在马车中央,已经不省人事了。   玄和强作镇定,伸手探她的鼻息——还有气儿。疾点了几处大穴,抬头对祝云道:“怎么回事?”   祝云没有瞧她,只是看着青容,浅纹沟壑的脸上血泪满布。   -   白飞飞见玄和与祝云似是旧识,心下的疑惑因着青容的安危,只是一闪而过。掀开车帘,对宋离道:“宋大哥,能送我们回幽灵谷吗。”   宋离点点头,上前拉过马缰。   白飞飞复又对小泥巴三人道:“马车太小,你们自便吧。”   -   他们三人僵立在风雪中,无奈的目送他们远去——还以为能蹭到一辆马车,结果……   唉。算了,反正如玄和道长所愿,找到白姑娘了。   -   ——等等,不对,小姐!   小泥巴一个激灵,提裙朝前跑去:“玄和大师,玄和大师……”   小四和驴蛋面面相觑,只得叹气追随。   -   -   ——马车北上疾行中——   -   玄和一番急救,真气输入,青容终于缓缓睁开眼:“师……父?”   “孩子……”玄和泪水盈眶:“你怎么伤成这样?”   青容转着眼珠,看了看左手边的白飞飞与玄和,咬了咬唇,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:“师父,小巫姐姐,对不起……咳,咳咳。”声未落,又咳出一大口血。   “不许说话!”右手边,祝云急的大吼,将她的软软的手握紧。   青容使劲忍住咳,泪水在眼眶里转个不停。   -   “你还凶,怎么当爹的!”   白飞飞,祝云和青容皆惊异的看向玄和。   玄和深深一叹,对青容道:“那天你失踪后,我就确定了。”轻抚她的头,哽咽道:“你性子温和,可这十年来,只要是去淮阴化缘,你都争着要去。还在太清观百般打探我的过去,你……”轻手抚去她嘴角的血:“你是我侄女,血浓于水,你以为,我当真没有感觉吗?”   “师父……”青容睁大了眼睛:“原来你……”   玄和在她身后坐下,伸手托住她的脑袋,摇摇头,安抚她别说话,抬眼对惊愕不已的白飞飞道:“白姑娘,我……”她心心念念要找的人,找到了,竟恰逢这种局面。当下也是心绪百转,不知道如何开口。   -   亲人的概念于白飞飞着实模糊,脑里突然飘过“梁祝氏”和“表哥”这五个大字,搜肠刮肚,努力将眼前三人连在一起:“青容是你侄女,那你就是祝掌柜的……嫂嫂?不对……阿姨?   -   “是姑姑……”玄和哑然一笑,低头查看青容的伤势,不再说话了。   -   白飞飞脑子里一团乱麻,半年来在太清观的点点滴滴,如车外飞雪般急闪急逝。   -   “小巫姐姐……”   “你别……”祝云接着青容恳求的眼神,声音哑了下去。   青容用力提了一口气,道:“我……曾经想给你下毒……对不起……”   白飞飞一愣,随即反应过来——是那晚不翼而飞的降火药吗?   “傻妹妹。”白飞飞摇头道:“你要是真想害我,就不会在我喝药之前说那些话了。”   -   青容轻轻笑了。又有好些血,从她微微上挑的唇角溢出。眼皮沉重的合了合,转头向祝云:“……先生,对不……”   “你别再说话了!”祝云急急打断。   青容有些委屈的瘪着嘴,不敢再出声。   祝云见她乖巧,心底一疼,想要抱她安抚,可前身大片的血肉模糊,根本难以下手。抬头对玄和急道:“你……到底能不能救,能不能?”   -   玄和心底一沉,垂眸瞧了瞧面露期待和惧怕的青容,答非所问:“这马车要去哪?我的医具都在太清观,或者去附近镇上——”   “柳竟在幽灵谷口。”祝云打断,猛地偏头对白飞飞喝道:“你们没有骗我吧?”   白飞飞拧着柳眉点点头——冷大爷现在才说,定是沈浪不想让她知道,所以,应该不会有假。   -   这下换玄和晕头转向了:“你已经见过柳竟……?”   白飞飞点点头:“我已经查到了。”想到这两个多月来的种种,五味杂陈,叹了口气道:“或许,我应该尊称您一句‘太师娘’。”   -   闻言,祝云突然扼住她的胳膊,神色阴戾:“你叫她什么?你再说一遍?”   白飞飞吃痛,挣了两下没挣开,仰起头,绷着脸,道:“我说,我是柳竟和尹如素的女儿,叫他们的师娘一声‘太师娘’,无可厚非吧。”   -   祝云傻了,手爪一僵,低头看向惊愕不已的青容。   “你……你骗人,我在兖州郡王府……明明听到你亲口说……你和白静母女相称……”青容努力想挺起身,又重重的躺回去。玄和赶忙一接,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膝上。   -   ——兖州,郡王府?   白飞飞看着她震惊的样子,苦苦回想了一通,终于明白过来,大叹一声,道:“傻丫头,你……”那晚她和沈浪的对话,声音高高低低,也不知她听去了多少。“你听错了,白静杀了梁神医和……和尹如素,她,其实是我的仇人。”   -   祝云的手终于放了下来,身子一晃,往后靠去,瘫在车壁上。   ——心心念念要报的仇,到头来,竟差点害了她的女儿?   -   “我……我错了,先生……我……”青容面色苍白,忍痛起身,要去看祝云的模样。   “你别乱动!”玄和赶忙劝道,却已经来不及了。   -   祝云见青容跌躺在地,回过神来,赶忙倾身上前,伸手握紧她。   青容眉眼微皱,一脸懊悔,克制不住的要闭上眼睛:“对……不起。”   “你别睡,撑住啊!”祝云在她耳边唤着:“容儿?我不怪你,容儿?容儿?”   -   “还有多久能到幽灵谷?”白飞飞扑到车门边,对宋离急道。   “不到三里!驾!”   -   白飞飞放下车帘,转头看向马车里的祝家人——就算到了幽灵谷,柳神医还在花月堂手中。可能,真的来不及了。   -   感到自己的气力正在慢慢流失,温和的青容,乖巧的青容,隐忍的青容,终是嘤嘤哭了:“爹……我怕……爹,爹爹……”   她终于再也想不出自己对不起了谁,或是又做错什么。   多年没有听到她这样喊自己,祝云登时慌了手脚,俯下身去,在她耳边颤声道:“孩子,你别怕,爹在这里,爹在这里……”   -   一滴清泪滴上额头,青容的眼眸忽然亮了亮,仰起头看了看玄和,抵着下巴看了看白飞飞,又转头看向祝云。   -   -   “爹……”   “诶。”   “采莲要唱的歌,你……能唱给我听吗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我好想……再听一遍……”   “……容儿”   “你唱了,我就……我就不怕……”   -   “木桨轻摆罗溪浅,戏采洪湖,绿藕莲。荷风敷面,两厢过,三五丛,丛垂柳,落……”   -   马车外,风雪阵阵,满目白川。   马车内,绿水潺波,荷香盈满。   -   十年前的盛夏,洪泽湖畔,有十里荷花。   祝蓉记得,粼粼金光上,爹爹撑篙划桨,拨开丛丛绿荷,为她采了一舟的莲子。   她穿着粉色的裙衫,嗬嗬笑着,靠在他的怀里,听他击节奏音,放歌远扬。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车内歌声传来,宋离心口随之一缩,不由扬高了马鞭。   “晨露…勿贪一饷欢,时令错逢…泪始干……”   -   远处有兵马踏来,与北上疾行的马车擦辙而过。   ——“这马车里的人怎么在唱淮南的评弹啊?”   -   宋离皱眉,偏过头,竟看到了一排幽灵宫女,在风雪中踉踉跄跄的走着。   -   “青色斜阳,襟落早,花香融蘼……空断肠。”   -   ——“啧,唱的还挺好。”   ——“这大冬天的,真有闲情逸致。”   -   “飞飞?”在兵马的末尾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紫衣女子,宋离有些分神,疑惑地喊出了声。   -   而风雪中,如意听得他的声音,不由回头去看,却只捕捉到马车的一晃而逝。   脚步一顿,轻叹一声:是风雪声太大了吗?   北风从身后轻轻催促着,如意摇摇头,加快了脚步。   -   走不多时,身后似有一声长啸,撕裂了天地百川。   -   晴光明明灭灭,午过三巡,雪终于要停了。   -   -      ☆、真假白飞飞   59.(时间差,此时大概是白飞飞刚刚脱困)   -   -   ——幽灵谷口——   -   雪势最急时,层层叠叠,将幽灵谷口的斑斑血迹盖严融散。   -   众目睽睽的愕然下,头戴鬼面的白飞飞领携,幽灵宫人皆束手就擒。   如意和环翠大声斥责沈浪背信弃义,而见风使舵的各门派中人,却在一旁大赞沈浪大义灭亲,弃暗投明。   花车远的眸色忽明忽暗,向后隐退到队伍深处。   -   朱守谦愣愣看着她们被挂上手铐脚链,心中一片茫然——是他害了白姑娘吗?   这样想着,朱守谦打马上前,本是想对着白飞飞,话到嘴边,却觉得有些羞愧,转而高喊了一声:“如意!”   如意和环翠已经骂累了,听到朱守谦的声音,抬起头来。   “对不起!”她要是没有跟他一起来就好了。   一丝不苟的脸上浮起淡笑,如意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。   -   朱守谦心口滞的难受,垂头丧气的回到都司卫兵旁,示意自己会跟徐泽睿走,眼睛不自觉地看向沈浪——他正面露不忍的看着幽灵宫众人,一片赞誉声中,唇线微挑,隐隐有着一丝得意。   -   这就是所谓的江湖?   朱守谦心中一股无名火燃起,突然滑下马,拖着伤腿跑到沈浪面前,不顾实力悬殊,不顾他会否反击,使出全身的力气,一拳打去。   -   沈浪不可能没注意到来人的气势汹汹,但他没有避开。一记重拳下,整个人往后踉跄几步,持剑撑地,吐出一口血后,抬头对朱守谦不以为意的笑道:“这个赔礼,够不够份量?”   -   “赔礼?!”朱守谦甩甩痛手,偏头喝退要来拉架的都司卫兵,指着沈浪的鼻子道:“这一路北上,我要找的人死了,画也丢了,要认识的人还……我呸,不提也罢。”朱守谦的俊脸红了一分,喘了口气,接着斥道:“我堂堂一个王爷,却被你一个跑江湖骗的团团转。我,我!”说着又想挥拳而去,却被沈浪拦下。   -   “小王爷,有件事,我并没有骗你。”   朱守谦手力一滞。   沈浪笑了:“师妹不用我介绍,你已经认识了。”   朱守谦疑惑的睁大眼睛。   “你与如意共患难了好几天,不是吗?”   ——师妹,是指如意?   朱守谦回过神来,脸更红了一分,又想挥拳,仍是被沈浪格下:“至于画,我会帮你拿回来。”   朱守谦一脸的不相信   “而且,还能帮你多拿几幅。”   朱守谦愣住了,看着他轻描淡写,胸有成竹的样子,心愈发冰冷。   ——江湖中的兄弟情义,原来和朝堂里的并无二异。   -   他作为藩王世子,身份敏感特殊,若不是真的才情斐然,兖州三司也不会有他的位置。从仕三年有余,官场之道,他看的七七八八。本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凉,本以为在江湖里走一趟,就真能体会到何为“忠肝义胆”,“两肋插刀”,可到头来,还是被所谓的朋友利用。   更可笑的是,利用完,连一句解释都没有,只是如同买卖一般,赔你几个好处?   -   朱守谦收了拳头,突然觉得手有点脏。   擦着衣襟,又掸了掸衣服上的絮絮白雪——这衣服是五天前,他被劫走时穿的。   他从没有穿一件衣服超过两天,何况这件衣服,经历冰霜风雪,污秽血诟,简直脏的不能再脏。   -   “我不要了。”朱守谦看着自己一身狼狈,觉得讽刺至极:“走这一遭,就当是本王上的一堂大课,那些书画古玩,就当交学费了。”   沈浪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,顿知失言,敛起笑意,恳切道:“小王爷。”   “好了。”朱守谦的笑容垮了下来,挥手打断:“那些画,只会提醒本王,自己有多愚钝,多天真,多交友不慎,多轻信于人。”对沈浪拱拱手,勉力翻身上马:“多谢沈军师一路来的照顾。江湖,再不见!”   -   “小王爷!”众目睽睽,沈浪也不能解释太多:“保重。”   朱守谦嗤笑一声,拨转马头,往自己带来的兵马赶去。   -   -   ——幽灵谷外,北面密林边缘———   -   各门派已退至幽灵谷外,不再掀风作浪。只道沈浪串通朝廷一举剿灭了幽灵宫,是为江湖正气。待他处理完,他们再一番软磨硬泡,高帽子戴上,这宫中大小物事,便可任由他们搜查。   号角声又起,已经退的远远的各门派,又往后退了几分。为都司兵马和朱守谦的人让开一条路。   幽灵宫众人,随都司兵马在渐渐稀落的风雪中前行,安静肃穆。朱守谦的人马跟在他们身后,偶有交头接耳传出,表示着对这个闹剧的忿忿不平。   朱守谦置若罔闻。   -   走不多时,突然有好几拨身着绛红盔甲的人马,从密林深处奔出,截断了去路。山佐天音从队伍后方款款而至,轻拨铜扇,笑道:“诸位暂且留步,鄙上想请徐大人,稍作停歇。”   -   “快活王的人手?”“是快活王!”“是柴玉关!”   柴玉关也是当年骗局的设计者之一,熟知内情的人,开始耸动起来。   -   “来者何人?”崖上传来徐泽睿的声音。话落间,一顶紫金步辇从密林一角横飞而至,“嘣”的一声,落在队伍当先的白飞飞面前。厉风浮动,轿帘轻掀,来人伸爪而出。   -   沈浪反应奇捷,噪声一动,便已掠过人群,抢在快活王出手前,将白飞飞拦腰一抱,护在身后。   电石火光,急迅不过一秒。众人对此变故尽皆哑然,对沈浪的洞察先机更是敬佩。   -   “哈哈,好你个沈浪!”快活王拊掌大笑:“果然是一代豪侠。”   “王爷难道想和朝廷作对?”沈浪扶白飞飞站稳后,挑眉问道。   快活王眯了眯眼,转而对崖上喊话道:“徐大人,本座来此,只为和幽灵宫主讨一样东西。”   “原来是一代枭雄柴玉关。”徐泽睿道:“久仰久仰。”   快活王眼睛眯的更厉害了——从来没有人敢将他的本名与他现在的地位说在一起。   “不敢当。本座还不知,徐将军竟有这等闲情,来管江湖琐事。”   崖上传来几声闷笑,紧着是一声爆喝:“走!”   兵马得令,向前攒动,白飞飞抬脚要跟,快活王拍掌而去。沈浪一个旋身,再次带白飞飞往后疾退,避开了快活王的掌力。   “医书不在她身上!”沈浪一边护着白飞飞,一边格下快活王擒来的手。   “那我也要亲眼见到!”快活王闷喝一声,手心聚气,拂袖拍去,沈浪将白飞飞往后一拨,环腕抻臂,举掌相接。   -   “嘣”的一声巨响,谷崖峭壁耸动,无数积尘落雪被掌气激飞,打在围观群众脸上(( ̄ε(# ̄)☆╰╮( ̄▽ ̄///))。   -   两人各退数步,沈浪背上的伤口被真气激发,又淌出了不少血,脚下的寸寸白雪瞬间被染得殷红。   快活王的功力大不如前,只能与未负伤的沈浪平分秋色。此刻见他略显狼狈,不免胜劵在握,心中暗自得意。   -   “快活王!”被沈浪推至远处的白飞飞,不知何时已将外袍脱下,娇小单薄的身子在风雪中瑟瑟发抖。边再褪去衣裳,边厉声道:“你不是要搜吗,搜吧!”   围观众人脸上飞雪未除,此刻看到只着中衣的幽灵宫主,不由倒吸一口喜气。不少热血青年的耳根子已经红了。   “你做什么!”沈浪大惊,忍着背疼要点足掠去,白飞飞近旁的人群中,突然窜出一个青衫瘦高的中年,抢下她的衣服,把她裹了起来。   -   “死丫头,知不知羞!”   -   ——柳神医?!   沈浪有点懵了,转头看向柳神医窜出的方位——有花车远和略显疲态的熊猫儿。   ——花车远放人了?他到底是敌是友?   -   熊猫儿对仍在皱眉思索的沈浪点点头,走到快活王身边。   -   快活王已知猫儿和柳神医在花车远手中,并没有多大意外,只是对面白飞飞,他也懵了——这个女子果真不走寻常路。而且她的身上,确实没有医书。   “哼。”快活王有些气恼——真是一场闹剧。这样看来,好似是他在欺负伤患和弱女子?大步坐回紫金步辇,没好气的拂袖道:“你走吧!   -   白飞飞没说话,在柳神医的遮掩下,一件件把衣服穿回,刚想往队伍走去,被柳神医一把拉住。   “丫头,你……”柳神医打量着这位比白飞飞矮半个头的娇小女子,疑窦丛生。   欲言又止间,沈浪已经走近,拉住柳神医的胳膊,使了使眼色。   柳神医不解,但仍是放开了她。   -   -      ☆、医书   60.   -   -   雪下到末了,几处寒风交错后,云絮被吹散,日头又亮了起来。   紫衣白服的幽灵宫众人,如同这云絮一般,真的走了。   -   这个白天过的太刺激,各小门派的人都有些不适应,待到兵马走远,才晃过神来,渐渐又聚集在一起,一边交头接耳,一边听快活王和沈浪的交涉。   -   “沈浪,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?”眼见白飞飞真的走了,快活王反而不确定起来:“医书呢?”   沈浪摊手:“不知道。”   “你难道不是为了七七而设计于白飞飞的吗?”从花车远那里打探来的情况,好像是这么个意思。   沈浪意味不明的笑了。   “那我自己去幽灵宫里搜!”快活王真是看腻了沈浪的似笑非笑,拨开他正要走,沈浪的声音幽幽传来:“幽灵宫里机关重重,王爷当真要再次独闯吗?”   -   快活王身形一滞,跟风而来的众门派,也是脚步一顿。   -   “况且,王爷怎么就能断定,医书确在幽灵宫里呢?”   -   快活王转过头来,狐疑的看着他。   -   沈浪挑眉笑了,刚想再说什么,身后传来冷大的喊声:“少主!”   沈浪转头,皱眉——他身边并没有真的白飞飞。   “柳神医!”随手给沈浪行了个礼,冷大直奔柳神医而去:“您没事吧?”   “我没事啊。”冷大急切的表情让他颇感意外:“你找我?”   冷大点头,环顾四周,见快活王也在,便回身对沈浪耳语:“人找到了,但属下失手打伤了天府里的一个姑娘,他们正在来幽灵谷的路上。”   “什么?”沈浪自持计虑周详,却不想今日变故重重:“难道是青容?”   “是,而且这位青容姑娘,好像是诸葛先生的女儿。”   沈浪一惊,复又点头道:“这样,很多事情就能说通了。”   -   “沈浪,你刚刚要说什么?”快活王见他们主仆嘀嘀咕咕个没完,不耐烦道。   “没什么,只想借柳神医一用。”沈浪忖思着,是否要在此刻对快活王说出飞飞的身世。   -   柳神医面色一紧,疾步上前,却被快活王拦下:“本座若是不借呢?”   “柴玉关!”柳神医以为白飞飞热毒又发,急道:“我说过我要走了。”   “可我并没有答应!”   “我不是你的属下!”   “那些名药名方,你都不想要了吗?”   “你!”   -   沈浪皱起了眉头:“快活王,当初你既然答应了飞飞——”   “哦?”快活王鄙夷的笑道:“我答应了什么?有谁能作证?”转头对山佐天音:“阿音,我有答应白宫主什么吗?”   阿音得着快活王的示意,唤来几个人,将柳神医箍在身旁,举扇掩唇道:“小的愚钝,不记得了。”   -   沈浪心底一沉——快活王果然不可尽信。   -   柳神医被山佐天音赶到一旁。熊猫儿虽不满快活王的出尔反尔,但也不喜沈浪因着医书之约而至七七的安危于不顾。   进退两难,挠了挠大脑袋,还是跟着柳神医站至一旁。   花车远依旧笑吟吟的转身归队,指拨人马,让她们跟在队伍旁侧,按兵不动。   沈浪握紧剑柄,与冷大示意,只待人潮一乱,便出手先将柳神医救走再说。   -   快活王环顾四周——两出朝廷兵马的搅合,已将众门派的气势挫的衰败。   一而再,再而衰,三而竭。   想要挑唆这些无名小派闯宫搅局,只此一个机会了。   -   “好了!”好在备足了瘴气的解药,应当会有八成的把握。成竹在胸,快活王对众人朗声道:“就算幽灵宫重重机关,那也是人做的。诸位若是怕,那就回家去吧。”   -   众人闻言,义愤填膺,纷纷举起手中兵器,七嘴八舌的例数起与幽灵宫的种种恩怨。   人声鼎沸中,常家帮的五位莽汉拨开了前面的藏衣门人,一环目大汉抢将几步,抱臂朗声道:“快活王,在下常家帮常远。敢问一句,您的本名可是柴玉关?”   -   快活王斜睨过去,微微点头。   -   常家帮人咬牙后退,于人群中发声道:“听闻幽灵宫前宫主白静白老夫人,是您的原配,是也不是?”   快活王冷哼一声道:“恶毒婆娘,不提也罢!”   -   常远面色一沉,声如洪钟:“诸位!” 回身高举双拳道:“听闻当年之事,乃柴白二人联手,如今白静已死,柴玉关功力大不如前。今得此契机,我们何不一起联手,将这个仇人,手刃!”   话音一落,众人噤声,身旁的常家帮人青筋暴突,举拳相应,胸腔隐隐震出如狼般的啸声。   左翼有几个张家堡人想要附和,被张立发喝止。中首有几个箜篌派的白衣子弟想要举剑,被宫羽斥退。   -   ——快活王功力再不如前,也并不是他们这些小门派能打发的角色。合众之力,纵能将其击败,也不知要死伤多少同门。   ——更何况,他们并非为了报仇而来。   -   风声呼啸,一片静默中,快活王冷笑一声,对此跳梁小丑懒得搭理,兀自朗声道:“诸位若是怕了,本座自行前往便是!”说罢,纵身跃向谷口。   众人面面相觑,忿忿瞪了常家帮人一眼后,喊声四起,由藏衣门起头,拔脚随他从密林奔出。   -   行至离谷口不远处时,忽有一辆马车从右首官道疾驰奔来,逼得花月堂和箜篌派的门人纷纷退让。   “柴玉关!”娇喝凌空而至,身着黄绿血衣的白飞飞纵身翻跃,拦在快活王的面前。   -   “白飞飞?”快活王大惊失色:“你不是已经走——”   “第三个条件。”白飞飞喘着气打断道:“我要你,把九珠连环,和圣池金莲,无条件送给我。”   -   -   ——幽灵谷外——   -   雪势渐微,云絮灰白,待到散开时,日头已然沉到了西侧。   各门派本是前冲之势,领头的快活王脚步一顿,身后众人不免大乱阵脚。前面的人停了,后方的人还在跑,摩肩接踵中,几簇人潮已如翻浪般歪倒下去。   -   泪结成冰,白飞飞的声音还在颤抖:“九珠连环和圣池金莲。”一定还来得及,一定能救的:“我现在就要。”偏头朝柳神医喝道:“你快去马车里看看!”   -   柳神医还在发愣,被她一喝,吓的蹦了起来,忙不迭地挣开身边的护卫,奔向马车。   沈浪将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,没等愣住的快活王反应过来,已把白飞飞拉到他拳脚所及之外。看着她六神无主又强自镇定的模样,不觉捏紧了她的肩膀,心疼道:“飞飞……”   白飞飞咬咬牙,克制了哭意,刚欲说话,快活王突然从沈浪身后袭来。   -   “小心!”   白飞飞为青容之死心神大伤,想要护他已是不及。沈浪后背生生收了一掌,当即前扑,给了白飞飞一个熊抱,又是一口血,悉数喷在了赶来救他们的花车远脸上。   “呸!呸!”花车远花容失色,一边无比嫌弃的用衣袖擦脸,一边朝快活王飞射出几瓣胭脂片。   -   “沈大哥,沈大哥!”白飞飞撑着沈浪的重压,捧住他的脸急道:“你怎么样?”   沈浪强笑一记,摇了摇头。   -   快活王足尖已顿,低头看去,绛紫红袍上已布满团团黄斑红点:“胭脂?”   花车远一手将沈浪扶住,一手继续擦着脸:“焉支山葬胭脂花,红露香梅半月环。”艳红的血痕将他的笑衬得娇媚无比:“王爷可还记得这句话?”   快活王皱皱眉:“不记得!”   -   白飞飞撑着沈浪,将他交给了翻着白眼的花车远。前踏几步,对快活王厉声道:“快活王,当日你明明答应过我,以三个条件换梁神医的医书,如今想要反悔了不成?”   “哼,本座答应的事,从来做不了假。只是不知白宫主说的是何事?”   白飞飞柳眉拧紧——那日在场的只有沈浪和山佐天音,若他想抵赖,山佐天音定是从旁支持。而沈浪和自己归作一方,确是空口无凭。   -   “这个才是白飞飞?”   “看快活王都喊白宫主了,应该不会有假!”   “那刚刚那个人是谁?”   “八成是沈浪偷天换日了!他到底还是舍不得老情人。”   “我听说啊,这个沈少侠早在半年前,就把人幽灵宫主给娶回去,躲在竹林里金屋藏娇呢!”   “真有这事?可她不是死了吗?我记得他只是为她守墓……”   “可我听张家堡的小厮说,那墓上刻的可是爱妻……”   “那快活王的干女儿朱七七又怎么说?”   “对啊对啊,听说那个朱大小姐,为沈浪伤重,样子毁了,还昏迷至今呢……”   -   周围的闲言碎语骤然鹊起,白飞飞左耳进右耳出,只是冷冷盯着快活王,以防他再出奇手,脑里千回百转的想着救青容的办法。   ——医书如果还在幽灵宫,还有办法将他拖住。可……如今沈浪大伤,我方没人是他敌手,若他再出手的话……   -   快活王见她自持镇定,也不知医书是在她手上,还是仍在幽灵宫中,正待出手。嵌在人群中央的马车内,突然传来几声怒吼——“你!你给我滚出去!”   吼声刚落,柳神医倏地被人丢出了马车。马车边的宋离赶忙伸臂将他截住。   歪歪倒倒还没站好,柳神医便跳着脚,气急败坏道:“死祝云,你不要欺人——”   话未说话,又差点被从马车里飞身而出祝云撂倒。   -   出其不意,快活王肩上中了一记长拳,随即拊掌,掀开祝云的弹踢,怒喝道:“你做什么,疯了吗?”   祝云后翻疾退,凌空喝道:“把药交出来。”   快活王横眉倒立:“你是个什么东西,有什么资格命令我!”   “哦?”祝云脸上血污泪痕交错重叠,灰黑的髭须似是被揪掉了一大块,边退边道:“你信不信我将十八年前——”   “住嘴!”快活爆喝一声,王疾踏几步,左爪拽紧他的衣襟,右袖倒翻,直往他天灵盖上拍去。   -   -      ☆、神医之女   61.   -   -   ——幽灵谷口,密林边缘——   -   “柴玉关!”“快活王!”   两人之间只余一臂长,谁也没有料到快活王说不过两句,就要对祝云下杀手。   万分惊愕中,唯有花车远淡定自若,纤手交叠,小指粉甲不住的撩拨着手心。   -   千钧一发之际,快活王满布阴狠的眇目突然混沌起来,神情急转,浮现出一丝飘然欲仙,高举半空的掌势也遽然变软。   只此一愣,祝云已然脱身,一个飞踢,快活王便重重的摔向幽灵谷口。   -   “主上!” 阿音急忙奔上前去。   熊猫儿仍在为他偷袭沈浪之事生气,身形前晃,腿脚仍是定住了,偏头对花车远喝道:“你小子又下了什么鬼东西?”   -   花车远垂眸吹吹指甲,笑道:“一点点迷醉心神的香粉罢了,密林里刚好有几株磬口腊梅,现做的。”抬眼看向心神稍定的快活王:“你放心,药效是暂时的。”   快活王一手扶额,使劲甩头,一手撑着山佐天音的肩,总算是站稳了。   -   沈浪调匀吐纳,得隙出手,忽的从花车远身后翻身上前,剑鞘挡开山佐天音的铜扇,疾点快活王的两处大穴,将他的身形定住。   “沈浪!你好大的胆子!”山佐天音被掀至一旁,背抵幽灵谷口耸立的巨大石碑,足跟攒地,屈膝蓄力,铜扇拨合,飞射而出,却被一把酒葫芦截下。   “猫儿,你!”   “哼!”熊猫儿终于按耐不住,出手了。   伸臂收了酒葫芦,绕在脖上,粗声粗气道:“你们这样没头没脑的打来打去,人没打死几个,围观的都要被你们绕死了。”环顾了一下出头的几个人:快活王,阿音,祝掌柜,柳神医,宋离,沈浪,白飞飞,冷大,花车远,神秘的马车,还有那一窝乌合之众……   等等?怎么祝掌柜和受气包也在这里?   -   终于忍不住仰天怒吼一声:“这他妈(划掉)到底谁跟谁是一国的???”   -   沈浪在他身后宠溺的(划掉)笑了,伸手搭上他的肩,解释道:“没有谁跟谁是一国的。我们只想找柳神医给马车里的姑娘治病,治病要用快活王的药,他不肯给,还想直接从飞飞手中夺取医书——”   -   “我辛苦收集的宝物,凭什么给一个不认识的人?”快活王似乎找回了些许精气:“我又凭什么自降身份,和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立约?”快活王虽被沈浪点穴,霸气凛然的气度却丝毫不减:“她若真是幽灵宫主,倒还有那么点资格与我同坐,可她既然不是白静女儿,就没有资格自称幽灵宫主!”   -   众人一片哗然。   “白飞飞不是白静的女儿?”   “等等,传闻白静是柴玉关原配,那白飞飞本该是快活王的女儿?”   “哪有父亲这样对女儿的?”   “所以她果然不是白静和柴玉关的女儿?”   “为什么不是女儿就不能当幽灵宫主?”   “难道其实生了个儿子?被掉包了?”   “只听说狸猫换太子,没听过女儿换儿子啊……”   -   ——真是越说越离谱。   白飞飞心焦已极。   青容之死经玄和初诊,乃失血过多,并非有深及心肺脾脏的致命大伤。如果能及时用上圣池金莲续命,九珠连环回血,就还有一线生机。   思及此处,白飞飞不再多想,三步并两,足尖飞踏山佐天音的肩膀,跃上了那尊石碑。翩然旋身,半截纱衣绕出一弯如钩新月,居高临下,凛然俯视着众人。   -   “就凭此书!”白飞飞一手提着本六寸小册的页脚,书册半开,册面满布小字,一手勾起响指,拈近书脚,指节缝隙处,有隐隐的鬼火忽闪。   -   “你敢!”“白飞飞!”“飞飞别冲动!”“白姑娘!”   -   白飞飞仰着头,不理这四个关心朱七七的男人,气沉丹田,对众人朗声道:“就在九天前,快活王为了爱女朱七七,与我立下约定。只要他答应我三个条件,我便在半个月之内,将梁神医的《又空医叙》双手奉上。第一次立约,是在快活宫的长生殿,彼时时况紧急,并未提及约定的内容。是以当晚亥时左右,快活王特派色使大人寻了我回去,在沈少侠和色使山佐天音的见证下,与我立下了三约中的两约。”   -   众人交头接耳声渐收,一时忘了来此的目的,聚精会神的听着白飞飞平静而不乏铿锵的叙述。   =   “第一约,是快活王必须在幽灵宫主白静,怜云山庄王怜花母子的忌日当天,亲自去拜祭他们。”   -   “怜云山庄?云梦仙子?”   “据说这三个人都死在快活王手上呢!”   “不是有传言,那千面公子其实是他亲生儿子吗?”   “那这三个人岂不都是快活王的亲人?不拜祭才奇怪吧?”   “这算是个什么约?太便宜他了!”   “嗬嗬,亲手杀了两任夫人还要去祭拜,难道不是比死还要难受?”   “额……好像也是……”   -   “第二约,是众位眼前的这个瘦书生——”白飞飞一指柳神医,柳神医又是一蹦。“是当今举世闻名的柳神医此约,此约,是为解放他和快活王的合作。只要他想离开快活王,快活王就不能用任何理由阻止。”   -   ——“啊!原来他就是柳神医!”   “我想起来了,我舅舅的嫂嫂的干女儿就是他治好的!”   “对对!听说两年前,武当的断弘道长的多年顽疾也被他治愈了!”   “听说他不仅医术高超,还精力旺盛,出诊次数比吃饭次数还多啊!”   “对,对,还有少林的衍悔大师……”   “青城山庄的薛大少……”   “渤海盐帮的孙大人……”   “四川唐门的唐小姐……”   -   “而如今的第三约!”白飞飞运气走穴,提了点天绝心法的内劲,声调提高,试图压制众人愈发热烈的讨论:“我要的是快活王倾其所有的医书宝药,救治马车里的姑娘!”   -   “不可能!”快活王大吼道。   -   “只要快活王肯答应我这三个条件!”白飞飞见四首还有许多人在讨论着柳神医的光辉事迹,不由再次提高声调:“我不仅将医书双手奉上,还愿意带领大家,将幽灵宫翻个底朝天!”   -   众人瞬间肃穆了,紧接着爆发出阵阵掌声和呼喊。   讥讽,催促,鄙夷,和咬牙切齿,此刻统统指向了快活王。   -   “白飞飞!你!”快活王怒发冲冠,几乎要失了形象:“你这个没爹没妈没身份的妖女,有什么资格和本座立约!”   -   “谁说她没爹没妈!”柳神医还沉醉在一片赞誉声中,闻言回过神来,气得七窍生烟,抢上前去,狠狠踢了快活王一脚,对着他气歪的鼻子大喊:“我就是她爹!”说完匆匆跑到石碑下,使劲蹦着,想要到高处去。   -   红梅片雪飞来,花车远拦腰一抱,把他送上了石碑。白飞飞不防他这样冲动,登时一惊,攒紧医书,另一只手将他扶稳。   -   “我!我我!”柳神医的枯手扣紧白飞飞的肩,挥着手臂,青袍飘扬,激动地大喊:“我就是她爹,我是,是我!”   白飞飞脸红了。   -   这一幕太一气呵成,大家都没来得及把焦点从柳神医转移到幽灵秘谱,又不得不接受新的人物关系。   一拨讨论声刚消下去,另一拨又陡然鹊起。   -   “原来幽灵宫主是柳神医的女儿!”   “快活王被戴了绿帽子?”   “等等,白飞飞不一定是白静的亲生女儿吧,说不定是抱养的。”   “好复杂哦,不过这样一来,白飞飞的来头就厉害了。”   “是啊,江湖上,无论黑道白道,没人敢随便动柳神医的。”   “啧啧,快活王这次算是触到柳神医的痛脚了。”   -   被流言蜚语包围的快活王彻底愣住了——千算万算,居然还有这一层。   -   妄他自诩一代枭雄,却被后生小辈点在众目睽睽之下,脸上还残留着老男人的唾沫星子,擦也擦不得。快活王的脸色阵阵青红交接,努力运气冲穴,却皆不得法。示意阿音上前解穴,又被沈浪截口道:“沈某的独家点穴手法,只有我能解。”   快活王一愣,怒极反笑,眇目渐渐眯成一条线,胸腔里震发出馈耳欲聋的笑声:“真没想到,我柴玉关也有命不由我的今天!”   -   “只要你答应我这三个条件!”白飞飞终于低下头,俯视着快活王,道:“在场的江湖朋友见证,只要你答应,就能救朱七七。”抬手将书举高:“不然,我立马烧了这本医书。”   -   快活王咬牙切齿,却依然不肯松口——他不信沈浪,熊猫儿和冷大真的会坐视不理。   -   “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吗?”白飞飞厉声喝道,手尖的火苗渐渐显露。   “飞飞!”沈浪沉声道,一脸痛色——若她真的烧了医书,那他和她,恐怕真的回不去了。   -   -      ☆、再立三约   62.   -   -   书页翻飞,指尖火苗攒动。微微火光下,白飞飞扫视着众人,却唯独不肯看沈浪。   她又何尝不知这书烧不得?   朱七七说是说为他而伤,实则却是因为自己。这没来由的孽债如若不还上,不止沈浪,连她自己都觉得欠了朱七七三分。   是以不到最后关头,她不敢如此直接的用医书要挟快活王。   -   云絮散尽,夕阳盘踞着崖首,洒下一片可怕的静色。   僵持不过一时三刻,众人却都觉得心燥难忍,如万蚁钻心。   -   “柴玉关!”久不发声的祝云此刻终于开口:“如果我女儿活不下来,你就休怪我背信弃义,将你十八年前的丑事抖出来!”   -   此时的冷大,已悄然守在祝云身后,以防他得隙逃走,或是有所不测。听得此句,不由精神大振:“诸葛掌柜,十八年前,你和快活王之间,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   -   祝云不答,只阴狠的盯着快活王。   快活王张了张嘴,突然长叹一声——沈浪设计至此,必然将十八年前的事情查的七七八八,祝云此刻说不说出来,都已经不再重要。   而自己这口气,赌的,只是旁人对七七的情感。   -   朱富贵自从女儿愿意喊他爹之后,就对七七愈发疏远。   朱七七是笨丫头,看不出来,对朱富贵仍是一顶一的好,但他柴玉关看得出来。朱富贵从前是可以自欺欺人,将她视作骨肉,但如今呢?   苦笑一声——旁人再怎么对七七好,也不会及他柴玉关的千分之一。   -   “罢罢罢!”快活王忽然朗声大笑,笑的凄楚,笑的跌宕:“好,好你个白飞飞。我柴玉关一辈子从没服过任何人,今天,却栽在你手里,一个我从没放在眼里的孤女手里。好!好!哈哈!哈哈哈!啊——”   仰天一声长啸,眇目狂睁,怒发飞扬,外袍寸寸呲裂,奇经八脉气盈过冲,陡然一震,曲池,太渊两处大穴随之震裂。   强自冲破穴道,快活王盗汗不止,冬风凛冽下,周身反倒蒸腾出浓浓白雾。   “主上!”“义父!”   阿音和熊猫儿大惊失色,奔了过去。   -   快活王咬紧牙关,勉力推开他们二人,站稳身形,颤抖的指着白飞飞道:“这三个条件,我都答应你。我答应你。”   -   白飞飞见他自废武功,冲破穴道,只为争一口气,心下不由升了些许敬佩。复又思及他的阴险狡猾,略一思索,对众人朗声道:“王家祖坟,葬在淮阴无名山脚。白静坟墓,则是在落鹰峡东南处。每年的正月初七,二月十五,和九月十五,都是他要去拜祭的日子。众所周知,柴玉关狡诈,我与他的这约,还烦请各位武林同道帮着监督。”   -   众人点头称是。   -   “算上我们!”   青城山庄中,身着棕绿藤甲的守卫兵马拨开众人上前,领头之人短髭钢须,剑眉澈目,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刚毅:“在下戴承兵,愿代青城山庄,为白宫主与快活王之约见证。”   -   “西蜀第一庄作保,此事便做了八成。”宫羽大师捋着胡须点头道。   -   “还有我。”一位心宽体阔的矮和尚从人群中走出,双手合十,颔首笑道:“贫僧衍悔,代少林寺前来为此约见证。”顿了顿,侧身对众人介绍道:“武当的断弘道长今日有事无法前来,特派这位弟子代他,问柳神医一声好。   一位身着青袍,梳着高髻的青年道人对众人颔首道:“小道徐一旭,见过各位江湖前辈。”   -   ——“是少林寺的衍悔大师。”“戒律院首座?”“还是柳神医治好的病人……”   ——“断弘道长怎么不亲自来?”“牛鼻子老道从来都自视甚高,能派个弟子来就不错啦!”   -   忽然来了两位泰山北斗,白飞飞不由看向沈浪——是他请来的?   可沈浪对此也不甚清楚,恭敬回礼,嘴上挂笑,一双带有疑惑的星目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戴承兵。   -   “好!”时间紧迫,容不得多想,白飞飞收思回语,接着道:“有武林大家从旁佐证,再好不过。快活王!此番有数以百计的武林同道作证,谅你也不敢再次出尔反尔。”   -   “哼!”快活王冷哼一声:“你不是要救人吗,还不快点!”   -   白飞飞不再回答,将医书揣回衣襟中,拉着柳神医跳下石碑,又领他疾步掠到快活王面前,道:“好,请你即刻带柳神医去取药。”   -   快活王见她飘忽而至,忽升起一丝后怕,身子不觉后倾。见她没有后手,终是放下心来,一手伸出:“医书!”   白飞飞冷然与之对视,不为所动。   快活王咬牙,横眉微挑,偏头对还立于石碑下的山佐天音道:“阿音!带柳神医去聚宝阁取药!”   “让受气包一起去!”熊猫儿拉着宋离大步前来。   宋离神色略显尴尬,但眉眼坚定——之前的聚宝阁中的珍奇都是他负责管理的。   快活王冷冷瞥了他俩一眼——真是儿大不中留,个个儿都胳膊肘往外拐。   “滚滚滚!”快活王大袖一挥,那两人便将柳神医塞进马车,各自上马,和祝云一道,快马加鞭的走了。   -   白飞飞见他们远走,心中担忧不止。   -   “白飞飞。”快活王转身,声音透着一股哑然:“人死不能复生,我愿意倾其所有救治那个姑娘,不代表一定救得回来。”偏头低喝:“所以无论她是死是活,医书你必须完好无损的给我!”   -   “我知道。”白飞飞定了定神,回身再次跃上了石碑,双臂伸展,彩衣飘扬,直指幽灵宫内:“诸位江湖朋友。请!”   -   -      ☆、大劫之后   63.   -   -   ——九日后,清晨,汾阳仁义山庄——   -   山茶花宝珠贵,腊梅磬口方香。   大雪将至,山道两旁的梅树已开的极欢。   黄瓣儿蘸绒絮,将紫蕊轻柔包裹,山风凉凉一拂,花开半含,反倒摇出了些许暖意。   -   朝日未升,白昼刚显,沈浪就醒了。   昨晚下了场淅沥小雨,夜寒雾重,路面屋檐上,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。沈浪三步一滑的走到庭院中央,折了一小株黄梅后,径直去往大厅。   -   ——   -   九天前,幽灵宫大劫,宫中所有人,除了白飞飞外,皆被兖州都司兵马收押。   -   快活王毁约在前,又被沈浪点穴,颜面大失,自废武功,后在三位武林大家和江湖同道面前,与白飞飞立下了医书三约。至此,持续了近一月之久的“快活王求医”,终于落下帷幕。   -   冷大得着沈浪的授意,一个飞身,不知去到了哪里。   常家帮并未进到幽灵宫中,在谷口与快活王对持许久,终于在衍悔大师和徐一旭道人的调解下,与武功尽失的快活王化解了仇恨。   -   而沈浪和白飞飞一道,领着众门派和青城山庄的人入宫寻找。   结果,无论是秘谱宝刀,还是千金小姐,都一无所获。   -   张家堡入宫之前,曾有人追去告知徐泽睿,白飞飞的真身仍在幽灵宫中,但却被手下卫兵赶了回来。   于是待众人离开后,沈浪和白飞飞就把张立发留下来坐了坐。   这一坐,就问出祝云和张家堡的合作关系——张家堡在武林中向来重商轻武,是以和祝云多有生意往来。此番受他所托,配合天府的行动在江湖上散播白飞飞重生与《幽灵秘谱》有关的谣言,并挑唆各大小门派前来幽灵宫挑衅。   -   但适才在谷口,见祝云和白飞飞似是同仇敌忾,张立发也一时摸不着头绪。   -   “天府此番,真是栽大了。”白飞飞想起祝云那一脸失落阴郁的样子,又想起青容离去的模样,心中一恸,眼眶不觉湿了。   张立发见她难过,心下更疑:“白宫主居然同情起要害你的人来?”   白飞飞收了眼泪,淡淡道:“你出卖同伙也毫不迟疑,不是吗?”   张立发嘿嘿一下,站起身来:“这不是看,你们和祝掌柜是误会一场嘛。”手中的白玉球转了又转,双下巴抖了两下,笑道:“冤家宜解不宜结啊。”   沈浪也站起身来,拱手道:“既然张少堡主都说清楚了,那沈某也不强留。”说着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。   张立发看着兀自出神的白飞飞,对沈浪挤眉弄眼道:“能让沈兄如此大费周章,又是调用朝廷兵马,又是利用仁义山庄,甚至还请来了少林寺和武当派作保。”张立发感叹着,摇头晃脑,小圆眼转了好几圈:“白宫主的魅力,真是让小弟刮目相看。”   “请。”沈浪送客的手臂展的笔直。   张立发视线收回,没再多说,转着陶瓷白玉球走了。走到门口,突然怪叫一声:“花少堂主怎么做起了壁上君子?”   -   白飞飞倏地站起,和沈浪对视一眼——花月堂亦敌亦友,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。   -   “小弟与白宫主和沈少侠还有私事,好走不送啊,张少堡主。”花车远的声音从峭壁上传来,如清水滴泉,伴着一声轻落,人也摇扇而入。   -   沈浪眸色一深:“花少堂主,沈某还未谢过你的救命之恩。”将抻着的手臂往里一折:“请坐。”   花车远淡淡一笑,眉梢嘴角便有了浓浓风韵:“不敢当。沈少侠和白宫主别埋怨我就好。”   “此话怎讲?”白飞飞为他斟茶,心头渐有些隐隐发闷,手摸上茶壶,抬头对沈浪笑道:“茶凉了,我去再泡一壶?”   沈浪见她的脸色又开始发红,瞥了花车远一眼,还未回答,白飞飞已经拿着茶壶走了。   -   花车远见她走的匆忙,柳眉紧皱:“我看起来像洪水猛兽吗?跑这么快?”   沈浪强笑了一下,刚想抬脚去追,廊道里就传来茶壶摔碎的声音。   -   ——————   -   “唉——”回想结束,沈浪用黄梅拂去肩上的垂露,长叹一声。   -   这一个多月的舟车劳顿,身心俱疲,让她本没好透的热毒回光返照的厉害。自幽灵宫中一倒,竟然已经昏睡了九天。   前三天是躺在快活城的然又居里。柳神医和玄和二人,在青容和白飞飞这两头跑个不停。好不容易将白飞飞的热毒封住,众人才暂且放下心来。   之后,沈浪将她移驾到朱家的地下冰窖,一路上顶着背伤,忍着寒风,只穿单衣抱她骑马。刚到朱家,旧伤心患,自己也病倒了。为避免将风寒传染给她,只得忍着牵挂,先回仁义山庄养病。   -   “阿嚏!”晨风夹冰雾,沈浪打了一个寒颤。   如若不是花车远自称有办法解毒,信誓旦旦的请见,他断然不会这么早起。   -   —————   -   踱入大厅,沈浪不由一愣——厅中除了领路的下人,依约前来的玄和,悠哉坐着喝茶的花车远,竟还站着三冷和两名商贾。   -   三冷相互打了个眼色后,冷二上前道:“少主。”   沈浪摆手皱眉——他的身份还未公开,转眼看向那几位锦衣方帽的商贾,突然了悟,将黄梅揣进衣襟,拱手笑道:“沈某不知二位天府掌柜在此,恕罪恕罪。”   天府的那两人面露尴尬,既不说话也没动。一旁的玄和拂尘一挥,解释道:“他们被冷大爷点了穴道。”   沈浪点点头,请玄和坐在上首,自己则坐到了花车远身旁。   -   冷大咳了两声,也在上首就坐。冷二冷三将天府之人压着坐下后,便一左一右的分立于他们两旁。   -   花车远这时候站了起来,摇摇雕花铜扇,垂眸对沈浪道:“小弟不知府上还有贵客,要我回避吗?”   沈浪笑了:“我还以为你会留下来听。”   花车远柔柔的摇起头,凤眸微挑:“你的破事我没兴趣,我是为白宫主来的。”   沈浪的眸子深了深,道:“听完一起去。”说着,伸手将他拉了下来。接着对冷大正色道:“厅里都是自己人。”   冷大点点头,摆手屏退下人后,起身为天府二人解了哑穴。   -   穴道刚解,左首的长眉尖脸瘦掌柜便抢口道:“十八年前是诸葛先生一个人做的。”   “据说是快活王的主意。”右边的耷眼圆脸胖掌柜叹了口气,接着道:“小人是江都总庄的高掌柜。此事流传已久,说是大掌柜为了私利出卖了蔽所……”   “但沈家并不算蔽所。”瘦掌柜截口道,转而对冷大怒目而视:“此事于我二人何干?南中天府素来不参与任何江湖纷争,你们仁义山庄凭什么抓我们来问话?”   “与你们无干?那为何黑衣人会回到你们的铺子里回禀?”冷二冷冷道。   “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。”高掌柜回道:“何况是诸葛先生的意思。”   “就是,你们要找,去找诸葛先生好了。不是说他在快活城吗?”瘦掌柜鄙夷道:“如今快活王武功尽失,沈少侠想报家仇,岂不是易如反掌。”   “老李你说的是什么话!”高掌柜头不能转,斜眼瞪他。   -   “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?”沈浪终于出声:“你们既已知道实情,也应当知道我就是沈岳。”抿了一口茶,对高掌柜道:“天府还有多少人参与了当年之事?”   “不多。”高掌柜回道:“此事发生时,是诸葛先生掌营天府的第二年。他一上任,便将主线拨在了朱家,花了两年时间,打探出不少沈家的消息。沈家统领白道,他们的消息当然值钱,所以我们都觉得这样布线十分稳妥,谁料……”   “谁料他一拿到沈家暗枭列位的分布图,便勾结了柴玉关,偷袭暗枭,血洗沈家,杀了上上下下三十多口人!”冷三冲口而出,拳头指节咯咯作响。   两位掌柜皆垂眸不答。   众人默了一会儿,李掌柜抬头,咬牙道:“此事一出,曾帮他打探消息的掌柜都被调出汾阳,调往淮南,有的甚至被派到海外……”   “唉。”高掌柜叹气道:“递出此等机密却分文未收,实乃犯了天府百年来的大忌。真不知道诸葛先生怎么想的……”   -   “这种丧尽天良的消息买卖,你们居然还想着钱?”冷三气的青筋爆出,强忍着不出拳。   “天府向来拿钱做事。”花车远合起铜扇,粉甲轻轻划着衣袖上的绣金黄梅:“这种暗道暗枭的分布,关于一个家族的生死存亡,更何况是簪缨九州的沈家。想必其标价之高,江湖中无人能承受得住。”   “这位公子所言极是。”高掌柜附和道:“天府最重的,便是规矩二字。破了规矩,传息递讯一乱,江湖便也乱了。是以这价码大小,布线排列,皆不是主人能随意指使的……”   -   “你还没说诸葛先生怎么想的。”沈浪刚才一直紧闭双眼,此刻双眼也仍是闭着的:“我要听动机。”   -   又是一刻沉默,玄和突然发话:“贫道前来,除了为白姑娘,也为了此事。”   沈浪的眼睛倏地挣开,血丝满布,带有一丝疲惫:“道长请讲。”   -   玄和是在前几天在为青容医治时,从祝云口中得知了此中缘由。此刻她定定看着沈浪,心中谓叹不止。   -   ——   -   她本名祝中翎,家中有一胞弟,名唤祝中南。   因祝中南从小体弱多病,继承天府的大任,便落在了她的身上。   她从小被当作男子一般生养,天文地理,武艺兵法,学的自是比胞弟要多。   在与家人断绝关系后,被委以重任的祝中南就经常来无名山中找她出主意。再后来,将儿子也带来了。   无名山中人迹罕至,祝云就是尹如素儿时玩的最好的同龄人。   再后来,柳竟出现,顽皮不羁的性格吸引着温婉的尹如素,也带动了沉闷的祝云。   他们玩在一起的一年,是祝云和尹如素笑的最多的一年。这一年后,祝云就奉父命去少室山习武了,一去,就是四年。   等回来时,时过境迁。尹如素早已倾心于小她一岁有余的柳竟,而这位青梅竹马的结义表哥,就真的成了表哥。   在之后,他们因尹如素的未婚生子而搬迁至山渊深处,直到梁家遭劫后一年,玄和才与祝云再见。   -   天府之人,看过太多隐秘之事,人心之寒,历任诸葛先生最清楚不过。   世情冷暖,情义突变。耳鬓厮磨间,遽然刀光剑影。断腕誓词语,不过点血空盟。   天府主人,要求的是智绝,是看尽丑恶后的定然。而智绝与定然加身,往往会让一个人的情爱趋于淡漠,直至湮灭。   只可惜,再怎么冷静,再怎么淡然,是人,终究逃不过情字。   祝中翎是,祝云亦是。   -   ——   -   沉吟半饷,玄和终是缓缓道:“沈家的暗枭列位图换的,是柴玉关的一个承诺,承诺他能让隐居的柳竟单独出山。”   -   “什么?”在场之人均大惑不解。   沈浪却早就明白了七分,摇头苦笑道:“‘红尘媚娘妆,世外绿荷素’。我还以为这句犄角旮旯的坊间传言当不了真。没想到……”站起身来,为天府的二位掌柜解了穴:“得罪之处,二位掌柜见谅。”   -   “哼!”瘦高李掌柜冷哼一声,拂袖起身,却因身体僵麻而站立不稳。   身旁的高掌柜扶了他一把,对沈浪道:“沈少侠,这交换条件到底是……?”   -   “算了。”   沈家灭门,究其源头,竟是出自于飞飞的父母。这般因缘交错,沈浪不知是该叹,该愁,还是该笑。   背过身去,对冷大道;“帮我送客吧。”   -   “天府在诸葛流云这里出了如此大错,他还有脸当家吗?”冷二走到门口,做了个请的手势,鄙夷道:“不知你们对这样的主人还要侍奉到什么时候?”   -   李掌柜略有心虚,仍是忿忿道:“杀人的是快活王,你们要报仇,当先要找的是他!”   冷大面不改色的回道:“与快活王的恩怨早在半年多前已经解决。天府消息如此灵通,怎会不知道?”站起身来,语气转冷:“而天府布在朱家和沈家的线人,另一层,也是仁义山庄的叛徒。仁义山庄可以原谅改过自新的庄外之人,但沈家要如何清理门户,就不烦二位指点了。”   -   二人微窘,转头向玄和求助:“大小姐……”   玄和摇头:“贫道已是方外之人。今日前来仁义山庄,也是为解世俗中最后的夙愿。”说着站起身来:“柳竟告诉我,白姑娘今天会醒。”   -   话音刚落,一个小厮气喘吁吁的跑来,拍着胸脯道:“白姑娘,白姑娘醒了!”   -   -      ☆、胭燃花粹   64.   -   -   ——朱家冰窖——   -   朱家冰窖并不在朱府内,而是藏匿于,朱家到仁义山庄的山道中。   嘱咐冷二冷三打理天府事宜后,沈浪,冷大,玄和及花车远,在小厮的带领下疾步进到了冰窖。   -   白飞飞刚醒来时,身边只有守着她的朱家家仆。她从未进过朱家冰窖,一见这样陌生的环境,尚在怔忪中,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欣喜如狂的喊叫。还未反应过来,手里又多了一个捂手的麂皮暖袋,转眼再一瞧,那个耐不住冰窖寒冷的家仆,早就一脸解脱的冲出门去了。   这九天虽有药膳流食,她的身子也还是虚的很,勉强坐起身来,闭眼睁眼,努力让自己神思清明。   -   “轰隆” 一声,石门大开。冷大守在门外,其余三人鱼贯而入。   -   冰窖内,白飞飞穿着橘色的垂帘衣裙,披着藏襟衬绒的藕色外袍,躬身缩在冰床上,手里捂着一个麂皮暖水袋。   眼见着沈浪一个箭步奔来,半跪在她的床边,白飞飞条件反射一般,将手中的麂皮袋递给他。   沈浪展颜一笑,接了水袋放在床边,伸手握住她温热的双手。   话到嘴边,两个人却一个字也说不出。   一个是因为脑中一片空白,另一个则与之相反。   -   “白姑娘。”玄和在她的床边坐下,轻声打断二人的视线胶着。   白飞飞看向她,嘴角微动,发出的声音哑不可闻:“道长,青容她……”   沈浪皱眉,转头对花车远道:“花兄,烦请将桌上的茶水拿来。”   花车远却没动,抱着双臂近来,从腰际里取出一个蛇皮月牙壶,直接递到白飞飞眼前,道:“白姑娘,喝这个。”   沈浪截住他的手,将月牙壶拿过来:“这是你说的解药?”   花车远挑眉笑了:“不过是焉支山上的甘凉水。”   沈浪皱眉看着他——方才留他在大厅,一是借机表露仁义山庄的诚意,二是想探他的出现是否与快活王或天府有关。可一番察言观色下来,花车远一直不动声色。   -   白飞飞握了握沈浪的手,示意他没事,对玄和道:“道长,青容到底……”   玄和正打量着花车远,闻言将视线收回:“柳神医用半天的时间,将圣池金莲粹成了续命金粉,又用两颗九珠连环为她回血。青容的面色已经回暖,心脉也有回络的症象,但……”玄和见她神色一黯,轻声安抚道:“你爹还在快活城里没日没夜的研究着。生死有命,你不用太过牵挂。”   白飞飞点点头,鼻尖一酸,觉得疲乏至极,克制不住的想倒下睡去。   -   沈浪见状,赶紧坐上床榻,一手环住她的腰,让她靠在自己身上,另一手将月牙壶递给玄和,道:“道长,你看这个水……”   玄和接了过来,将蛇皮袋端详了一通,抜开壶塞闻了闻,复又抬起头看了看花车远腰际的玉佩,问道:“你是?”   花车远肩胛微抖,因为寒冷而缠紧了双臂,脸上仍能挂着一丝媚笑:“焉支山花月堂,花车远。还未请教道长高姓大名。”   玄和起身颔首,对花车远正色道:“贫道玄和,江都太清观观主。”花车远回了个礼后,玄和接着道:“恕我冒昧,请问贵堂和怜云山庄有什么关系?”   -   花车远笑的越发娇媚,踱步将沈浪手边的麂皮袋拾起,边捂着手,边对沈浪调笑道:“我还以为沈少主已经将我的底细查的七七八八了,怎么?”   沈浪收起恍然大悟的做作表情,坦白道:“怜云山庄百年前似乎是花月堂的分支。”   “什么?”白飞飞闻此,身板挺直了些许。   沈浪抬手将她滑落的外袍拉好,解释道:“花月堂以毒理和易容在江湖上立足,但堂中所授,却偏倚用花草萃取的精华淘炼胭脂。是以它在江湖上的名头,不比唐门和云梦仙子。”顿了顿,接着道:“更何况,这层关系可追溯到百年之前,所以调查起来虚虚实实,我难持十分把握。”   玄和了然,亦解释道:“他的玉佩,和月牙壶上,均拓有红蓝花印。此印,我曾在《云解梦圆》的注释里见过几次。”   “《云解梦圆》?”花车远疑惑道:“医书?怜云山庄的东西?”   玄和点头:“白姑娘的毒,此书虽给出了研制和解毒的法子,但记载不全,连此毒的名讳都被人刮去。贫道也只是遵循着基本的医毒之理为白姑娘开方,还……”末了叹了口气,心下歉疚:“还为了辖制白姑娘的自由,刻意减缓了疗毒过程。我……”   白飞飞摇头道:“没有道长一开始为我奔波寻药,飞飞只怕还挨不过半年。何况道长只是延缓了疗程,并未真的加害于我。”   玄和苦笑,眼眶微湿。   花车远对此情景略微莫名,柳眉微皱,心下揣度着。   沈浪心底谓叹,转而对花车远问道:“此毒究竟是为何物?”   “此毒?”花车远回了神,道:“此毒名为‘胭燃花粹”,无味无香,呈粉色脂膏状,可涂抹可焚燃,可外用可内服,是花月堂世传的最隐秘的秘术,毒性从千娇百媚的花草中粹取而出,在岩溶中煮炼。”复又挑起娇媚的笑容:“‘花娇胜容颜,心火旺周身’。此毒的毒发症象是热,而这热,又因中毒之人的盛怒,气急,妒恨,爱欲等不同的情绪有着细微的差别。”说着,拿起了雕花铜扇,幽幽扇了几记:“肝火冲穴,心滞梗塞,肺阻岔气,血管爆裂,不同的情绪堆叠在一起,便有了千奇百怪的死法。”收了扇,忍不住向白飞飞苍白的面颊上伸出粉甲玉手,惋惜道:“无论是哪种死法,若毒发在姑娘身上,都会令花某心疼不已呢。”   -   沈浪倏地将花车远的手打回,沉声道:“花兄自重。”   花车远撇撇嘴,心疼的吹着被打红的手背,嗔怒道:“沈兄,怜香惜玉这四个字可会写?”   沈浪剑眉微挑:“那花兄是香还是玉?”   “花蕊为玉,花散飞香。小弟是花,香玉皆含。不知沈兄偏爱的是花香还是花玉?”   沈浪无语,面色微赧,突然咳嗽起来。   -   “你没事吧?”白飞飞伸手探他的脸和额头,皱眉道:“你又染上风寒了?”支起身子推他:“这里太冷,你先出去。”   沈浪忍住咳嗽,拉过她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腰际上:“传染给你,我就没事了。”见她手上没气力,眼里仍是倔强不饶人,笑着哄道:“别闹,听正事要紧。”   -   “咳,咳。“玄和咳了两声,接了话题:“那此毒的解法是?”   花车远的视线从沈浪处收回,依旧带着娇笑:“此毒的解药,需收集与每朵花草相克的药草,在甘凉水中浸泡至花糜叶烂,再以文火煨上数天。煮炼的天数,乃花草种类的数目。”末了,收起笑容:“说白了,除制药之人外,无人可解。”   “可我之前服食了九珠连环,又练习天绝三式心法达两月之久,自觉身子已无大恙。”若是半年前知道自己不治,白飞飞自然会一笑置之,可现在,她却想活着:“难道这些都没有用吗?”   花车远不答,坐在她另一侧,顶着沈浪的逼视,好整以暇的为她把着脉。   一时三刻后,花车远的柳眉微微拧起,放下白飞飞的皓腕,叹道:“奇了奇了。”   “什么奇了?”   “白姑娘的脉象若数若实,浮热居多,偶有一丝寒气,大概是久居寒潭和冰室排毒之故。”凝视着白飞飞病若西子的容颜,收了那丝娇媚,正色道:“好在你中毒不深,救治虽有延缓,但因有九珠连环和天绝心法的加持,奇经八脉皆已打通,气血甚足,内力大开。只要将天绝心法修炼纯熟,加以祛湿补气的方子调养,假以时日,完全压制毒发是没问题的。”   玄和疑道:“压制,而非根治?”   花车远不以为然道:“此毒没解药,余毒只能慢慢排解。白姑娘需注意调整心绪,饮食起居也需偏凉。”说罢,对白飞飞露出一个讨好的媚笑:“你的饮食用水就交给花某了,我会定期差人从焉支山上运来甘凉水的。”   白飞飞有些受宠若惊:“这不好麻烦花少主,我平时注意就行了。”   “诶。”花车远详作委屈:“听闻王怜花和你情同姐弟,这点小忙都不让我帮,岂不是看不起花家旁支,也小瞧了花家的秘毒?”   白飞飞的推托不过是做做样子,闻言,便点头应允了。   -   沈浪见花车远的视线一直胶着在白飞飞上,眸色一深,搂紧了她,在她耳边柔声道:“好在现在是寒冬,无论是练功还是喝药都会更有疗效,对不对?”   白飞飞看向沈浪,见他眼中血丝满布,一脸疲惫,却还能笑得如此温暖,心底一滞,乖巧的点点头,将身子依偎过去。   -   见状,花车远的鸡皮疙瘩终于掉的不能再多,站起身来,搓搓胳膊,对玄和道:“现在我这壶里的水能喝了吧。”   玄和微微一笑,将月牙壶递给白飞飞,道:“贫道和白姑娘还有家事要谈,能不能……?”   沈浪剑眉微挑,刚想回绝,花车远已经扯起他的衣袖,对玄和道:“道长和白姑娘慢聊,我们这就回避。”   “飞飞。”沈浪低头看她,不舍之情溢于言表。   白飞飞笑了,推他,道:“傻瓜,这里冷,你快走吧。”   -   -      ☆、真相大白   65.   -   -   ————朱家冰窖外——   -   朝阳已升,薄冰初化成一淙淙细泉,顺着嶙峋层叠的石阶汩汩流下。   -   “冷大爷呢?”沈浪问冰窖外守门的小厮。   “朱爷听说白姑娘醒了,特地从铺里赶来。冷大爷去迎接了。”   沈浪点点头,示意他先行退下。   -   青丘重峦,云蒸霞蔚,山道隐没在沾满碎雪的枯枝松叶间。   -   花车远看着那小厮走远,伸了个懒腰,仰头赞道:“汾阳的严冬景致,也是极美的呢。”   沈浪笑了笑,避开两淙冰泉,在一株松树旁站定,对花车远笑道:“素闻焉支山有‘山丹甘凉百花灿,河西走廊小黄山’的美称,这汾阳的黄土丘,怕是让花兄见笑了。”   -   “若论景致,焉支山确实是比汾阳要‘桃源’不少。”花车远道:“花月堂专研美颜之术,论赏心美景,论花鸟药材,焉支山因有尽有,是故堂内之人极少出山。”叹了口气,道:“我也是出了焉支山才知道,天下之美,并不局限于灵山秀水与花娇玉树,也存于大漠孤烟和市井繁华。”   “是啊。”沈浪附和着:“大江南北的景致各有千秋,若只耽于旧景,难免会低了眼界,磨了心志,也错过了许多赏景的良辰。”   花车远淡淡一笑,忖思了一会,问道:“诸葛先生为何要为柳竟的出山,坏了天府百年的规矩?”   “为一个情字。”沈浪叹道: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,祝云和柳竟,都倾心于飞飞的母亲,祝云希望柳竟独自出山,应该是想拆散他们,自己趁虚而入。”   “没想到仁义山庄竟成了这纠葛的牺牲品。”花车远微叹,歪头问道:“那沈兄会告诉白姑娘这个缘源吗?”   沈浪捶了下树,愤愤道:“真要追究起来,还是快活王从中作梗,利用了他们二人。”顿了顿,摇头道:“飞飞身子刚好,我不想她有什么负担。”   -   “沈兄决意就此放过快活王了吗?”   “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”沈浪心一沉:“恩怨两消后,就没有理由再追究。”偏头看向花车远,笑的玩味:“话说回来,花兄似乎对快活王颇有兴趣?”   花车远转身,甩着手中的麂皮袋道:“非也非也,其实我对你和白姑娘更有兴趣呢。”往前踱了几步,回头见沈浪一脸无语,娇笑起来,道:“你们俩的江湖传言连关外的花月堂都听闻了,真是让人不感兴趣都难。”花车远一脸兴致盎然:“至于快活王嘛,他灭了怜云山庄。于情于理,花月堂都要出山查探一番。”顿了顿,单手拨开铜扇,伸向沈浪:“据说怜云山庄的产业和□□医书皆在你手中。产业我可以不讨回来。但□□和医书《云解梦圆》,希望沈兄能……”   -   “产业和□□好说。但医书,我希望能等飞飞完全好了再还。”见花车远点了头,沈浪舒了口气:“所以花兄此番,是为讨回遗产和找快活王报仇?”   -   “不报仇啦。”花车远摇着扇道:“白姑娘已经报过了,而且手段颇为狠辣。”   沈浪一愣,突然开怀大笑起来:“花兄所言极是,不狠不辣,便不是她白飞飞了。”   -   花车远见他笑的恣意,有些嫌弃——世间男子大笑起来,怎么都这么不雅。   “你才想到她立约的深意?”   沈浪笑着摇头:“她的决定,从来都是三分假七分真。这半年多的道观生活,让她变得淡漠,却又有些神叨叨的俏皮。我第一次听那个约,只当她耍弄快活王玩。但现在细想……”沈浪止了笑,面露钦佩:“要报复一个生了悔意的恶人,最好的办法不是杀了他,而是要他不停的悔恨。”   “不错。”花车远收扇拍掌:“除了悔恨,还有恐慌。快活王没有了柳神医,面对各路仇家,就再也无法有恃无恐了。”   “杀人不见血,报仇不留痕。”沈浪抱臂摇头,侧靠着松树,笑的有些无奈:“只希望快活城的百姓不要受此影响就好。”   -   花车远无所谓的耸耸肩,将扇收回腰际,胳膊夹着麂皮水袋,一手在袖中摸索:“刚刚忘了这个。”   沈浪直起身来,接过他递来的镶嵌着镂金牡丹的铜盒:“这是什么?”   “花月堂最好的一款胭脂,就当是怜云山庄连累她中毒的赔礼了。”   沈浪心底一宽,将铜盒收回袖中,深鞠躬回礼道:“那我先替飞飞谢过花兄了。”   “客气客气。”花车远扭头看了冰窖大门一眼,道:“出门一个多月,我也要回去了。沈兄将怜云山庄的□□整理后,可否托镖局送至关外山丹城(焉支山所在地)?”   沈浪应承着,心下有些惋惜——花车远是位可交之人,他还想再留他一阵:“那我送——”   -   “岳儿!”   二人循声望去,晴光树影间,朱爷和冷大正从山道中近来。   -   -   ——朱家冰窖内——   -   花车远提溜着麂皮水袋走了。石门再开时,沈浪,朱爷与冷大撞见的,便是白飞飞与玄和相拥而泣的场景。   -   朱爷走近,俯身关切道:“白姑娘身体好些了吗?”   白飞飞擦了擦眼泪,哑着嗓子颔首:“托朱爷的福。”   -   “您就是朱爷?”玄和的眼也是红肿的:“上次见您时,您还只有半岁。真是岁月不饶人啊。”   朱爷刚在石凳上坐定,闻言一愣:“敢问道长是?”   “我是祝云的姑姑,曾在朱家理过事。”玄和道:“您幼时患了热病,是我陪同您和朱夫人去江都看大夫的。”   “啊?”朱爷脸色遽然一变,说不出话来。   白飞飞对玄和相视,淡笑着附和道:“说来,朱爷还是太师娘和太师公的媒人呢。”   冷大和沈浪不明所以,面面相觑。   -   玄和慈爱的抚着她的头,转头见朱爷一脸青红交接,淡淡一笑,也不多做解释——得到白飞飞的原谅后,她此生的心愿已了,俗尘往事仿若随风而去,身心畅达不已。   “你照柳竟的方子养着,暂时不会有大碍。我还要帮天府处理一些事,先走了。”站起身来,一甩拂尘:“月儿,自己多保重。”   -   “月儿?”沈浪和冷大异口同声道。   -   “是啊。”玄和依旧看着白飞飞,宽慰的笑道:“我的徒孙女姓柳,单名一个日月的‘月’字。”   “岳儿,月儿。”沈浪低声喃喃着,忽然眨眨星眸,饶有兴致道:“这下惨了,家里人要叫糊涂了。”   除了朱爷,众人皆忍俊不禁。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玄和走了,朱爷亦打算抽身,却被沈浪拦下。   朱爷坐回石凳。脸上挂笑,腿脚却微微发颤,不知是因为体寒还是心慌。   -   ——   -   一盏茶的功夫,白飞飞从冰床走到石桌旁,看着桌上两张朱家掌柜的名单,听着他们三人关于沈朱两家的对话,心愈发冰凉。   ——原来,为了利用线人封锁李媚娘已死的消息,朱爷竟然默认了天府的行为,对三冷隐瞒了沈家灭门的真相!   -   朱爷窘迫非常,唉声叹气道:“老夫一介商贾,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。难道,难道让柴玉关毁了沈家还不够,还要多加一个朱家吗?”   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。朱爷的难处,岳儿自是知道。”沈浪说的不紧不慢,为自己倒了杯冷茶:“但看在家父的面上,岳儿想劝您一句:顺势而为,不代表顺流直下。”   朱爷面色一紧,咬牙道:“世缘无常,唯有变,乃不变之理。老夫当年的变通,也是为大局着想。更何况我一生行善不怠,何来‘顺流直下’一说!”   -   “茶太冷,不许喝!”白飞飞突然伸手夺过沈浪手中的冷茶。   沈浪吓了一跳,被她一瞪,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。   -   白飞飞转过头来,放缓语气道:“朱爷此言差矣。”举起冷茶悠然转动着:“世缘万变,乃不变之道,此其实为天道之一。因此这亘古不变的,不是变,而是道。人若失道,必然为天所唾,顺流直下,也是必然了。”   -   朱爷一愣,脸涨得通红,复而向沈浪痛心疾首道:“你既然已将天府和朱家三分之二的产业收入囊中,为何还要步步紧逼,不给你朱叔叔留点薄面?”见沈浪一脸不为所动,沉默许久,终是一捶石桌,颤声道:“好。从今以后,若七七还想与你在一起,老夫…老夫定然第一个反对。”   沈浪一怔,摇头笑道:“朱爷想多了。”   闻言,白飞飞挑眉,斜睨了他一眼。   -   “我只希望从今以后,沈朱世交的情分能告一段落。”沈浪站起身来,鞠躬道:“不过这冰窖,还希望飞飞能多住一段时间。”   -   ——石室大门合上——   -   “没想到朱爷竟然是这样一个伪君子。”白飞飞想起彼时他劝她的话,心下慨然。   -   “他是商人,精于计算得失。隔岸观火,坐收渔利,是惯有的行事作风。而李媚娘,怕是他唯一的例外了。”沈浪听她谈起过朱爷的恩,知她所叹,轻声安慰道:“这世上,有像快活王一样负了天下,却只对一人真心的人。也有像朱爷一样,因过于看重大局,而丢失底线的人。”   白飞飞点点头:“那两张名单是怎么回事?”   “我之前托他给我快活城中朱记掌柜的名单。而这名单中,唯独漏掉了兖州府供出的那几名天府掌柜。说明他早知天府作为,并有意包庇。”沈浪扶她坐回冰床:“饿不饿,要不要吃点好吃的?”   -   白飞飞摇摇头,垂眸忖思着她昏迷时错过的事,抬头刚想问,一株黄梅倏地开到她眼皮下。   “今早折的,还沾着晨露。”沈浪举着黄梅,笑的无比温柔:“好看吧。”   白飞飞一手接过梅枝,打量了两眼,笑道:“晨露是假,梅花压扁了倒是真。”一手去握他的手,皱眉道:“得了风寒,怎么还把沾着露水的梅枝放进怀里。”说着,突然将手抽回,探进怀中,面色一沉道:“你拿走《又空医叙》了?”   “我只是给柳神医看了一眼。”沈浪将小册递给冷冷瞪他的白飞飞:“你别多心。”   白飞飞把黄梅放在一边,接过医书揣进怀中:“这可难说,当时若快活王不妥协,沈大侠可都要跟我动手了。”   沈浪一愣,叹道:“若当真撕破脸,还有回头路吗?”   白飞飞别过头去,有些不是滋味:“谁知道你是为了朱七七,还是我。”   “我是为了我们。”沈浪掰过她的肩,解释道:“医书是我们唯一的筹码,我给柳神医看,只是为了确定它对七七有用,快活王并不知晓。”   白飞飞抬眼,见他星眸闪烁,心中微微一定。   医书决计烧不得,她明白。这么多日子以来,沈浪待她的心,她更是明白。只是一个再明白事理的女人,碰上情字,总还是会忍不住多想。   “哼!”白飞飞撇撇嘴,语气冷然,心却软了大半:“天下群雄作证,这书就算治不了,他也不能耍赖。”   “你呀。”沈浪无奈的笑了笑:“你刚和玄和道长谈了些什么?”   白飞飞一怔,眼眶复又湿了起来。   -   “唉。”沈浪听罢她的复述,大叹道:“没想到,玄和道长竟然背负了如此沉重的枷锁。”见她羽睫挂泪,凄楚动人,沈浪心中一疼,将她揽进了怀中。   安抚白飞飞许久,沈浪忽又想起了什么,低头问道:“梁神医隐居的地方连诸葛先生都找不到,白静是怎么找到的?”   -   白飞飞心头一滞——她不想让他知道,白静是因为沈氏父子的先行来访,才探得了进山之路。   -   “我也不太清楚,太师娘没说明,你们就进来了。”白飞飞支起身子,眨着水眸,转了话题道:“对了,听你们说了半天,却没提到祝掌柜为何要替柴玉关拿到沈家的暗枭图。”   -   沈浪沉默了——玄和道长果然没说吗?   -   “按理说,天府除了钱,没理由和柴玉关合作的。”白飞飞疑惑道:“柴玉关很有钱吗?”   “啊对!”沈浪接口道:“那时的柴玉关刚认识王云梦,挪用了大笔王家的财产。”   “哦?”白飞飞将信将疑——王家那么有钱?   -   沈浪默了两秒,突然咳嗽起来:“咳咳咳。”边咳,边一手抚背,做痛苦状。   “唉,真受不了你!”白飞飞见他咳得厉害,想起他还有背伤,又是心疼又是生气,使劲推他道:“你赶紧出去吧。”   -   -   ——十一月初十一,快活城,然又居——   -   白飞飞出了冰窖后,调养了几日,便来到快活城看青容。   -   她在然又居待的这三天,除了照顾青容,就是调和祝云和柳竟那剑拔弩张,却又不得不合作的微妙关系。   其实她和柳神医的关系也很微妙,但因着青容的伤势和祝云的“衬托”,她还不是柳月,依然是白飞飞。   沈浪则住在熊猫儿的厚德居,一边从幽竹小屋搬出物什,一边为仁义山庄处理天府的线人。   今日,柳神医和祝云又一次去到聚宝阁寻找新药,而他则和白飞飞一道,在病榻旁为青容推宫活血。   -   时至正午,二人正喝着药膳粥,吴管家突然带着一个红衣护卫来了:“沈少侠,小……白姑娘。快活王派人来请。”   白飞飞皱皱鼻子——每次老吴想叫小姐又不敢叫,结果就变成了小白姑娘。   -   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沈浪放下碗筷——他来这三天,也还没进过快活宫。   “回沈少侠。大小姐醒了。”   -   -      ☆、朱七七苏醒   66.   -   -   治疗疮疤腐皮,需激发皮骨体气的新陈代谢,是故唯有等朱七七醒来以后,方能用《又空医叙》为其医治。   -   ——快活城,长生殿——   -   朱七七醒了。白飞飞惊讶于自己竟产生了一丝欣喜。但见身边的沈浪神情焦灼,形色匆忙,那一丝欣喜又转瞬即逝。   -   “等等。”快活宫大门口,白飞飞突然拉住了沈浪的衣袖,从怀里拿出医书,道:“你拿给他们,我不去了。”   沈浪心底一叹:“飞飞,你……”   ——噼里啪啦——   一阵脆响,他俩顿时止住话头,一同往长生殿内看去。   -   “滚!都给我滚!”内室里隐约传来朱七七气急败坏的大吼,小泥巴领着几个丫鬟忙不迭的跑出,身后的花瓶碎了一地。   丫鬟们刚跑出门,殿外廊道上又急急拐进了两个身影——是快活王和宋离。   见宋离在殿外停住了脚步,快活王循着他的眼神望去,便看到了沈飞二人,和沈浪手中刚接过的医书。   -   “砰!啊——”这次摔的不止是椅子。   “大小姐!”是常其铮的声音。   “你滚!”朱七七的声音带了一丝哭腔:“我不要你管!”   快活王回过神来,闪身进了内室。   -   “你再不快点去,朱大小姐怕是要把房子拆了。”白飞飞轻轻推了沈浪一把,眼神飘向宋离。   沈浪脸色微沉,揽过白飞飞,轻轻啄了一下她的额头道:“那你呢?”   白飞飞尴尬的瞪了他一眼:“我?我回然又居照顾青容。”   沈浪将她揽的更紧,低头悄声道:“我喜欢甜的馅。”   “啊?”什么甜的咸的?   沈浪淡淡一笑,转身掠过层层石阶,对宋离点点头,正要进入长生殿,却和退出来的常其铮撞了个满怀。   常其铮滚着轮椅退了几步,见是沈浪,眉头皱的更紧:“是你,她……”他性子稳而慢,只这一瞬,语思就打结了。   “常大哥放心,我去瞧瞧她。”沈浪拍拍他的肩,匆匆而入。   -   常其铮肩头一沉,吃力地扭过头,盯着沈浪进入了内室后,方才费力地将轮椅推过门槛,抬眼见白飞飞跟着宋离消失在拐角处,心中那份莫名的惆怅更甚。   这故事,本就没有他的位置。   而那段朱七七昏迷的日子,现如今,却成了上天赐给他的福分。   常其铮想到这,不由一声苦笑,握紧了双拳。   -   -   ——傍晚,洒金街——   -   闹市炊烟起,长街初悬灯。   街角一处尚未收摊的馄钝店,一名老食客正和舀汤刷碗的店主叙叙道:“《汉书》有云:冬至阳气起,君道长,故贺……”   -   身后的絮叨渐渐消隐,沈浪回想起在快活宫蹭的几碗热汤,不由咂嘴道:“快活王的羊肉汤,果然比较好喝。”   “少来。好喝还留不住你?”熊猫儿肘了他一下:“看你和主上在饭桌上眉来眼去的,真的和七七讲清楚了?”   他踩着沈飞的后脚而来,待奔进长生殿是,见到的便是朱七七扑在沈浪的怀里放声大哭,而快活王在负手立在一旁,面上阴晴不定,似是叹气,似是深思。唯有眉心中皱起的川字,深深勾勒出他心底的那份无可奈何。   -   “她总会明白的。”沈浪谓叹道:“她只是跟当初的我一样,不敢面对罢了。”   熊猫儿浓眉一皱,疑道:“面对什么?你?白飞飞?还是常大哥?”这半年,常其铮对她的好,连他这木头猫都看到了几分。   -   “自然是常大哥。”   那晚听到朱七七的呓语后,说沈浪没有惆怅,那一定是骗人的。毕竟也是曾经情动过的女孩。   -   <   “七七,答应我,好好保护自己,不可以再任性了。”沈浪将朱七七从他怀中拉起,恳切道。   朱七七用力抽了抽鼻子:“我也不想任性的,可……”抬眼看他,突然又捂住了脸:“你别看我,我不要你看见我这个样子,你也走,你走!”   “七七……”   “你别叫我,管你的白飞飞去吧!”   沈浪默了一秒,站起身道:“好。”说完便往外走去。   朱七七指缝张开,见她真的走远了,嘴瘪的越来越高,终是“哇”的一声哭了。   -   “你看你。”果不其然,沈浪折返了。   朱七七心里偷偷笑了,也不管脸上的伤疤难看与否,站起身来,缠住沈浪的胳膊道:“沈大哥,今天冬至,我们一起吃‘冻耳朵’吧!”   “这就不哭不闹了?”见她强撑笑意,沈浪心底一叹——这个他编织的梦,只有靠她自己去撕破。   朱七七一愣。   “如果我已经走远,听不到你的哭声怎么办?”   朱七七傻了,她哪里想得了这么多。她只知道,只要她哭她闹她失踪,沈浪一定会乖乖回头。   “你要等的,不是一个听你哭闹才会回头的我。”沈浪抬手拭去她的泪水:“而是一个任你打骂,却连转身都舍不得的人。”   “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?”朱七七心底隐隐闪现出一个身影,太快,她抓不住:“沈大哥,我不明白。”   沈浪抿唇,见她脸色苍白,心底一滞,拉过她的手,与她一起坐回床榻,笑道:“现在不明白就算了。伤口还疼么?”   朱七七轻轻舒了一口气,猛烈地摇头,试图甩掉脑海里的那个身影。   “可我刚才这样按常大哥。”沈浪用力按了一下她的肩:“他看起来好像很痛。”   朱七七脸色一黯,眼神飘向一旁砸烂的木雕,嗫喏道:“他痛不痛关我什么事。”   -   “他双腿不能直行,若是又废了一肩,只怕轮椅都滚不动了。”沈浪见她头越来越低,也低头详叹:“现在你醒了,柳神医肯定得先治你的伤口。可怜常大哥,无论是腿伤还是肩伤,只怕都要拖上好一阵子了。”   “那可不行!”朱七七倏地站起身,提裙就要往外走:“我这就跟二爹说,我朱七七又不是没毁过容,这点小疤能碍着什么事?”   她的鹅黄裙摆飘过门槛,一眨眼,就跑没影了。   >   -   “你的意思是,七七当真爱上常大哥了?”已经走到了厚德居,熊猫儿大力拍着沈浪的肩,道:“可叹可惜,可喜可悲啊。”   “有什么问题吗?”   熊猫儿浓眉一拧,道:“主上不会那么容易把七七交给双腿已废的右护法的。”   “切。”沈浪手一挥:“七七想要的,谁能拦得住?”   “白飞飞咯。”熊猫儿大手指向沈浪,见他黑了脸,不由哈哈大笑。   “什么乱七八糟的。”沈浪拍了一下熊猫儿的脑门:“今晚我住然又居,别送我。”   “唉——”熊猫儿在他身后张开臂膀,做挽留状。   “唉——沈少侠留步!”家仆听见笑声,奔出了大门:“白姑娘等你多时了。”   -   -   ———快活城,厚德居——   -   落雪扫尽,空枝映月。宽阔的庭院中,有白衣竹甲,一前一后。   -   沈浪踏进正厅时,白飞飞已在侧首坐了一些时候,她手边有一只碗,正冒着热气。   沈浪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,每近一步,他的想法就转了个弯。   -   宋离跟她说了什么?碗中的汤圆是甜是咸?   -   结论还未得出,熊猫儿已从他身后抢先一步,看着碗中的白嫩饱满,喜道:“汤圆?是你做的?”见白飞飞点了头,转而对沈浪调侃道:“难怪你不愿留下来和我们吃晚饭,原来是佳人有约。”   “熊少侠,这份是给你的。”自沈浪进屋,白飞飞就一直看着他。这番话说出时,她的眼神也从未离开过沈浪半分。   而沈浪,直面着白飞飞的逼视,表情亦未动分毫,仿佛心中那些九曲十八弯,只不过是在担心熊猫儿的口味。   -   “给我的?”熊猫儿的表情打了个跐溜,见他们俩胶着的眼神剑拔弩张,脊背一凉,大掌一挥,道:“吃人嘴短,拿人手软,这点道理我还是懂得的。你们慢聊,我去洗洗睡了。”说着就要往门外走去。   -   白飞飞眼神流转,突然拍向桌角,瓷碗应声弹起,掌风再一拂,热乎乎的汤圆在碗中摇晃着,向熊猫儿稳稳飞去。   熊猫儿早有防备,转身拨拳,正要将瓷碗打碎,沈浪的剑鞘早一步格出,接下瓷碗,顺掌势在手中平平舞了个剑花,瓷碗在剑鞘上来回游移,白汤洒出了几滴后,徐徐在鞘尾停下。   “如此佳肴,浪费岂不可惜。”用剑鞘将碗端至鼻口,使劲一嗅,笑道:“果然是甜的。”   -   这边厢,白飞飞已然站起,不睬沈浪的似笑非笑,对熊猫儿冷冷道:“不过三粒小食,熊少侠何必推辞。”   “因为我不爱吃甜的。”熊猫儿浓眉皱起,道:“别拐弯抹角的,有事就说。”   白飞飞挑眉:“要论拐弯抹角,我自认不如你们哥俩。”   -   熊猫儿看向沈浪——他正举勺要吃。熊猫儿大手一伸,糊了他一脸,粗声粗气道:“你俩又在猜哑谜了?”   “唉唉唉。”沈浪笑着摇头,避开他的手:“先让我吃一口,饿死了。”囫囵吞下了一粒,咬了两口,“哇”的一声吐了出来。   “好辣!”   沈浪游历江湖十余年,树皮草根都曾送进嘴中,但如此辛辣甜腻的食物,还是第一次领教。当即将瓷碗胡乱一搁,跑出大门,咳了半天,在屋角剜了一点残雪,含进嘴里冰敷。   -   熊猫儿愣了好一会儿,见沈浪嘴里塞满了冰雪,满面通红,正举步维艰的往回走,心里大骇,瞄了一眼白嫩可爱的汤圆,又瞄了一眼纤弱素雅的白飞飞——她是算准了沈浪会抢吃一口么?   “哼。”白飞飞强忍笑意,冷冷道:“熊少侠,当日你领那些三教九流来找幽灵宫的麻烦,就该想到会有与我对持的时候。”   “啊?干我屁事!”熊猫儿大叫冤枉。   “不,咳咳,不关他的事。”沈浪瘫倒在椅子上,道:“我之前不是与你说了么,祝云为报复幽灵宫,四下散布谣言……咳咳,引的各门派来寻仇。我和小王爷在兖州府时便商议好,如若推测无误,就用他的名号,借一队汾阳的守城兵马,威慑众人。”含下最后一口雪,长舒一口气,道:“他们滋事,以获利为首要目的,所以只要先以朝廷钦犯的名头押下幽灵宫人,他们就不会有事。”   -   “你还胡说!”白飞飞气不打一处来,纤手一扬,两张薄纸飘落在沈浪面前。“这两封信根本不是端裕王府送来的,而是徐泽睿与你暗通的书信。”向前疾踏两步,拎起沈浪的衣领,狠狠道:“幽灵宫人是被兖州都司兵马带走,且个个上的都是重刑犯的手铐脚链,就连小王爷也被参奏降职,羁押回府。”见沈浪抿唇默认,冷笑一声,道:“你要我躲在幽灵宫中,是不忍让我看到你演的这出闹剧,还是不想让我知道,大名鼎鼎的沈大侠,原来只是个贪慕虚荣,背信弃义的小人?”   -   -      ☆、求亲趣事   67.   -   -   临水微烟刺人骨,晚风割树月凉夜。更漏石阶参差雪,举目不见霁色鲜。   -   ——快活城,采荇路——   -   深夜无人径,白飞飞兀自疾奔,任凭寒风扑面。   她本不必奔的如此疾迅,但心中焦热已愈发强胜,奔的愈快,反而能让她舒畅一些。   -   “虐杀朝廷命官,抢劫官银,按律当诛九族。但这些案底本就是虚构,所以幽灵宫众人,皆以流放论处。”   大漠荒芜,西南湿热,东陵草寇肆虐。流放之地苦寂,幽灵宫的老弱病残要如何生存?   而沈浪既是与徐泽睿联手,为何还要如此处置幽灵宫人?   -   “这件事你别插手!”   “你必须相信我!”   为何他不能将实情相告?为何在他的眼中,她就有那么多的“必须”要遵守?   白飞飞苦笑。   -   “沈浪背负的太多,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。贫僧本不该与你说这些,但幽灵宫的事,我想你还是有资格知道的。”   在沈飞到来的前一刻,宋离刚拒绝了快活王的挽留。   “师父为救玄和道长而伤,贫僧必须尽快回去照顾他老人家,就此别过。”   眼前闪过宋离萧索离去的背影,白飞飞的心底又是一阵抽痛。   死而复生后,这一路走来,她从一开始的黯然避世,淡漠萧索,到后来的犹豫不决,将信将疑,已经直接间接的害了不少朋友。   玄和的迟疑,青容的误会,而现在,竟然连幽灵宫也……   -   “不管是不是为我好,你都没有资格为幽灵宫人的去留做决定!”   “我怎么没有资格?你的牌位端放在沈家祠堂,我是你丈夫!”   “你!”   “我走投无路了,飞飞。那时的我,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让所有人明白,我们除了是夫妻,什么关系都没有。”   回想起沈浪的强词夺理,白飞飞有些哭笑不得。   谁能想到,在她完完全全放弃之后,完完全全释怀之后,一向洒脱睿智的沈少侠,竟然偏执至此。   谁又能想到,他们在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之后,还是无法真正的坦诚相待。   -   起落间,思量间,已然跃近后院百丈许。   雪化的更开,白飞飞足刚点地,一个趔趄,赶忙抓住河边的一株空枝垂柳。   -   “你失踪这半年,躲在道观里,选择避而不问江湖事,可曾想过我是怎么过来的,又可曾想过幽灵宫人的死活?”   沈浪的斥责在她耳边倏然想起。   原来他也会计较,计较她隐居避世,计较她到现在还不肯相信他的真心。   -   “如意和环翠曾忍着伤病来为你报仇,要杀我。”沈浪背伤隐隐作疼,拿剑撑地:“可过不到三招,她俩都倒下了。我将她们送回时,才发现幽灵宫中人,没有一个不想逃离。”沈浪叹道:“群龙无首,人心涣散,这样的门派,在江湖上早就没有立足之地了。你当初消极避世,就该想到幽灵宫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。”   -   沈浪到最后也没有吐露幽灵宫人的下落,而自己却因他的斥责而无地自容,恼羞成怒,跑出了厚德居。   白飞飞心底黯然,轻倚柳树,摆手扇风,却愈扇愈热。   -   -   ——两日后,清晨——   -   院后的栀子树颤巍巍的摇下絮絮残雪。老吴见枝桠干净了,便拿过扫帚将地面的落雪一一扫净。   “唰,唰,唰。”   -   沈浪守在白飞飞床边,不自觉的合着这刷刷声,轻抚着她的脸庞。一想到这才出了冰窖不到十日,她的热毒竟然再次发作,沈浪就自责不已。   -   那晚他也被白飞飞气到不行,在厚德居杵了好久,才被熊猫儿推出去找她。   在然又居门口站了一宿,大门都快要拍裂了,老吴和柳竟才放他进门——原来那晚白飞飞热毒再发,倒在了然又居大门口,幸好柳竟和祝云晚归见到,把她救了回去。   柳竟因此大发雷霆,这两天来对沈浪冷眼相对,各种找茬,动不动就上手打打掐掐,饶是沈浪这种好脾气的人,也快要忍受不住了。   -   光影轮转,日上三竿。柳竟去给祝云和青容送行还没有回来,沈浪将屋外扫好的落雪装满一簸,照例将青玉簪子捂了进去,又拿绢布包了一些碎雪,踱回房间继续为白飞飞冰敷。   刚一进门,就对上白飞飞微眯的视线。   “你醒了。”   白飞飞不答,转头,闭眼,眼睛刚阖上的瞬间,脸颊上有阵阵凉意袭来。   “那晚都是我的错,我不该对你那样辞严令色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我用我的项上人头跟你保证,幽灵宫人绝对不会有事的。”   白飞飞柳眉微蹙,仍是不答。   “……要喝水吗?”沈浪话锋一转,声音柔的微不可闻。   “柳神医呢?”白飞飞终于开口,答非所问。   “祝云带着青容走了,你爹去送他们一程。”   白飞飞疑惑地撑开眼睛,一瞬不瞬地看着沈浪略带笑意的倦容。   “柳神医说,青容虽起死回生,但脉象稀微,若数若实,只怕会一辈子沉睡,唯有找到冰魄草,才有苏醒的可能。”   白飞飞垂眸,瞥见沈浪的手指个个都冻的通红,眉头不由渐渐蹙紧,若有所思。   “她的伤到底是冷大爷所害,我本想让冷大爷带着一队铁骑兵护送他们,但祝掌柜谢绝了。”沈浪将绢布放到一边,探她的额头,道:“烧退了不少,要喝水吗?”   “……你,知道我要问什么。”   沈浪点点头,从怀里拿出一封蜡口信笺,递了过去。   -   看完后,白飞飞盯着信笺发呆久久。   沈浪见状,没有多问,只是端来茶水和清粥,喂她一一吃下。   -   “明明想要逃离这一切,却还是被拉了回来。”吃完最后一口,白飞飞突然发声:“要是我不是柳月,你不是沈岳,该多好。”又扫了一遍信笺,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。   沈浪摸摸她的头,安抚道:“飞飞,生命是一种责任,虽然沉重,但不得不担。”   “可我真的好累。”白飞飞垂眸抬头,宛若又回到了那个柔情百转的女子:“沈大哥,还记不记得你当初答应过我,如果我不想入住仁义山庄,你和我就做一对神仙眷侣,再也不管江湖事?”   沈浪抿唇笑了:“诸葛飞飞,现在说这些,会不会为时已晚。”   “我是认真的。”   沈浪不笑了。   “我不做天府主人,你不做仁义庄主,我们一起远离江湖是非,只做一对平凡夫妻。好不好?”   沈浪一瞬不瞬的看着她,眼里多了一丝考量。“如果你不想管天府,我可以接手。”   “你回答我。”   沈浪移开了目光。   白飞飞自是知道他移开目光的含义,不由嗤笑起来。   听到她讽刺的笑声,沈浪深吸一口气,视线转回,道:“我愿意。”   “可你不情愿。”白飞飞接口,别过脸去。   “我愿意为你做我不情愿的事。”沈浪伸手将她的脸捧回来,看着她的眼睛:“因为值得。”   白飞飞愣了,回味着这句话,鼻头微微有些发酸:“我不想你做不情愿的事。”   沈浪淡淡一笑,反问道:“别光说我,你扪心自问,真的能抛开一切吗?”   -   白飞飞咬着唇,一点点回想着这几个月来与他共同经历的种种,想到一层,心下大动,再多想一层,又觉得前路漫漫不可追。思来想去,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。   -   “我不知道。”白飞飞叹道:“也许我还是不够坚强吧。”   “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去坚强。”沈浪眨眨星眸,道:“嫁给我。”   白飞飞懵了,这三个字出现的合时宜么?   “嫁给我。”这三个字,沈浪已经酝酿了一千遍,一万遍。如今她的身体渐渐好转,误会矛盾也渐渐解开,他懂她的累,更心疼她的坚强,而唯有白飞飞真正嫁入沈家,他才能名正言顺的为她分担所有的恩恩怨怨   “你……”白飞飞缓缓伸出纤指,点着他的鼻子,道:“不是已经娶过了么?”   沈浪一愣,随即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,笑道:“不是你一直说不算的吗?”   “那……”白飞飞挑眉,摊起另一只手:“聘礼。”   沈浪将她另一只手也抓来,握在胸前:“早给过了,朱家的那些帐票。”   “钱啊?”白飞飞一脸嫌弃:“我不喜欢朱家的臭钱。”   “那这两个呢?”沈浪放开她的手,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两个物什——是那个拨浪鼓,和一盒装帧精巧的胭脂。   白飞飞忍不住咧嘴笑了:“你真当我是小孩么?”   “这可是花月堂最好的胭脂。”沈浪一脸神秘:“这个拨浪鼓,你也仔细看看。”   白飞飞接过胭脂放在一边,又接过拨浪鼓,定睛一看,那鼓面两侧,竟然画着两个脸颊鼓鼓,剑眉星眸的少年——只可惜,除了眉眼,其他地方画的甚是潦草。   白飞飞的眼波在小人像和沈浪的脸上来来回回,突然噗嗤一声,笑道:“真没想到沈少侠如此自恋,还画自画像呢,哈哈哈。”   “不是!”沈浪脸红了三分:“不是这个意思,你拿给我。”劈手夺来拨浪鼓,咚咚咚摇了起来:“你看!”   白飞飞刚平复了情绪,见那拨浪鼓的小锥子,每一下都正正好打在“小沈浪”胖胖的脸颊上,又忍不住笑出声来:“哈哈,你这,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   沈浪拽了下她的胳膊,解释道:“你以后要是生我的气,就可以拿它出气。”放下拨浪鼓,双手扣着她的肩,一本正经道:“我就是波浪鼓上的小人,只要你高兴,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。”顿了顿,等白飞飞住了笑声,又补充道:“只要你嫁给我。”   白飞飞愣了,含笑的眼中渐渐湿润。   虽然感动,语气仍是半点不饶人:“我不嫁,你就不肯为我做事了?”   “肯,但没那么有底气。”沈浪对答如流,似是早已打好了腹稿。   “嗯……”白飞飞眼波流转,指着拨浪鼓嗔道:“你这个鼓上小人,又胖又丑,我才不要嫁。”   沈浪哭笑不得,再一次把她的双手擒来握紧:“少侠也好,小人也罢,无论我是谁,我都是你的。”   听罢这句话,白飞飞放弃了挣扎,抬眼与他对视。   那双熠熠生辉的星眸里,所有的爱恨情仇,仿若都回到了原点。   到底是多久了,他的眼中终于褪去沧桑,晨光疏朗,壮志昂扬,却又有着情窦初开的忐忑。这样的沈浪,似乎又回来了。   -   “我知道,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只为我一个人驻留。”沈浪见她只是痴痴看着自己,心底越发地忐忑:“但我还是不能不自私一回,请求你在我身边,一生一世。”   “我……”她还没有想好是否要接任祝云留下的担子,现在回答,会不会太早?   “仁义山庄,南中天府,都不重要。”仿佛是看穿了白飞飞的心思,沈浪将她揽紧,一字一顿道:“只要你愿意,江湖朝堂,天涯海角,有你在的地方,就是我沈浪的家。”   话音刚落,白飞飞已然扑进他的怀中,眼泪如春水破冰,汩汩而出。   “飞飞……”沈浪一脸如获至宝的欣喜:“你答应了?答应了对不对。”   -   白飞飞在他衣领上蹭了蹭眼泪,破涕为笑,抬起头来,刚想说话,房门被一阵乱敲。   沈飞二人齐齐转头——是柳神医,正用指节敲门,嘴里大声重复道:“我不答应,不答应!”   边嚷着,边抢进门来,将沈浪一把拉开,一脸严肃地为白飞飞她诊脉。   “柳神医?”从未见过柳神医如此生气和强硬,白飞飞不免有些战战兢兢,试探的唤了一声:“……爹?”   柳神医因生气而涨红的脸抽搐了一下,握着她的手,颤着胡须道:“月儿啊……”你怎么就这么傻,非卿不嫁么?   白飞飞的眼泪又有汹涌之势,正待张口,柳神医突然抽手,拿起拨浪鼓和胭脂,如同钻研药方一样,细细端详了起来。   沈浪和白飞飞盯着他诡异的举动,大气不敢出。   许久之后,白飞飞终于鼓起勇气,轻声道:“你就看在他帮我解决幽灵宫一事的份上……”   柳神医斜睨了她一眼,冷笑道:“他?要不是神医我请来了老和尚和牛鼻子,你们有那么容易脱身吗?”   沈浪和白飞飞转头对看一眼——原来那两位高人,是柳神医请来的?!   可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,柳神医突然又以序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胭脂,抹了两把,涂在了拨浪鼓的小锤子上。   沈浪和白飞飞懵了。   “哼!”柳神医鼓着嘴,涂完胭脂,盖好盒子,摇起了拨浪鼓——咚咚几下,鼓面上的小人脸上,便多了好多惨兮兮的红印。   沈浪和白飞飞都笑了,一个笑的无奈,一个笑的开怀。   “就这两个破玩意,还想娶我女儿?”柳神医目光狡黠,话音刚落,两个物什又突然被他掷了出去。   沈浪眼疾手快,一个飞身,将它们一一截住。刚想张嘴抗议,话头又被柳神医截走。   -   “你先出去一下,我和女儿有要事要谈。”   -      ☆、间隙丛生   68.   -   -   ——半个月后,雁门关外——   -   刀剑疾风片雪阔,沙门石冻马蹄脱。   戈壁荒滩,飞雪艳阳,北风掀起一片黄白相间的沙网,顷刻间将脚印掩埋。   -   因着从白静那里习得的,在荒漠循迹求生的法子,白飞飞得以断断续续的跟着这一队兵马三天。   她不敢跟的太远,亦不敢贸然救人,只是在每晚他们下榻的驿站里,下上一点点云香迷梦,让官兵渐渐消耗体力和内力。   -   今日,眼见离雁门关不到三里了,白飞飞扯下掩鼻的纱巾,用风向测断他们的行踪。   ——风从北来,忽转东去。卷起的风沙是最好的掩护。   此时不出手,更待何时?   白飞飞不再多想,蒙上纱巾,反手握剑,压低身子,一跃而出。点足不过三下,忽的被一人拦腰抱住。   -   好在白飞飞反应迅捷,身形偏转,一手扣住来人的脉门,一手用未出鞘的剑抵着他。   —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,一路尾随而至的,除了沈浪,还能有谁?   “嘘!”   惊诧间,两人落在起伏的沙地上,走了好几个踉跄,还是跌倒了。   沙地极软,摔着不疼。白飞飞使劲推开压在她腰上的沈浪,柳眉紧蹙,刚想说写什么,沈浪又紧紧将她的口鼻捂住。   “别说话,你看。”沈浪压着她的肩,用眼神示意——沙幕的另一头,有几个黑衣人正压低身形,向押解流放犯人的队伍逼近。   -   “谁?”   “小王爷。”   “小王爷?”朱守谦不善武功,也来劫囚?   “他的人,等等,还有……”风沙朦胧,沈浪眯起了眼睛。   “还有谁?”   眯眼瞧了一会儿,沈浪收回视线,抿嘴道:“宋离。”   -   两人话音落满不过三刻,白飞飞还在咀嚼着沈浪的意味深长,前方的兵马已经稀里哗啦的打了起来。   押解的官兵被白飞飞连下三天云香迷梦,斗起来早已不知东西南北,不过半柱香的时间,都跑的跑,倒的倒。   “走吧。”沈浪见幽灵宫人已无大碍,伸手便去拉白飞飞。   “好。”白飞飞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手,当先一步,转身而去。   -   沈浪看着她的背影,沉了半个月的心,又深深沉了一分。   -   且说半个月前,二人相处明明融洽已极,所有的矛盾都已解决,就差临门一脚,哪知老丈人进来一搅合,把他轰出了门去。待父女嘀咕完,白飞飞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,对他爱答不理,极尽冷淡。   她没有答应他的求亲,也没有将天府交予自己手中,这半个月,一直背着他重整天府,收拾祝云的烂摊子。   而在打听到幽灵宫人的去向后,她便不声不响的出了快活城。如若不是自己与徐泽睿一直互通消息,只怕这次,会坏了大计。   -   轻叹一声,沈浪换了换拿剑的手,足尖轻点,向着眼前的白色身影追去。   -   -   ——七日后,仁义山庄——   -   或闻枝折脆,方知夜雪深。   雪过三巡,夜幕降临,沈浪打发走了青城山庄的人,拖着疲惫的身子,一步一脚,踩碎了雪地中掩埋的枯枝,也踩碎着自己的日渐匮乏的耐心。   他向来是极有耐心的,尤其对白飞飞。   而他鲜有的不耐,也尤其对白飞飞显现。   她愿意离开然又居和自己同回仁义山庄,本是喜事一桩,但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。   她只单单向沈浪要了一个园子,说是离朱府近,好归结天府的线人。沈浪千依百顺,眼看着朱府和仁义山庄的人被她叫去了近一半,除了干瞪眼,还有心惊胆寒。   ——天府在沈朱两家的人,竟有如此之多!   ——而他对那些深藏仁义山庄的叛徒,却一点处罚也做不得!   沈浪越想越丧气,什么时候竟然被她骑到头上来了?   被骑到头上来也就罢了,更可恶的是,他这个被骑之人,竟被生生无视了!   就如今日,腊月初八,白飞飞做好了一锅腊八粥,差人送给了冷家三位爷和朱爷,却独独少了他的那一份。   想到这,沈浪忍不住翻了翻白眼,脚步不自觉地踱向白飞飞的园子。   -   -   ——白苑——   -   白苑本名茱萸苑,白飞飞嫌弃那个“茱”字,便在沈浪眼皮子底下改了。   -   胭燃花粹,冬风送晚,她的热毒在深寒中,已起不到太大作用。收了收肩上了貂裘大衣,白飞飞在庭中的石桌边坐下,缓缓摇了摇玉壶中的热茶,倒好一杯,再倒一杯。   “咻——”院墙上,忽有三条人影跳下,中间那人被架着,落地时还拐了好大一个踉跄。   白飞飞淡淡一笑,站起身来,屈膝颔首,施施然行了个礼:“给小王爷请安。”   夜色中,那人稳了稳身形,踏出墙角阴影,对白飞飞拱手笑道:“多礼多礼。好久不见,白姑娘,别来无恙。”   白飞飞站直了身子,往另两盏空杯里倒满热茶,侧着身子环手道:“三位请坐。”   朱守谦左侧的人快步走来,在白飞飞面前扑通跪下,哽咽道:“宫主……”   白飞飞将杯盏置于石桌四角,淡淡道:“如意,幽灵宫已经不存在了。”   如意依然跪着,冻得皲裂的脸上滑过道道泪痕。   身后的朱守谦轻叹一声,见白飞飞没有动作,欲上前将如意扶起。阴影中的第三个人忽的窜出,将如意一把拉起,边抹着她的眼泪边笑道:“如意姐姐,宫主不想你喊她宫主,咱们不喊便是,这大冷天的,跪在雪地里多难受啊。”   白飞飞转头,打量着这位同是冻得脸颊皲裂,却不改眉飞色舞的小丫头,脑海中忽然有一根弦被触动了。   ——当日青城山庄的异常举动,和今日的突然到访。还有,自己母亲的身世……   -   “白姑娘,我此番前来,是为了和你道别的。”朱守谦大大咧咧的当先坐下,抿了一口热茶,道:“好茶。白姑娘是特意在此等我们的吗?”   “诶,我早说过了,这一路南下,鬼鬼祟祟盯着我们的人越来越多,你还不信。”碧玺押着如意坐在了朱守谦对面,但如意还是起了身,毕恭毕敬的站在白飞飞一侧。   碧玺摇摇头,在朱守谦旁侧坐好,把茶拨到一边,对白飞飞道:“是你一直派人盯着我们的吧,诸葛先生。”   朱守谦惊愕地看向碧玺,如意疑惑的看向白飞飞。   白飞飞从思量中回过神来,也微微吃了一惊——她代祝云掌管天府的事,除了沈浪,没有第二个人知道。略一忖思,挑眉道:“无论你是天府的掌柜,还是青城山庄的大小姐,都轮不到你来打探我的事。”   碧玺嘻嘻一笑:“你知道我是青城山庄的大小姐啦?”   白飞飞冷哼一声,倾身坐下,转而对朱守谦道:“小王爷何出道别之语?”   朱守谦瞥了如意一眼,苦笑一声:“我已经不是什么小王爷了。二次调用兵马,私劫囚犯,圣上已经削了我的番,把我贬黜到靖江(今桂林)了。”   “可当日你并没有出面……”   “是刘本刚,他没捱过徐泽睿的审问,把我……唉。”朱守谦叹了口气,忽然抬头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出面?”   白飞飞遂将那几日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,末了,略带歉意道:“对不起,当时我如果能抢先出手,或许……”   “不怪你。”朱守谦阴着脸打断:“是沈浪,又是他!”   白飞飞拍了拍朱守谦的手腕,以示安抚。   “还有刘本刚!”朱守谦忽的攒紧拳头,玉面又白了几分:“你还记得我们去快活城的途中,他替我打发刘本刚,背着所有人偷偷说话。一定是在那个时候,他们私下勾结,串通好了徐泽睿,要把我置之死地啊。”   白飞飞心中亦是百转回肠——若真是如此,那朱守谦真是被沈浪害惨了:“小王爷,沈浪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考量,他……”   “你当然偏着他!”朱守谦不耐地挥开白飞飞的手,道:“罢了罢了,我这次来就是跟你道个别。唉,其实我也没想来,要不是……”又瞥了如意一眼,朱守谦重重一叹,举起杯盏,把剩余的茶一饮而尽。   -   白飞飞见朱守谦的眼神一直飘忽在如意身上,转了转眼珠,忽然对碧玺道:“你是天府的哪一处线人,怎么没有来见我。”   “那说明我不是啊。”碧玺把玩着眼前的杯盏,时不时瞥瞥朱守谦,答地心不在焉。   -   白飞飞看着这各怀鬼胎的两个人,觉得又好气又好笑。   -   “宫主。”站在白飞飞身后的如意终于出声:“属下恳请宫主,将我留在您身边。”   白飞飞转过身,拉着如意的手,示意她坐下,道:“幽灵宫已经散了,你可以叫我白姑娘,也可以叫我柳姑娘或诸葛先生,但这宫主,就此打住。”   如意点点头。   “你再答应我一件事。”   “宫……哦不,白姑娘有命,如意定当遵从。”   “跟小王爷走吧。”   “不!”如意忽的站起身来,和碧玺异口同声道。   白飞飞一愣,瞥了瞥恹恹丧气的朱守谦,笑道:“为什么,我看他……”   “可我……”如意的脸又红了好几分。   “不行啦。”碧玺从座位上蹦了起来,拨开她俩握着的手,叫道:“这样不可以。”   “为什么不可以?”白飞飞挑眉问向碧玺。   碧玺的小脸也是涨的通红,嘟着嘴不说话,偷偷瞄了一眼朱守谦——他现在如只霜打的茄子,头都到低到茶盏里去。   -   “飞飞,没想到你这么喜欢乱点鸳鸯谱。”屋顶上忽然传来了轩朗的声音,打破了尴尬。   朱守谦一个激灵,跳起来大声道:“沈浪!是条汉子就出来,跟我打一架!”   “嘘!你想把三位冷爷叫出来吗?”碧玺又一路小跑到朱守谦身边,拉住朱守谦的衣角,道:“别忘了我们都是通缉犯。”   “我不是。”朱守谦拍开碧玺的手,不屑道:“就算被贬黜,我也算不得犯人。”   碧玺皱了皱鼻子,一脸不高兴。   -   白飞飞将朱守谦的茶盏斟满,边用余光看向声音的出处,边朗声道:“你们放心吧,三位冷爷喝了我的腊八粥,应该都睡死了。”   -   碧玺长舒了一口气,拉着黑脸的端玉小王爷坐下,对白飞飞拍手道:“还是诸葛先生有高招。这叫什么?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。”   朱守谦冷冷环视了一下庭院四周,将茶再次一饮而尽,站起身来,对白飞飞拱手道:“既然尊夫不敢出面,我也就和白姑娘就此别过吧。”   白飞飞赶忙站起,欠身道:“王爷说笑,沈浪不是我的夫君。”   朱守谦不置可否。   白飞飞抬起头来,恳切道:“王爷保重。”   朱守谦点点头,对如意道:“如意,走不走?”   如意眼眶微湿,咬唇看向白飞飞。   “你跟着朱守谦也好,跟着其他人也罢,就是别跟着我了。”白飞飞打定主意与幽灵宫撇清所有,对如意环翠也只好狠狠心。   “……属下,遵命。”   朱守谦见此,心微微一宽,支起一只手,叉着腰示意如意来带他翻墙。   “碧玺,你留下。”白飞飞拦住了同去的碧玺。。   “干嘛,我不是幽灵宫人,你没有权利命令我!”碧玺甩开白飞飞的胳膊,又要往前窜。   “寒月刀和秘谱,还想不想要了?”白飞飞在她耳边轻声道。   碧玺吃惊的转过头,看着挑嘴冷笑的白飞飞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   -   -      ☆、火树银花   69.   -   -   ——一时三刻后——   -   “这就是寒月刀?”碧玺捧着那柄牛皮小匕首,一脸讶异。   “不错,寒月刀乃上古神兵,历经千年,刀身大都风化。”白飞飞拿过匕首,将牛皮鞘取出:“楼兰人用余料锻造了这柄匕首。二十多年前,被白静从古城中带出。”随手将冷茶倒在石桌上,白飞飞拿起匕首,用力一刺,刀刃便牢牢立在了桌上。   不过一刻,茶水便从匕首处开始往外结冰。   -   “天哪……”碧玺见此奇景,小声惊呼起来:“白静居然把它放在那么显眼的位置。”   “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。”白飞飞将匕首拔出,接着道:“况且阴阳煞的修炼,也需要人体内有寒气加持,才能与密室中因吸入‘漾春红’而引发的□□交融,成为两股不相上下的内力。两脉气韵阴阳相冲,待练功者能调匀吐纳,平缓脉息,阴阳煞便大成了。”晃了晃匕首,白飞飞对目瞪口呆的碧玺道:“用寒月刀自伤后,人体自然带了一份寒气。而这进入白静寝室的法子,也是为修炼阴阳煞掩人耳目的。”   -   碧玺眼馋的盯着寒月刀,嘴里不忘犀利地问道:“为什么要告诉我?”   白飞飞不答,将牛皮鞘翻出里皮,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点道: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,这些楼兰文,就是幽灵秘谱了。”   “什么?”碧玺一把抢过牛皮鞘,借着月色细细查看了一番,抬起头来,一脸不解:“你都要给我吗?”   “你不是为了这两样,才甘愿为天府办事的吗?”   “为什么。”这也不能解释白飞飞愿意将宝贝拱手相让。   “为了报答你假扮我。”顿了顿,白飞飞笑道:“或者说,是我拿来礼贤下士的。”   碧玺抿着小嘴,转转眼珠,娇俏的脸上有着一丝与戴承兵异曲同工的刚毅:“让我想想吧。”   “好。”白飞飞反拿匕首,递了过去:“不要让我等太久。还有。”轻轻扼住碧玺的皓腕——那里是她多次自伤的地方:“别打小王爷的主意。”   -   ——   -   朗月坤如镜,银星映云尘。   眼见碧玺越过院墙,白飞飞原本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——到最后,她也没有问出她的本名。   用手重重的抚着石桌上刚结好的茶冰,看着水雾一点点蒸腾,白飞飞苦笑一声——热毒渐退,但“阳煞”却日增益精了。   转头看着那声音曾传出的地方,枯枝交叠,片雪盖檐,除了冷风刮过的嗦嗦声,一片静谧。   他是不是已经走了呢?   -   一走一留,一追一躲。   这大概是我们,永远绕不开的死结。   -   -   ——一个多月后,正月十五,快活城——   -   锣鼓欢腾,张灯结彩,   小猫儿的满月酒正撞上正月十五元宵节,快活城内一片喜气,热闹非常。   但这些热热闹闹的七嘴八舌,却是来源于刚才“仁义庄主求亲不成,幽灵宫主甩袖走人”一幕。   -   “沈庄主的面子真是挂不住了啊!谁不知道幽灵宫大劫时,他以白宫主的丈夫自居,在那么多江湖人士面前为她出头。”   “还不是你瞎起哄,问什么成亲的吉时……”   “这不是朱大小姐先问的嘛,人家前未婚妻都不在意,我当然以为他们好事将近……”   “唉,你还真别说啊,这白飞飞又是幽灵宫主,又是快活王女儿,这会儿又变成柳神医的女儿,啧,真神秘。男人啊,怕是驾驭不住哦~”   “可我看沈庄主痴情的很啊,他们这些大侠啊,就好这口!”   “嘿嘿,难道你也……?”   -   “咳咳咳!”熊猫儿用力咳了好几声,扯着嗓子吼道:“感谢大家来为我儿子祝酒。我代表快活城,先干为敬!”仰头闷了一口酒,哈哈大笑道:“各位吃好喝好啊。”说完,硬着头皮坐下来,撑着脑袋对百灵使了个眼色,正起身要去追沈浪,旁座的快活王一把将他压下,压低嗓子道:“人家的事,别管那么多。”   熊猫儿抿了抿唇,见自家媳妇也对他的莽撞摇头叹气,只得重新坐下,继续招呼宾客去了。   -   -   ——快活宫门口,洒金街——   -   “飞飞!白飞飞!”沈浪发足脚力,一个翻身,在快活宫的出口,将闷头往前冲的白飞飞拦下。   白飞飞倏地转身,又瞬间被他扳了回来。   “你到底是怎么回事!”沈浪忍不住冲她吼了起来。   白飞飞身子一抖,抬头瞧他——他的俊容因愤怒而扭曲,剑眉紧紧蹙着,仿佛一个永远打不开的死结。   -   “就算你判我死刑,也得给个判决书吧。”沈浪见她面颊泛红,强压冲动,缓缓道:“你既然不要我,为何还赖在仁义山庄不走,为何……”看着她的眼眸渐渐升起了水雾,沈浪的声音小了下去。   一时间,银锣金鼓,花街柳巷,皆成了他俩相顾无言的陪衬。   -   “我……”白飞飞被他盯得心里一团乱麻,柳神医的话在她耳边倏忽响起,如同一个可怕的梦魇。   -   “你不能再接近沈浪了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你中了‘阴阳煞’中的‘阳煞’”   “‘阳煞’?”   “对。此煞脱胎于阴阳煞。是由于你在热毒未解之时,为取棋子自冲脉门,阳气外泄。后又用寒月刀割伤手腕,阴寒缠体。阴阳之气在你体内相互斗法,愈斗愈胜,渐渐形成了两股互相抗衡的内力。一旦你的情绪有了极大波动,便会激发热毒,伤及百穴。”   “那我尽量平心静气即可,为何不能再接近沈大哥?   “如果你单单吸了寒气也罢,可你复又吸入了‘漾春红’……”柳神医叹了口气:“情爱一事,催心欲,激喜怒。沈浪本就是最能引发你情绪波动之人,如今又有了□□的催发,你在他身边待得越近越久,即使再如何压抑情绪,也会因体内生生不息的阴阳相斗,而百脉俱损,心竭而死。”   “孩子,跟我走吧。”柳神医抚着她的脑袋,哽咽道:“就算白静活着,‘阳煞’也是无人可解的。”   -   白飞飞脑海里飞蹿出条条思绪,相知相识的过去种种,若即若离的无望未来。她本可选择消无声息的一走了之,利用天府之便,沈浪一辈子都别想找到她。   “我不想走。他活的太累,我舍不得。”   可她舍不得,她想多陪陪他,哪怕隔得很远。。   -   “因为……因为我气你陷害小王爷。”白飞飞勉力拉回思绪,拖小王爷做挡箭牌。   “瞎说。”沈浪狡黠一笑:“那晚你明明在为我说话。”   白飞飞一愣——原来那晚的对话,他都听全了。   “况且十天前,皇帝借‘宸濠之乱’大幅削藩,三省六部合奏兖州府,除了小王爷,他们一家皆被贬为平民。”言罢,沈浪从怀里拿出一封红印鎏金的信笺,道:“这是刑部文书,你可以看看。”   白飞飞低着头淡淡道:“你预料到削藩之祸,所以设计让小王爷提前被贬黜?”   “是,被贬到南疆当王爷,总比当平民好。”沈浪解释道:“兹事体大,我怕牵连你,所以没有明着告诉。”末了又补充道:“你看了这封信笺,就明白了。”   白飞飞接过信笺,却并没有拆开:“不用看了,我相信你。”   “飞飞。”沈浪无奈的笑了,将白飞飞搂紧:“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,难道你还看不透我的真心,还没有原谅我吗?”   久违的怀抱与气息,白飞飞想从喉头里哽出几句反驳的话,却一句也说不出口。   感受到白飞飞轻轻环紧了他,沈浪心中一喜,在她耳边柔声问道: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?”   “……我要走了。”白飞飞脱开怀抱,感受到周身开始有细密的薄汗渗出,努力平复着内心的起伏,也暗暗下了一个决定——只有活着,才能继续陪着他。   “天绝三式已经修炼完毕。我爹下个月要离开快活城。我想跟他一起走。”   沈浪完全懵了,脑海一片空白。   “就是。”白飞飞勉力笑了一下:“就是这样,我去然又居找他了,你回……唔!”   剑“啪嗒”一声落地。沈浪以吻封缄,将她牢牢箍在怀里。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——她不能走。   “沈……唔……”白飞飞双手攒紧那枚文书,抵在胸前,胡乱挣扎,体内真气冲撞,心跳倏然加快,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鬓角滑落。   可沈浪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——两个多月的若即若离,忍气吞声,换来的却是一可笑的告别?   愤怒,不解,思念。重重枷锁在冲破的一瞬间,击垮了沈浪自持的理智和忍耐,他对白飞飞的异常视若无睹,只顾扣紧她的脖颈,用力收紧怀抱,仿佛要将她捏碎。   白飞飞微微睁眼,看着他迷乱的冲动,如此的不顾后果,毫无理智,心中大恸。   ——罢了。   羽睫扑扇,用尽力气攀上他的肩,任凭泪水和汗水混作一处。   ——哪怕是最后的温存,她认了。   -   感受到她的温柔回应,沈浪微微放松了辖制,喘息着喃喃道:“飞飞……”   回答他的是白飞飞粗重的喘息声。   空洞的视线逐渐聚焦,空白的理智逐渐收回。沈浪低头去看怀里绵软的人儿,登时大惊失色。   “飞飞!?”修完天绝三式,她的热毒不是已经解了吗?   白飞飞的手从他肩上滑落,淡淡一笑,用力睁眼,勉力抬手,一点点抚平他眉眼间的褶皱。   ——这是不是,我看你的最后一眼?   -   明灯错落,火树银花。眼前那张轩朗而熟悉的脸,渐渐融入到璀璨星月和鼎沸人声中,一点一点,慢慢消失。   -   -      ☆、相忘江湖   70.   -   -   ——七日后,汾阳仁义山庄——   -   春寒已过,积雪渐退,汾阳的天有了些许辽阔的晴朗。   正午时分,沈浪刚刚见完携着甘凉水而来的花车远,正从大厅踱回园子。   摇摇晃晃地踏入庭院,抬头望天,心中似是有一股无名火,随着枝桠上的新绿绽开。   -   为什么……   为什么?   为什么!   -   天绝出鞘,划破骄阳。沈浪扬手一剑,轰然一声,石桌应声而裂。剑刃入土三分,石痕蹭出滚滚白烟,只一瞬,又被下一剑割裂。   -   “什么热毒!什么阳煞!”沈浪一剑一剑,向庭院中无辜的石台草木挥去。   ——为什么他努力了这么久,坚持了这么久,换来的却是一样的结局?   ——为什么到最后,他还是无法保护好她?   ——为什么到最后,他还是不得不将她交给别的男人?   “啊——”沈浪大吼一声,双足并点,飞身上屋,施展天绝三式,剑花朵朵,碎瓦如雨般“哗啦啦”倾倒而下。   -   “少主!”三冷闻声而至,见此情景,大惊失色。   冷大飞身上前,还未出手,沈浪兀自挥舞,气劲外泄,一记虚掌便将他震了回去。   “完了完了,少主心绪大动,真气激荡,难道是……”冷二同冷三将冷大扶起,面面相觑道:“走火入魔了!”   -   剑光交错,天云无迹,庭院里飞舞着碎瓦枯枝与残雪。朗朗晴光,白刃晃眼,似是花车远直接而无忌的说辞,一句句刺痛着他的心,却让他无法反驳。   气力渐消,剑势回收,沈浪不禁哈哈大笑——老天垂怜,好一个老天垂怜!妄他自诩天纵英才,却也还是我命由天,不由我啊!   “哈哈哈!哈哈哈哈哈!”   沈浪笑着笑着,忽然眼前一黑,喷出一口黑血。收剑撑地,却还是慢了半拍,身形一晃,从屋顶上摔了下去。   -   廊台转角,白飞飞只着素色中衣,远远看着三冷七手八脚的把沈浪抬进房内,粉甲不禁嵌入墙体,一嗦一嗦,抠下不少粉末。   身后,花车远长叹一声,将貂裘大衣轻轻披在她的肩上。本想说话,却让她貂领上的血迹唬了一跳,赶忙搀起她摇摇欲坠的身子,道:“回去吧,他不想你死,你也帮不了他。”   -   ——翌日,黎明——   -   走火入魔后的睡眠,诚然是不安稳的。一晚的怪梦,让沈浪的头愈发疼痛。而柳神医叽叽呱呱的不请自来,更是让他痛上加痛。   “快起床,太阳晒屁股了!”   沈浪挣扎着爬起来,见是柳神医,强打精神,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   “笑笑笑,笑什么笑!”柳神医直愣愣的将一封信笺甩了过去,道:“自己看吧。”   沈浪拆开信笺,只一瞥,就蓦地红了眼眶。   ——永远不相见,永远不相离。   “她走了……”   柳神医点点头:“昨天中午热毒又发,傍晚就和花车远先走了。她让我等你醒来,给你这个。”   沈浪心底狠狠一抽——她定是看到自己发疯的样子,才会再次毒发的。   柳神医看他痛苦,心下慨然,眼珠转个不停,似乎在盘算着什么。   沈浪不再搭理柳神医,双眼放空,攒紧信纸,缓缓举到唇边——纸有一半的皱褶,尝起来咸咸的。   ——“噔。“柳神医忽然弹了一下他的脑门,道:“发什么愣,你还没叫我爹。”   沈浪摸着脑门,回过神来,无奈道:“都已经这样了,您就别开我玩笑了。”   “她离开你就能痊愈,你答应过我,治好了她你就喊我三声爹的!”柳神医一脸的理直气壮。   沈浪无语,只得拱手道:“爹,爹——”   “诶!”最后一声被柳神医捂嘴止住:“等她真正好了,我再把这最后一声讨回来。”   沈浪有些发懵——飞飞的理直气壮也是遗传的吧?   “好了,我走了。再见。”   沈浪还没反应过来,柳神医已经拍屁股走人了。   呆坐了半饷,沈浪忽然一个激灵,从床上蹦起,七手八拐地朝沈家祠堂奔去。   -   -   ——傍晚,快活城郊,竹林古道边——   -   竹风习习,凉意阵阵。荒草换新,冬尽春来。   白飞飞听闻马蹄声近来,便携起包袱,掀起竹帘。   栅栏外,正站着一位鲜衣怒马的侠客。   -   那人也刚到不久,见她出门,发话道:“只有你一个人?”   白飞飞转头回望:“嗯,想再看一眼小屋。”转过头,感叹道:“和崖底那间真像啊。”   -   “那是自然,我造的。”沈浪将旋风拴在栅栏外。   白飞飞微微一笑:“不是说好不相见了吗?”   “那是你自己说的,不能作数。”说着,沈浪走进院子,将簪子从袖中拿出,递给她。   白飞飞没有接,垂着眼眸淡淡道:“这发簪,你应当留给后来的沈家主母。”   沈浪无奈的笑了:“你真拗。发簪不过一个象征。沈家的主母可以有手环,有挂坠,也可以什么都没有,为何偏执着于这枚簪子?”   白飞飞莞尔,反讥道:“那沈庄主又为何执着于将它送给我呢?”   沈浪一怔,举着簪子,仿若入定:“因为沈浪的妻子,此生,来世,永远只有一个。”   闻言,白飞飞心口一窒,怔忪一刻,故作轻松道:“你真霸道,不怜恤我睹物思人,阳煞复发吗?”   沈浪抿了抿唇,握紧簪子,忽地上前一步,将簪子别在她的发髻上,沉声道:“人都强娶了,多一个它又如何。”将发髻整好后,退回了三步之外:“你时时戴在头上,就眼不见为净了。”   -   白飞飞从适才的亲昵中回过神来,整整思绪,转过身去,冷冷道:“回头我就扔了它,更眼不见为净。”   “随便你。”沈浪的语气不动声色。   -   两人默了许久,白飞飞忽然道:“多走了这一程,却还是一样的结果,你后悔吗?”   沈浪看着她的背影,用极轻的声音缓缓道:“和你在一起,每分每秒,都极有令我后悔的可能。”   如果可以,他愿意今生今世,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着。可他不能,她也不许。   “可要不做几件后悔的事,这辈子,岂不是太过无聊?”   -   “嗬。”白飞飞干笑出声:“那再不相见,便是最好的结局罢。”   “是啊,最好。”沈浪使劲抬头望天,似乎要下雨了:“那你呢。后悔吗?”   -   白飞飞摇首,回过头,想看他最后一眼,却看不到他的眼睛。   ——罢了,就这样吧。   “都不后悔,就够了。”言毕,白飞飞足尖轻点,一个飞身,跃上竹屋旁备好的马。   -   “驾!”   一抖缰绳,她扬鞭而去,再不回头。   -   待到马蹄声远去,沈浪方才将视线从天空移至竹屋。   掀帘而入,屋内布局,与他上次离开时并无二异。   他打开鸽笼,放飞了所有的信鸽。   他取出好酒,把酒泼满竹屋内。   泼酒中,一串绿色耳垂从酒坛之一中倒出。   沈浪一愣,蹲下伸手,将它揣入怀中——这是当时她假装被色使所擒而故意留下的线索。他本是细细存放着,有一天却忽然不见了。   ——大概是喝醉酒后,被他扔进酒坛的吧。   思及此处,沈浪忽然挑嘴一笑,神态又恢复了往日的慵懒。   ——万物生长,缘起缘灭,得得失失,不过于此。   站起身,将酒坛一一杂碎,沈浪点燃了火折子,抛向这间与他相伴半年的竹屋。   -   竹屋外,旋风见火势起,开始焦虑的刨起了蹄子。沈浪听闻它的嘶鸣,忽地朗声大笑起来,一个飞身,窜出火屋,跨马扬鞭,狂笑而去。   -   -   ——正文完——      ☆、中秋时节又逢君   71.(后记)   -   -   ——八月十五,淮阴庙会——   -   每逢佳节,淮阴河畔就热闹了起来,一如今个儿的月圆之夜。   人群在河道边攒动着,或围绕在各色小摊边,或簇拥在渐行渐远的□□队伍旁。吆喝声,叫好声,欢笑声,将本就明亮的夜色映衬的更加耀眼。   虽说无论是元宵节,端午节还是重阳节,河畔庙会的阵仗都并无二异,但在中秋时节,游人中还是多了些似是还无的返乡客,脸上挂着笑,疲惫却幸福的陪伴在亲友身边。   -   但今日,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却有一张笑脸和其他人格格不入。   此脸剑眉舒展,星眸熠熠,嘴角挂着慵懒的微笑,三分自信,三分淡然,三分悲悯,还有一分的自嘲。这样的笑,和煦温暖,却无法让人看出一丝幸福。   -   此脸的主人沈浪,就这样随着人流漫步,放任自己游离在这团聚的氛围中。直到□□队伍在城东的牌楼边散尽,他才如大梦初醒般,怔怔的往回走。   -   “又是一年秋好处,月似圆盘人似鹄。半载流光凭栏错,不忆青衫烟柳路。”   耳边传来书画摊老板的随兴之作——许是又近了庙会。   -   “不忆青衫烟柳路……”沈浪喃喃着,一转头,恰好对上那老板的视线。后者颇有感怀的轻叹了一声,似是表达对他的理解。   沈浪轻笑了一声,转过头,再次踏入那片烟柳繁华中。   -   眼前的喧嚣如梦,虽入了眼,却在他心中幻化成了这半年多来的种种,每一帧每一格,定住的,皆是没有她的画面。苍白无趣,却又令他好奇。好奇属于她的那一抹艳色,何时才会出现。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白飞飞走后不久,沈浪就在江湖上大张旗鼓的认祖归宗,接管了仁义山庄。祝贺声还未平息,他又马不停蹄的赶往西蜀,去照料沈天君滞留的产业。   他此行还有另一个目的——青城山庄。   -   西蜀之人,直爽开明。沈浪借行商之名拜会薛家二老,相谈甚欢,觥筹交错间,就聊起了几个月前的那场浩劫。   果不其然,被薛庄主叫出来的大小姐,正是碧玺。   让沈浪惊奇的,是她的另一个身份——白飞飞的表妹,薛灵惜。   -   与薛家人一番推心置腹后,沈浪才终于得知了白飞飞身世的另一层:   薛灵惜的母亲尹如雪,是尹如素的亲妹,也是西蜀最大的蜀绣坊——锦绣山庄的二小姐。自尹如素走失后,她们一家寻访了近四十年,却始终查不到大小姐的下落。说来也是必然。梁又空一家深居简出,被其收养的尹如素,自然也是难觅踪迹。   而听闻了白飞飞的种种传言后,一向泼辣顽皮的薛灵惜偷跑出家,在江湖摸爬滚打的同时,也在暗暗查访“传说中”的表姐和“传闻中”的白飞飞之间有何关系。   -   “这么说来,薛大小姐在江湖上所吃的苦头,全都是为了飞飞啊。”酒后微醺的沈浪不禁调侃着——薛灵惜的巧舌如簧他早已领教,说她第一目的不是武功秘籍,沈浪还真不相信。   “表姐夫抬举了。”薛灵惜乖巧的端酒敬道:“姐妹手足,本该情深。为表姐吃点苦,是惜儿应当做的。”将酒一饮而尽,对沈浪眨眨眼睛:“表姐夫远道而来,不如小住几天?”   沈浪一怔,面上依旧笑着,心里又多了一分盘算。因为他从薛灵惜的身形气态中,发觉她武功大进。纵然她有《幽灵秘谱》,未得高人指点,也不可能进步的如此迅速。   “好。”未及细想,应承的话已经冲口而出——遇到和她有关的事,终究还是忍不住。   -   之后,沈浪便在青城山庄待了三天。这三天里,任凭薛灵惜如何的旁敲侧击,他都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急躁。   他知道他不能去找,只能等待。虽然在等待中,信心的流失让他极为无奈和痛苦。   所幸的是临走时,他到底觅得了那一抹白色身影。   他心满意足的走了。   知道是她,就够了。   -   ————   -   离开西蜀后,沈浪有些恍惚。这份恍惚也许是因为释然,也许是因为麻木,也许是因为他隐约的看到了一丝希望。   让这希望之火燃烧得更旺的,是三个月前他在汲夕谷发生的事。   -   汲夕谷位于浙赣之交,为淮南最大的淘金谷。三个月前,谷中近三万担金沙在一夜间不翼而飞。其赏金之丰,手法之奇,引起了黑白两道的关注。   仁义山庄作为白道之首,自是出面参与了调查。不出半月,案犯和金沙都被找回。   然而在最后,沈浪这个捉盗之人,竟在离谷的前一天,被盗走了贴身之物。   这成了他一件羞于明说的秘密——不仅因为丢人,还因为这贴身之物,就是他火烧竹屋之时,找回的白飞飞的翡翠耳环。   沈浪几乎可以断定,最后的小偷和汲夕谷的案犯不是一伙。他也几乎可以论断,如果飞飞能盗走他的贴身之物,那只能说明一点:她的阳煞已经解除了。   可他不敢细想——他也怕了,怕再一次的失望,再一次的被命运捉弄。   所以他还是按计划离开了汲夕谷,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。   -   ——   -   “茕茕孑兔,东奔西顾……”沈浪兀自呢喃着,边灵巧的避开摩肩接踵的游人。   这半年多来,每逢佳节,他总是闭门不出,因为别人脸上简单而幸福的笑,在他看来如同嘲讽一般。   而今日,他却不远千里从汾阳赶来。   ——虽然没有人可以团圆,但沾染点喜气也是好的吧?   胡思乱想中,沈浪已在河道边走了好几个来回。小摊们也陆陆续续撤了。   -   “哎哟喂,长长眼睛好嘛大爷!”   沈浪回过神,一低头,竟是去年那个变戏法的小伙子——只见他正蹲着身子,使劲扯着沈浪脚底下的缎带把式。   小贩显然已经认不出他,骂骂咧咧道:“脚,抬脚!”   沈浪赶忙抬脚,赔了会笑,环顾四周,已然长灯渐稀。他微微一叹,转了个身,离了河道,往市里走去。   走着走着,路过了“老杨记”的糖葫芦门面,见店门紧闭,他便继续往城门走。   感受到身后的热闹渐渐远离,沈浪的背也有些发凉。   ——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‘感同身受’吧。这样想着,他转过身去,想再看一眼……   -   “梆!”结果是,刚转头,脑门就正中一枚“暗器”。   “嗞……”沈浪重拾大侠的机敏,打点起十二分精神,边捂着脑门蹲下身,边环顾着四周。   见对方没有后招,沈浪才拾起“暗器”——竟是一枚纸团?   沈浪狐疑地展开被揉乱的纸——是一张包着白色棋子的药方,是一张用娟秀字体写着的,并不“娟秀”的药方。   -   “柳神医?!”沈浪面色微赧,再次查探了四周,却只在二十步开外,发现了另一枚白色棋子。   借着月色,沈浪细细端详了这两枚棋子,才发现棋背上都刻着“飞”字。   -   “飞飞?!”   -   -  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  72.(后记)   -   -   ——城东牌楼——   -   明亮的灯火从庙会散落至各家各户,夜色渐深的淮阴河畔,隐约能看到一抹白色身影,孤独的伫立在牌楼边。   -   ——这个老顽皮死去哪里了?   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的白飞飞忿忿的想着。偏头看了一眼手中那串老杨记,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:要知道避开沈浪买东西,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啊。   叹了口气,白飞飞终是挪了步,打算重回那片烟火沉寂的河畔去寻找柳神医。   -   路过那冷清的书画摊,一首新诗传入耳际。   “火树银花不夜天,络绎不绝与人烟。待到回首蓦然时……”   白飞飞没有理会老板刻意的停顿,自顾自往前走。   -   “一笑泯却千秋别。”   -   白飞飞蓦地僵住了,记忆中那轩朗的声音,清晰的从身后传来,如此措不及防。   -   “唔,接的马虎。”书画摊老板道。   那人没出声,但白飞飞肯定他在笑。   “老板还不走吗?”   “生意不好做啊,再等一盏茶的时间吧。”老板叹道:“少爷孤身一人,也别瞎晃悠,早点回家吧。”   “家?”他这回笑出了声:“我没有家。姑娘,你有吗?”   白飞飞徒劳的环顾眼前,可惜只有她一个姑娘。她清了清嗓子,发觉得自己嗓子干的慌,索性不吱声了。   -   不吱声,不转身,不离开。白飞飞这辈子最尴尬的时刻,莫过于此了罢。   “那姑娘也一个人,少爷不妨送送她?”老板似乎看出了些端倪,语气多了一丝调侃。   “我去问问。”   脚步声嗦嗦而近,他好听的声音拂过耳边,把翡翠耳环吹得乱晃:“还躲,好玩吗?”   -   白飞飞没出息的红了脸,眼珠一转,脚一跺,牙一咬,飞快的旋过身,反倒把沈浪唬的后退几步。   “好玩!”白飞飞梗着脖子,一手叉腰,一手拿着糖葫芦指着他:“喏,吃不吃?”   沈浪想到了去年的糗事,忙不迭站直身子骇道:“又来?真是给我买的?”   “唉,不是。”胡话一出,白飞飞恍悟过来,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,赶紧转了话题:“给我爹的,你看到他了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沈浪害怕她那招“囫囵吞葫芦”,老实交代道:“但这些应该都是他丢下的。”说着从袖里捧出一把白色棋子:“这些棋子背后都刻着‘飞’字。是不是跟你之前套他话的计策有关?”关于那个计策,沈浪仅是从柳神医的转述中知道了个大概。   白飞飞点点头:“刻字的算是筹码。之后我把那套棋子送他了,怎么会在你这里?”   “我被包着棋子的纸团打了脑袋,之后循着其余棋子的排布,来到了这里。”边说着,沈浪边将棋子收回袖口。   “诶!”白飞飞向前一步,拉住了他的袖口:“我爹的东西,你收起来作甚?”   沈浪止了动作,屏住呼吸,定定的看着近在眼前的她,。   白飞飞一手拿着糖葫芦,不好去抢,见他虽止了动作却不吱声,抬头刚想骂他两句,却一不小心跌进了他的视线中,再难起身。   -  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,这双星眸终于不再遥远,不再混饨,而是近在咫尺,熠熠生辉,仿佛能将最深的夜色照亮。   白飞飞垂下拉扯的手,抚上心口——这般悸动,应该是单纯的心理原因吧。   -   沈浪见她动作,本想抚她脸颊的手蓦地顿了一下,不确定道:“已经好了吧?”   白飞飞回过神,斜眼瞥他,哼哼道:“沈大侠不是算得准准的么?”说着,伸手就要将头上的青玉簪子取下。   “别!”沈浪赶忙握住她的手,道:“它真的有用?”   “你说呢?”白飞飞嗔道。   “那你为何不来找我。”沈浪有些委屈。   “那你为何不告诉我这枚青玉簪子的来头?”白飞飞学着沈浪的语气反讥道。   -   “你都想到混元双元子,这青玉簪的来头,也差不多了吧。”沈浪讳莫如深的笑了——这枚青玉簪,是九州王立业时,用珍珠岩(亦是混元双元子的原料)锤炼而造,能汲取天地之精,阴阳之气。历代相传中,玉簪的阴阳调和本已趋近完满,但白飞飞在寒潭的负气一掷,打破了这一平衡,使它成为了当世唯一能治愈阳煞的“药”。   -   “我就知道。”白飞飞自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,青玉簪的来头,这半年来和柳神医也已经研究了七七八八,当下也不再追究:“难怪那天你硬要将簪子给我,也不见你有多少伤心难过。”   “哪有。”沈浪一叹:“我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。”将她的手握紧,沈浪的心终于踏实下来:“我想,与其给你一个不确定的希望,还不如将一切交给老天。”   “无所不能的沈大侠,也有听天由命的时候。”白飞飞面上揶揄,心底却和他一般酸涩——她又何尝不是一样,只能将一切交给老天。   -   “对啊,天命告诉我,你这辈子注定是沈家的媳妇。”沈浪嘴上调侃,视线定睛在那枚青玉簪子,心中感慨万千。   “油嘴滑舌。”白飞飞轻轻踢了他一脚,循着他的眼光,忽的想起什么,撅嘴道:“‘沈家的主母可以有手环,有挂坠,也可以什么都没有,为何偏执着于这枚簪子’?”   沈浪一怔,垂眼看着她狡黠的笑容,忽然有了想哭的冲动。   “你一字不落的背下了?”   -   白飞飞微微偏头,避开他如潭水般的视线:“没有,只是记住了。”——忆如昨,痛往昔,从未刻意想起,因为一想便是身心俱疲。   看着她微赧的脸色泛着浅浅笑意,沈浪的心经历了狂喜与感慨,此刻终于释然了——人生起落,聚散分离,何必执于天命因果,缘分报应?只是遇见了,只是相许了,只是分离了,只是重聚了。   只是记住了。   那此刻既已得意,良辰,美景,佳人皆在,自己又何故寻怨尤呢?   -   沈浪复又明朗起来:“不说这些了。”伸手将那串摇摇欲坠的糖葫芦取来,挽起她的手:“要不要再去河边走走?”   白飞飞亦从同样的思绪中走出,笑道:“还走啊?你都走了不下二十遍了。”虽然这么说,她还是朝前迈了步子。   “你果然一直跟踪我。”   “是‘你们’。”——别忘了你的老丈人,白飞飞心底腹诽了一句,抬脚道:“走吧。”   “你不急着找柳神医?”   白飞飞撇撇嘴:“他玩够了自然会回来的。”   沈浪一怔,忽然想到——后来这个书画老板,似乎一直掩头遮面。   猛地扯了一下白飞飞的手,沈浪转头对书画摊大声道:“谢谢你了!爹——”   白飞飞一惊,赶忙奔回,书画摊已经收了,余留了最后一枚包着纸团的白色云子。   白飞飞急急忙忙展开,是一处皱巴巴的药方。   -   “写了什么?”   “‘我走了,再见!’”白飞飞干巴巴的回道。   “你的脸怎么那么红?不会是——”沈浪狐疑地将手伸向纸团。   “我没事,走吧!”白飞飞打开他的手,将纸团急急塞入袖中,推着他往河边走去。   -   “唉……小心别蹭着糖葫芦!”   “小点声,再嚷嚷你就得吃了它!”   “……”   “飞飞……”   “干嘛?”   “你凶起来真好看。”   “……”   --   ——夜深人静,淮阴河边——   -   月夜沉水,晚风习习。河边只余了些放许愿船的游客,还守着河中央的点点烛火,不愿离去。   糖葫芦又回到了白飞飞的手中,因为沈浪去找折船的彩纸了。   -   “你真的不吃吗?”白飞飞坐在草坡底,举着糖葫芦,对空手而归的沈浪道。   “吃。”虽然无所收获,沈浪也不恼——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泄气了。爽快的拿过糖葫芦,在白飞飞身旁一屁股坐下,刚啃了几口,白飞飞又发话了:“我一直有一个疑问,跟糖葫芦有关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你是怎么用内力将糖葫芦震成棱角分明的四块的?”   沈浪差点噎到:“哈?”   “对啊。”白飞飞双手托腮,一脸求知欲:“去年在淮阴,你不是给我留了一包分好的糖葫芦吗,我用天绝三式试过好几次,都没成功。”   “你以为我是用内力震开的啊?”沈浪消灭掉第一颗,哑然失笑道:“傻丫头,我是用菜刀切的。”   白飞飞愕然:“可那晚你的手明明断了!”   “对啊。”沈浪啃起第二粒糖葫芦:“所以这菜刀啊,真是比想象中难用。”   白飞飞怔忪了,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滑稽的画面:堂堂大侠,手缠绷带,大半夜的,拿着菜刀,跟糖葫芦较劲。   -   “傻瓜……”   沈浪专心致志的吃着糖葫芦,有些吐字不清:“什么——唉。”   话音未落,就被她扑了个满怀。   “我说你是傻瓜!”一想到那个场景,白飞飞就忍不住想骂他傻;但一想到他仅为一句玩笑就能默默做到如此地步,白飞飞又忍不住想去疼他,想放任自己,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爱他。   “咳咳咳!”没吃完的糖葫芦噎到了沈浪。   “你没事吧?”白飞飞一惊,忙地用手帮他顺气。   缓了好久,知道她又在心疼自己,沈浪咽了一下,哑着声音安抚道:“好啦,还哭鼻子呢?”   白飞飞止了动作,猛地捶了他一下。   “糖葫芦掉了……”一惊一乍下,糖葫芦早就拿不稳。沈浪咂咂嘴,颇为无奈。   “……反正我爹也没吃到。”白飞飞小声抽噎着,忽的猛地起身,眼角还挂着盈盈泪珠:“等会你得陪我去找他。”   “他不是留书说走了吗?”   “这……”白飞飞脸蓦地一红,转转眼珠,嗔道:“你凭什么这么说?他是不是也留书给你了?”   “没有!”沈浪发红的面色出卖了他,再如何眼疾手快的捂住胸口,也被白飞飞灵巧的探了进去。   “喂,还给我!”沈浪拿着被撕剩下那半纸,有些羞愤——虽然夜色已深四下无人;虽然她和他早晚要成亲,可,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扒衣袭胸吧。   更何况那个方子——思及此处,沈浪热气冲脑,赶忙起身去夺,却见她的泪珠在河灯倒影下盈盈闪烁。低头一看,原来被她抢去的,是那封绝笔书。   -   “永远不相见。”白飞飞轻轻读着手中那一半。   “永远不相离。”沈浪淡淡回道,伸手将那半张又被泪水浸湿的信笺拿回。   “你一直带在身上?”   “对。”沈浪将这两张纸揉成一团,塞入怀里,复又强调道:“在耳环失窃以后。”   白飞飞轻笑了一声,揶揄道:“耳环又不是你的,哪来什么‘失窃不失窃’。”   沈浪理好凌乱的衣襟,忽的伸手,将她揽入怀中:“你是我的,你的耳环便是我的。”   白飞飞的脸登的红了,挣扎的想要逃开他的怀,无奈又被按回,只好紧挨着他,垂眸低头,不再说话。   “飞飞……”   “嗯?”白飞飞应声抬头,对上他情深如水的视线。那双熠熠闪烁的星眸,带着不容抗拒的吸引愈发逼近,让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。   -   久别重逢的温存,让他们几乎忘记了时间,忘记了一切。不知过了多久,远处忽然响起了烟火声。   “砰——”   庙会的余热又聚集了一些还未散去的游人。   二人缱绻着分开,对重燃的喧闹置若罔闻。相顾无言,只是细细看着对方的容颜,在烟火的明明灭灭中时隐时现   -   似乎是确定,这一刻这张脸,这一辈子都忘不掉了。沈浪终于打破沉默:“要回去吗?”   “好。”白飞飞痴望的眼神中忽的闪出一丝狡黠:“等我看到你那张纸上写了什么再说——”话音未落,双手急探而出。   沈浪吓得一个侧翻,滚到旁边,又赶忙抱住了扑身而上的白飞飞,扭侧格挡,二人竟在草地上打了起来。   -   好了热毒,练了《幽灵秘谱》,半年不见的白飞飞,自是武功大进。嬉闹间,手爪便要探入沈浪的袖口。   ——这鬼丫头,想到药方不会在衣襟里了吗。   沈浪腹诽一刻,急中生智,往河边大力甩袖,用内力将那团纸震飞入了淮阴河中。   “啊!”白飞飞眼见纸团消失,气得跺脚,只好回头找沈浪撒气。   “说,我爹到底写了什么?”   沈浪一边躲避着白飞飞,一边解释道:“真没什么……真没什么啊……”   “哼,我不信!”   “娘子,下手轻点……“   “你,你还胡说!”   “哎哟!我没胡说嘛……”   “!”   “!!!”   -   烟火零落,河灯飘远。浮生如梦,何以为继?   再多的繁华喧嚣,再多的许愿祈祷,总有散尽许完的一天。   红尘再聚,命运弄人,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,也许也只是南柯一梦。   但无论梦里还是梦外,错过的,终究会变成注定,而注定的,终究会变成一种幸福。   -   ——(真)全文·完—— 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